眼见小枫满眼担忧,李承鄞倒是缓缓笑了。
“不,大哥被杀,二哥谋反自尽,如今父皇的子嗣之中,只剩下我与三哥四哥,他还不至于狠毒至此,要再杀一个儿子,把这皇位留给根本不堪大用的三哥四哥。”
他这话说得倨傲,简直就是在明指三皇子和四皇子蠢。
小枫是见过这两位皇子的,觉得一个内向了点,一个体弱了点,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缺点。虽然在心中小小腹诽了一下李承鄞过分的自信,但小枫还是很担心。
“可是我回京的路上,听人说楚王被从江南召回来了?如今朝中大臣对你多有不满,父皇又无缘无故将你禁足在东宫……”
李承鄞伸出手指,止住了小枫担忧的话语。
“父皇禁足我,是有原因的。”
他递给小枫一个空白的书简,小枫疑惑地接过:“这上面一个字没有啊?”
李承鄞缓缓道:“父皇要我写出伐北之策,策出,则太子之位可保。”
小枫思考了一下北在上京的哪里,很快大惊失色:“父皇想对西境用兵?!”
李承鄞点头:“近来接到军报,丹蚩人屡犯我北境,父皇觉得豊朝天威被犯,所以……有些恼怒。”
虽然李承鄞刻意说得轻描淡写,但小枫知道天子一怒是什么样的,她急急转身,要去御书房见皇帝:“一定是那些旁支的小部族打着丹蚩名号做的,我阿翁一生光明磊落,既然已经送我来豊朝和亲,和豊朝结盟,就绝不会再违反盟约,我去找父皇,我去跟父皇解释!”
李承鄞眼疾手快地拉住小枫的胳膊,将她从背后整个抱住。
已有月余不见小枫,他心中实在想念,被囚于东宫不是什么大事,见不到小枫,才是最让他难受的。
如今小枫虽然没有听他的话,自己偷偷跑了回来,李承鄞面上恼怒,心里却是极欣喜的。此刻他搂住了小枫,闻着她发丝间传来的熟悉馨香,只觉得心旷神怡,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可怀里的妻子并不安分,还在挣扎:“李承鄞,你放开我,我去找父皇说,让他不要为难你!”
李承鄞软玉在怀,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干脆拉着小枫回到了书案旁,将她手中那封空白的书简随手扔在了案上。
小枫吃惊地瞪大眼,李承鄞拉着小枫和他一同坐在书案旁的坐榻上,淡淡道:“丹蚩挑事只不过是个引子,父皇真正在意的,还是我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隐隐有超越他的迹象,这件事说到底,是皇家的猜忌,与你阿翁无关。”
小枫有点不解:“你的势力大有什么不好吗,反正将来父皇总是要让你来承继他的位子的。”
李承鄞笑了下:“这话可不能乱说。自古做皇帝者,最忌旁人的权势超越了他,不论那个人是谁,都不行。我如今只是太子,在百官之中便能一呼百应,父皇尚且正值壮年,往后还怎么掌管整个朝堂?他知道你我夫妻情笃,我一定是写不出这伐北策,所以才以此为由,要将我关在这东宫里,好让我,让这朝廷内外都清楚,当今天下,谁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小枫懂了:“那你要被关到什么时候,父皇才能放下对你的猜忌呢?”
李承鄞眼中晦暗,却不想在小枫面前表露出来:“难说。”
“为今之计,便只能等。”
“等?”
“等父皇觉得,我可以出去的时候,亦或者,等他觉得我被打压得还不够狠,要从我这里,拿走我最珍贵的东西的时候……”
后半句他说得极轻微,小枫没有听清,但李承鄞自己心里明白,以父皇的性格来看,这是他下一步最有可能做的事。
所以,他才会把小枫送去温泉别宫,真到了他被逼急跳墙的那一步,他不想让小枫再看见满眼的血,她早就已经把东宫当成西洲丹蚩之外的另一个家,在家里,怎么能见血?
李承鄞暂且安抚住了小枫,如今整座皇宫都如同绷紧了弦的弓,只等着弦响的那一刻,李承鄞不欲将小枫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想要她回去温泉别宫,可小枫说什么都不愿意走,最后李承鄞不得不骗她,说自己在东宫孤身难支,不如小枫去宫外找裴照,让他拿着太子玉印暗中联络军中忠于太子之人,一旦有任何异常,即刻起兵。
上一世,李承鄞在军中提拔了许多骁勇善战的年轻军官,后来他们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始终对李承鄞忠心不贰。
这一世这些终将彪炳史册的大将们如今都还各自分散在军营中,当着寂寂无名的小兵,李承鄞回到上京后,便一直有意无意地暗中将他们提拔了起来,安置在各个虽然不起眼,却十分紧要的军职上。
如今,这些年轻军官们,已经认太子殿下为他们唯一的主上,这原本也就是李承鄞最后一步棋。
万一当真到了兵戈相见那一步,这些人,便是对抗白衣卫的利器。
李承鄞已经派裴照去暗中联络这些军官,原本是不需要小枫帮忙的,只是如果不给她找点什么事做,她势必不会再离开李承鄞的身边,让太子妃以太子名义前去召集亲兵,也不失为一种保护小枫的办法,同时也能让这些军官,对李承鄞更加死心塌地。
小枫果然被李承鄞骗到了,郑重地握紧玉印,看向李承鄞:“你放心,我一定会和裴照汇合,他不方便做的事,我来做。”
李承鄞含着笑,轻轻嗯了一声:“一切便都仰仗娘子了。”
小枫盯着李承鄞,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按住他的肩膀,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啄了一下。
李承鄞微愣,小枫却已经放开了他,转身像兔子一样匆匆离开了。
李承鄞坐在空旷的殿中,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看着小枫离去的方向,半晌,面上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小枫很少主动亲他,她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啊,害羞得很,平常他总是故意欺负她,看她害羞极了,大叫着抛开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无比快乐。
可原来,害羞的娘子主动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那日之后又过了半月,李承鄞的伐北策迟迟写不出,朝会太子缺位已久,大臣们也议论纷纷,太子失德的言论甚嚣尘上,近日来,甚至隐隐有废太子的呼声。
而李承鄞八风不动,依旧在丽则殿中弹着他的古琴,练着他的字。
来宣密旨的内侍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若是您肯交出太子妃,陛下口谕,过往一切,陛下都不再追究。”
李承鄞抬起眼,笑得和煦:“太子妃是我的结发妻子,不知她犯了什么罪,要惊动父皇,从我东宫拿人?”
眼前的太子殿下虽然在笑,可内侍却平白无故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壮着胆子说了下去。
“丹蚩素有不臣之心,近来密探得报,西洲与丹蚩密谋撕毁盟约,犯我边境,而他们有这个胆子,是因为拿到了我朝的边境布防图,白衣卫查到,这布防图,便是太子妃泄露出去的。”
李承鄞将手中笔放回了笔架上,慢慢起身,踱步走到内侍面前。
“既然如此,烦劳大监替我转告父皇,太子妃日前去了温泉别宫,至今未归,若是陛下要拿人,不必来问我,直接去温泉别宫拿人便是。”
内侍头皮发麻,不敢直视李承鄞:“正是因为温泉别宫寻不到太子妃,所以才……”
内侍的话没说完,便看见李承鄞似笑非笑的眼风扫了过来,他两腿发颤地跪了下去:“殿下,大局为重……您毕竟是豊朝储君,切不可为了包庇一蛮夷女子而失了圣心啊!”
李承鄞叹了口气,将内侍扶了起来:“大监这说得什么话,我怎么会包庇叛国之人?只是太子妃既然失踪,想必是知道东窗事发,逃走了,我也不知她逃去了何处。”
“这样,烦劳大监回去禀报,太子妃通敌叛国,儿臣难辞其咎,自请出丽则殿,面圣陈罪。”
内侍颤巍巍站起了身:“殿下,何至于此……”
李承鄞亲自将他送出殿门,与方才不同,此刻语气中满是惭愧:“大监,承鄞心中有愧,还请大监一定要将话带到。”
仿佛方才那个笑得人如临大敌的人是内侍的幻觉一样。
他咽了咽口水,点点头:“奴婢一定一字不差,将话带到。”
李承鄞负手而立,站在殿门外,望着内侍越走越急切的身影,眸光渐渐地冷了下来。
父皇还是出手了。
他要以皇宫为斗兽场,让自己和兄弟们搏斗,长出獠牙,却在他长出之后,惧怕这头小狼会对他造成威胁,又要一颗一颗亲自拔下。
他一步步试探,一步步算计,要李承鄞最终认清,他这个皇帝,才是能够掌控一切之人。
可李承鄞没有如他所愿,做一个乖巧的太子,孝顺的儿子,他没能体察上意,写出伐北之策,他心中有了比皇帝更重要的软肋,那就是太子妃。
小枫通敌罪名是假,父皇要用这个罪名,夺走李承鄞最后一件珍爱之物,让李承鄞彻底明白,他的尊位和荣宠,都来自于皇帝。他能给,也能拿走。
李承鄞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殿内。
父皇以为这样,他就会彻底听话,成为他手中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可他不知道的是,李承鄞这个儿子,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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