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 257-258.5 章

“诸葛先生,你来的时间着实不太巧,我部正在血祭仇敌,可汗他要主持祭仪,这种鲜卑人内部的事情,你一个汉人最好还是请回避吧。若有什么急事要找可汗的,那就在外面等一会,以可汗他对你的偏爱程度,等会一定会先听听你想说什么的。”

本来如雕塑般沉默地看着血祭的大萨满突然转过头来接了这么一句话,而从他的话里显然能听出,这位王庭部落里的精神领袖不太满意诸葛承对于阿拓的影响。

“长老。”阿拓喊了一声大萨满,却没有说什么其他阻止的话,然后他重新拾起自己的刀,在一阵沉默后终于开了口,“阿承,让石虎让开吧。”

诸葛承重新回头再次看向那对母子,女人搞不清诸葛承是谁,为什么他一个汉人却能让胡人的可汗这样地在乎,她带着一点点重燃的希望侧过身体,毫无保留地将她怀中正在喝奶的孩子展现在诸葛承面前。

“救救他,求您了。”女人无声地一遍遍对着诸葛承重复着自己的祈求。

“陛下,在我身后的是一个婴儿。”

诸葛承知道他自己在做一件很无谋的事情,在阿拓别过头那一刹那他的态度就已经足够鲜明了。而大萨满的警告也已经直白到只差再一句“胡人的事汉人滚开”了。诸葛承当然也已经深刻了解到别人对于他涉入此事的看法,事实上本来要他自己来评断的话,如果汉人的事不应该让胡人插手,那的确胡人的事汉人也不该去管。

甚至再退一步来讲,乙弗部做的是谋反大事,这哪怕留给汉人来审判都是个诛九族的结局。可是部落的结构和汉人的家族不太一样,乙弗部虽然对比起王庭部落来说只是个小部落,但人口数量也有差不多近万,那对于汉人来说,就是接近一个小城的人口了。

所以在诸葛承看来,他们现在在做的不是诛九族,而是屠城。纵然他的请求未必能救下九族之列的首领的孩子,但也许总有希望救下他身后正在哀嚎的某些人。

“先生,血祭的规矩就是如此,婴儿也好老人也罢,我们既然对着祖先发了誓,只要这些人和这些让族人惨死的人有关联,就一个也不能放过他们。”

面对大萨满的解释,诸葛承只能低下头慢慢在阿拓面前下跪,此刻的他甚至有点可惜人类表示臣服卑微的姿势只能到此为止了,因为这之后他要说的话绝对是把阿拓这个君王架到了进退两难的位置上。

历来君王最好的工具和最大的阻碍里都有一项叫做祖宗规矩,没有活人能制约在人世间登了顶的帝王,于是只能借助虚无缥缈的上天或者含笑九泉的祖宗。臣子们如果要建议君王们做什么事,那就借来天意或者祖宗规矩大概就能成事;如果要阻止君王们做什么,那也搬出天意或者祖宗规矩多半就能废事。

而现在,诸葛承,一个汉人,跪在了一个胡人的君王面前,试图说服他违逆自己的祖宗规矩。

妖言惑众扰乱朝纲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陛下,您要做的是王,不是区区王庭一个部落,不是鲜卑一种种族,而是所有胡人的王。您的成王路上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遇到的每个部落也不见得都能见面就对您俯首称臣的,难道今后每一次这样的对抗,您都要这样赶尽杀绝吗?恐惧可以为您创造一时的声势,却不能让他们彻底归心,如此杀戮是明君所不为啊。”

阿拓脸上的表情很无奈,诸葛承说的这些其实他都知道,所以最早当他的部下们叫嚣着要进行部落血誓的时候他是犹豫的。如果让他来定,他只是想将对方参与这次战争的所有男性斩尽杀绝就够了,然后女人和孩子充进自己的部落为奴为婢,至于剩下那些老人除了那些有特殊技能外的就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就好了。

可是不幸的是,在阿拓还在和他们拉扯讨论的时候,一直负责照顾诸葛承的侍者突然进来在他耳边回报说诸葛承快不行了。当然诸葛承本人是不知道这一段的,这大概是他被救回来一两天后的事情。

阿拓只是在听到那个消息的一刹那就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在场这些将士们可以愤怒到这种地步,而他刚刚试图展现的所谓的“仁慈”,不过是事不关己时的假装同情罢了。等到诸葛承濒死的消息一出,血祭的事宜立即被眼睛充血的阿拓一锤定音,而他本人则丢下会议冲进王帐里去关心诸葛承的状况了。

好在最后诸葛承的求生意志还算坚定,所以才从那一次濒死的状况里熬了过来,但因他而决定的部落血祭却因此正式地开始了,而那些护佛候部男女老少的怨魂,在诸葛承的梦魇里说的那句“都是因为你”也就多少有了那么些合理性。

可是现在,这场血祭的起因本人跪着祈求停下祭祀,但阿拓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他内心很赞同诸葛承的观点也是一样。

“先生倒是懂得为可汗着想,但我部这一次留守后方的人里有半数人口死于乙弗部之手,此等深仇大恨哪里能是寻常对抗可以比拟的。何况先生你本人不也因此重伤至今未愈,纵使你们汉人有那什么仁义当头,能恕了对方的罪过,我部剩下那些至亲死于非命的儿郎们可不会接受你们汉人的这一套。”

“大萨满阁下,我并非为那些乙弗部的战士求情,而是为了现在剩下的这些老弱妇孺们。男人征战厮杀本就已经是足够残酷的事情了,但是天道如此,我们也许找不到什么别的办法,成王败寇本来就是自古以来人人奉行的天理。”

“但是这些老弱妇孺们本身就没有任何的战斗力,他们没法发起任何一场战争,却要为一场战争的失败负责成为战后的祭品。今日我们血祭别人,明日别人也能用同样的理由血祭我们,草原上供养一个人口本就不易,这样无止境地杀戮下去,真的是祖先们想要看见的景象吗?”

“先生到底是姓诸葛啊,我听闻先生的先祖曾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众人,到了先生这里,又要用寥寥几语来构陷我们胡人的先祖了吗?”

258.

“长老!!”大萨满的反驳多少有点诛心了,阿拓于是叫了一声让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可汗,本来我身为部落大萨满,应该专心祭祀典仪沟通天地而不是插手管些部落事务这样的俗事,但是您知道到今日为止,我到底劝回过多少名长老将军让他们继续信任您吗?您知道他们来我这里抱怨的内容始终只有一点吗?”

大萨满说完后平静地看向诸葛承,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一方站着另一方跪着的姿态就已经足够说明所有问题了。知道大萨满打算说什么的诸葛承只能直挺挺地跪着承受下面这句指控。

“我们鲜卑人的可汗什么时候却成了汉人的狗?”

哪怕已经在内心做足了准备,诸葛承都没想到大萨满出口的话是如此地不堪。阿拓怎样也算是一位有实权的王,而胡人在他们的王面前的放肆程度,再一次挑战了诸葛承在这种事情上的认知底线。一瞬间羞愧、窘迫、愤怒、悔恨,各种情绪轮番占领诸葛承的思绪,可他那个在对方口中被称为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放肆!孤是代国君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为了代国鲜卑各部着想,从来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裹挟孤的想法,迫使孤做出任何不利于部族、不利于国家的决断,孤无愧于上天也无愧于列祖列宗。”对于大萨满的指控,一路忍耐到现在的阿拓终于爆发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告诉其他长老将军们的,所以——”大萨满笑着走到那个抱着孩子躲在角落的女人跟前,揪着她的衣服把他从诸葛承身后拖到阿拓眼前,“现在就给那些胆敢质疑您的人,也给部落的其他儿郎们证明一下吧,可汗。”

“你——”被大萨满一句话将了军的阿拓气得嘴角颤抖,可是四周守卫们的视线真的集中过来,而阿拓没法因为这个而当场发作,毕竟血祭是经过他亲口确认才进行的,而他身为一个鲜卑人,自然比诸葛承更清楚血祭不能有漏网之鱼。

所以阿拓只能微微地对着诸葛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争,血祭这件事既然开始了就只能有一种结局。而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加快出刀的速度,让那对母子在死前不必太过痛苦罢了。

“慢着!”然而阿拓的刀还没举到一半,诸葛承却再次出声制止,这一次连阿拓都疑惑地看向他,他不信诸葛承会看不懂自己刚刚的暗示,也不信他会这么在一件已经无可挽回的事上反复纠缠。

“既然血祭是要告慰这一次在乙弗部和护佛候部袭击里死去的族人,那么陛下,之所以乙弗部会追上那些人,是因为我让这头石虎赶了一群羊跟在那些逃亡的人身后,给追击的乙弗部的人指明了方向。在这件事上,它和我都罪责难逃,请陛下将我俩一同血祭吧。”

继诸葛承跪下之后,他的石虎起身走到阿拓跟前将脖颈伸到他的刀下,然后就此蹲下听候发落。接收到诸葛承暗示的阿拓转头看向大萨满:“长老,血祭这种祭祀事宜我应该以你的意见为主,依你看,我是否应该把阿承也一同血祭了才能让你和祖先满意呢?!”

阿拓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大萨满知道是他刚刚逼阿拓太过,如今对方已经在忍耐边缘了。且不提大萨满知道诸葛承濒死时阿拓到底是怎么个发疯样子,哪怕这俩人毫无关系,这一次诸葛承为了救下部落里这些留守的身份尊贵之人,到底做出了怎样的牺牲,部落里人尽皆知。胡人恩怨分明,绝不至于做出这种血祭恩人的事情来。

“先生多虑了,你本意也是为了救助剩下的人不得已才引诱乙弗部的人朝着他们追去的,要错也是乙弗部的错,怎么能反过来将你血祭呢?”

“大萨满刚刚不是亲口说了,只要和致他们惨死的人有关联者,一个也不能放过,我又哪里不算是致他们惨死的原因之一了?还有,阁下刚刚的话提醒了我,要不是为了救助剩下这些身份更为尊贵的人,我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的,至于剩下的人里到底有谁,阁下您本人算一个、陛下的生母贺夫人算一个、还有陛下的夫人,怀着陛下长子的刘夫人也算一个,阁下是不是也该把这些人一同血祭了才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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