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问名，很简单，马红俊翘着腿就能随便说：
“我有很多名字，马红俊，团团，凤凰，小爵爷，王小树，你大可随便选上一个…”
往后少年会慢慢懂的更多，称呼这件事根本躲不过去，反正少年仅仅问到凤凰，并不涉及少年自己的名字，马红俊现下试图敷衍这只小狗，谁知话说到一半，脑中灵光一现，意识到一个有趣的漏洞。
只不过，还未等马红俊实施计划，性情耿直转不过弯的少年就紧盯着凤凰，坚持索要他所认定的答案：“不是，代称。名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好吧。”凤凰翻身和少年对视，“我的名字是马红俊。虽然你知道了，但以后不能说，你把它忘了吧。”
“？”少年偏头不解。
马红俊竖起手指，解释道：“我的名字涉及大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说出来我就暴露了，所以你可以考虑考虑用另一种方式叫我。”
后面还有其他修行，少年不可能一直留在迷踪大峡谷和魂兽斗智斗勇，修罗剑迟早要斩落人的鲜血，神明跟随在侧，用了真名麻烦颇多，况且，哪里有小孩子唤凤凰全名的道理，唐三都没有那样叫过。
少年思考半晌。
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少年记下了。
所以，到底要怎样呼唤他才好…
马红俊枕着手臂欣赏少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傻样子，脑子里把众多称号过了一遍，又过片刻才慢吞吞走去拯救水桶里的呆头鹅：“小木头，给你几个选择好了。”
“第一，是老师。因为我教你魂力剑法，传道授业可是天大恩情。”
“第二，是哥哥。因为我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且现在比你年长哦。”
“第三是凤凰，这个最普通。”马红俊展开右翼，白皙指尖从飞羽末梢划过，偏光之下红羽生彩，恍若琉璃碎片纷扬倾落，“因为我就是凤凰。”
“来，自己选一个吧。”
马红俊想得很美，他把老师和哥哥放进来，小少年若掉进陷阱，日后唐某人追究，也只能怪他自己挑的，更何况还有正经的凤凰选项在这里摆着，怨不到团子头上。
机智团团首先努力渲染了下前两个选择，至于凤凰这一条，爱美天性一时发作，但在马红俊看来，不过一个小小展示，应该问题不大。
若真能忽悠小少年叫上一年“老师”或者“哥哥”，等唐小三回来，也不知表情要何等精彩。幻想之间，一双凤眸顾盼流转，眼尾眉梢都是坏坏笑意。
现在——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了！少年，请做出你的选择！
在奶团子火热的盯视当中，少年清凌凌的红瞳动了动，目光落在了凤凰翅膀上，他怔然重复着：
“凤凰…”
“等等！小木头，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选，还有两个选择呢！老师？哥哥？”
“凤凰。”
“不是吧，你明明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啊，不会只是记住我说的最后一个词了吧，真的确定了吗？”
“嗯。凤凰。”
大忽悠战术失败，团子自闭，蹲墙角画了半天圈圈。
不好玩，养小狗一点也不好玩。
此刻马红俊尚且不知，更不好玩的还在后面，不管练剑喂招时，洗澡吃饭时，少年说任何事的前缀都逃不了凤凰，平时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凤凰，一直叫到少年诞生一月整，拿到第二魂环之后。
迷踪大峡谷分三层，上层岩崖层叠陡峭，中层谷内沙石暴风，还有下层，地下空腔储水，是高等魂兽聚居处，最凶险的地带。
以少年不到二十级的段位，充其量打打百年魂兽，还需凭借剑器之利。偶尔去到谷内，便会带一身重伤回来，时而断骨盲眼，逼得马红俊必须使用富贵小银。
这般惨烈厮杀，带来的成果也很丰厚，血浇透了修罗剑，第二魂环到手，少年如今站在身边，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自此，马红俊也能放心把他独自安排到峡谷边缘处，让他自行修炼到三十级，搏一搏谷内的千年魂兽。
“寻找食水，治伤修炼，战斗，养剑，这些你都会，早一天到三十级，就早一点回来。”临行前，马红俊微微嘱咐一句，而后果断将少年赶出石窟。
风沙卷得天色昏黄，少年只握一把剑，在洞口停留许久。
隐隐的，马红俊收拾砂锅摇椅之时，听到狂风携石撞击崖壁，也听到少年说：“凤凰，等我。”
那一声凤凰，再次听见应该要十几日甚至几十日后了。
念及此处，马红俊的动作赫然停顿了半秒。但他很快压下心头丝丝空荡，苦大仇深的继续收拾东西：“什么等不等的，本大人还不是要跟着你当保镖，不让你看到罢了。”
迷踪大峡谷这个鬼地方，生存极为艰难，少年果不其然没多久便过上了茹毛饮血的日子。麻布衣碎片用以包扎伤口，铁丝一样的沙草也要收集起来絮窝，敲石成碗收集岩柱滴下来的水，夜中勉强找个避风处睡上一两个小时缓解倦怠，还必须抱着剑。
神明总是停留在月夜的高岩上，默默观察，又振翼飞走。
小孩还未真正成长起来，一时半刻离不了人，马红俊彻底放弃抽空寻找传承的计划，且先研究研究现在手里的几个神位，其余时间全部用来操心这个狼崽子。
灵魂里自带的韧性剔除温文，刻入冰寒杀意，他明明应当冷心冷情睚眦必报，可是现在却将凤凰当作此世唯一的锚点，言听计从。
马红俊想不出这是好是坏。
因为凤凰本就感性，少年一路成长，马红俊将他看作摆件、木偶和玩具的心态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只当养了只小宠物，他希望少年机灵，好省些心力，但又怕自己越发心软，毁掉唐三一番辛苦布置。
纠结当中，一月之期已至，少年杀穿峡谷外围，在血腥尸骸里破境，杀性彻底浸到骨髓里，好似将骨骼都染成了黑红血色。
修罗剑上盘绕第三枚魂环，魂力激荡之间，深沉暗紫回鸣凄厉。
谷中天幕垂垂，他提着淌血的剑回返石窟，走过千百次的路根本忘不掉，昔日山崖也不再高如天堑，甚至无需攀爬，几个纵越就轻巧上到顶端，然后视线所及看见空荡落尘的岩洞，少年沉默无言。
“小木头。”召唤声忽然在身侧响起。
神明畅行无阻，比少年要快上许多，早早就等在附近。反正很快要走，马红俊拒绝回洞里吃灰。
少年猛回身，见到凤凰身影出现，被无尽生杀磨到空洞的眼眸忽然加深了颜色。
马红俊没注意少年的僵硬神情，他招招手，无缝衔接下一项计划。
“魂兽杀够了，接下来去杀人。”
人。
少年不介意杀人，就像杀会说话的兽，有筋骨有血液，剖开，斩开，飞溅的形态，一样的。
银发少年近前几步，走到凤凰身边，看着他，默认接受他一切的愿望。
此刻在身前对比，马红俊稍稍错愕，一月不见，少年食肉饮血，长高不少，除了眉目尚稚，肌骨膨起的力量感无法忽视，而且，他不再说话了。
把家里缠在脚边摇尾巴的粘人小狗放归到山野中，他就脱去听话外壳，变回了一条冷厉的狼。狼崽子彻底开启杀性，不似幼生期般好奇柔软，身上独行的孤毅，棱角鲜明。
马红俊忽然感到些难言的滋味。
其实，习惯于少年的亲密，对凤凰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着急将少年丢出去，既是磨练，也是拉开彼此距离。可如今当真换来他想要的结果，凤凰心下放松之余，却也没有那样高兴。
“挺好，一把杀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若真将狼养成了狗，白费两月心血。加强版杀戮场让骨和魂定型，淬炼进程过半，剩下的，岂不手到擒来。”
马红俊本应这样和自己说。
然而本心并不认同无情道的持剑人能欺瞒自己多久，又能欺瞒少年多久？
此时此刻马红俊脑海中回荡的全是愈演愈烈的矛盾，少年被生生困在荒凉之境，他自己也是同样，但是少年能够斩心灭情，他做不到。情感总是难以自抑的在相处中发芽，带来不舍和心疼。
好烦呐…
奈何事到如今，凤凰团子只能暗自皱着脸把唐某人狠狠埋怨一通，接着深吸口气，又将少年长至肩头的银白发丝揉的乱七八糟，这才勉强平衡了一点。
“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这个小家伙什么也不懂，我心情受影响就等于修炼受影响，修炼万万不能受影响，所以就还当他是一把剑，我做我开心的事情，就是这样！”
马红俊很快哄好了自己，揽住少年腰间带他飞上高空。
从前两个星期不出去玩就能逼疯一只小红鸡，如今两月过去，终于可以远离鸟不拉屎的迷踪大峡谷，先随便找一座边境城市，马红俊脑子里的想做清单唰唰唰排列，积累出好长一条。
主街，集市，饭店，酒馆，必须挨个去玩。
比起两月来那些无聊的生活常识和单纯魂兽，狼崽子更应该与人世的黑暗地带打交道，生死计谋，狡诈险恶，能赢，能活，就算出师了。
马红俊边飞边想未来的有趣生活，而少年被凤凰圈住腰扣在怀里，起飞前那一刻，少年便已经聚不起丝毫念头，因为鼻尖顶住颈窝，暖甜的气息强制性闯进鼻腔，深入胸口，外部烈风咆哮，却不影响少年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变成震耳欲聋的巨响。
凤凰…
少年并非不愿说话，只是干涩喉咙让全部心绪激荡在体内，敲得他浑身发疼。
仅仅叫他的名字已经不够疏通拥堵在体内的奔腾的东西，要怎么做，能怎么做…
凤凰在等我，凤凰没走，凤凰还有需要我去做的事，凤凰摸摸我的头发，凤凰离我很近很近…
少年以为自己已经杀到麻木，杀到身体仅会一直挥剑的地步，血液从沸腾到平息到粘稠的凝结，没有波动，一个月，是他生命的二分之一，度日如年。可是，见到凤凰，心脏又跳起来，修罗剑上的纹脉奔涌，剑在高兴，他也在高兴。
高兴会怎样？
高天上，少年埋进凤凰颈窝，似霜雪寒冰铸成的面容，赫然扬起了一抹笑。
少年的笑容很甜。冷冽的眉，空洞的眼，都弯起来，少年唇红齿白，软软脸颊抵在凤凰锁骨上，被挤出一点凹陷。
“我们到了。”
可惜神明飞越长空实在太快，眨眼间凤凰收翼降落，双脚接触湿润泥土的刹那，温暖怀抱消失，少年仰起头，笑容似冰融雪消，再找不到半分痕迹。
他原不会笑，本能而已。
马红俊当然也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他兴冲冲指着远处城门说道：“小木头，这个城看起来不错，很热闹，值得进去住一住。”
然而转头看到围着兽皮的赤脚少年，马红俊一拍脑门。
忘了先把小孩打理打理，还想着从进城开始体验呢，这副样子可不太行啊。
作者有话说
第282章 情思难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