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很轻的话在希尔维娅的耳边炸了开来,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但什么都没有听明白。她想再追问什么,海森堡教授已经走下楼梯,被带到了汽车里。
希尔维娅跌跌撞撞地跑下去,差点在最后一阶台阶被绊倒。斯文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才没有让她摔下去。他注视着自己的战友,发现她脸色惨白得像个鬼魂:
“凯瑟琳!你还好吗?”
希尔维娅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浑浑噩噩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引以为傲的理智缓缓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慌忙和斯文森确认: “负责纳粹核计划的人是?”
“党卫队旗队长施季里茨。”
希尔维娅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手臂里,戒指烙在她的脖颈上,这美丽的蓝宝石冰冷刺骨。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自己最亲密的人的名字,这种感觉既奇妙,又复杂。
斯文森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知道这个人吗?”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站起身,五月是美丽的季节,番红花开满了山坡。
于是希尔维娅突然想起,她甚至连一张施季里茨的照片都没有。
在海森堡教授被捕之后,希尔维娅和斯文森一起来到威斯巴登向艾伦·杜勒斯汇报任务。这个位于法兰克福西部的城市有幸躲过了盟军的狂轰滥炸,大部分设施都完好无损。在艾伦·杜勒斯组建机构的郊区,到处都是设备完善的别墅和郁郁葱葱的花园。
希尔维娅和斯文森一起走进他的办公室,彼此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艾伦·杜勒斯正在忙碌,他在这里组建了一个新的间谍机构,电话响个不停。他好不容易才腾出手来,看望他的朋友们:“啊,我有事要找你们。”
“我就是要来说这个的,艾伦。”斯文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提交申请回空军了,我要去参加和日本人的战斗。”
“为什么?”艾伦·杜勒斯看了他一眼,“你在这里工作得不开心吗?”
“或许是在地面上游荡已经耗尽了我的力气。”斯文森低声说,“或许我是想看看我父亲曾经去过的地方,总而言之,美丽的东方风情比欧洲更吸引我。”
“你呢?凯瑟琳?你也是来说这个的?”艾伦·杜勒斯转向希尔维娅。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我想,我得把收集到的数据带回美国一次。”
“如果你们都执意这么做,”艾伦·杜勒斯靠在他的办公椅上,“我就只能找别的人来追捕施季里茨了。”
“追捕谁?”希尔维娅抬起头看着他,面露惊讶,“你现在已经开始对旗队长们感兴趣了吗,艾伦?”
艾伦·杜勒斯促狭地看着她:“我可没说他是旗队长,凯瑟琳。这么说,你认得这个人?”
“在追捕海森堡教授的时候,我们听他提起过这个人。”斯文森看了一眼希尔维娅,她紧紧地抿着嘴唇,似乎心情极为不佳:
“他似乎负责纳粹的原子能计划。我也曾经在瑞士和他见过一面,那个时候他的化名是‘施密特教授’——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是他救了我的性命。”
这下轮到艾伦·杜勒斯自己惊讶起来,他走到桌面,一通乱翻乱找,才在一本厚重的文件夹里翻出一张照片:“这是我从苏黎世大学调来的施密特教授的照片,你确定你见到的不是这个人吗?”
斯文森低头看了一眼,那确实是一位年轻的教授,但眉眼与他见到的人完全不同,他摇了摇头,开了个玩笑:“看起来,那位党卫队旗队长比这位教授本人要英俊得多。”
艾伦·杜勒斯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给你们开香槟的,朋友们。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时候。我们得找到这个施季里茨,哪怕进入俄国人的战俘营也在所不惜。”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我想我可以帮忙。”
“你没有明白,凯瑟琳。”艾伦·杜勒斯严肃地盯着她,“这不是帮忙,这是命令。如果让他落入苏联人的手中,对我们来说无异于世界末日,你明白吗?”
希尔维娅站起身,对艾伦·杜勒斯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和你有一样的想法,艾伦。”
他们俩组成了新的小组,斯文森得到了临时少校的军衔,可以获得干净温暖的住所和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但当他们着手工作的时候才发现,比起那间办公室里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柜,施季里茨的档案少得可怜,只有英国方面和美国方面的一些零碎资料,包含两个曾经经历过施季里茨审问的间谍的口供。
“没有办法,少校。”来运送档案的人和他们抱怨,“德国人把一切档案都销毁了,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纳粹分子。”斯文森一边翻阅档案,一边评价,“你看了那个1944年被捕的间谍的回忆了吗?他竟然对英国间谍部门的权力斗争了解得如此清楚,比我们还要清楚!”
希尔维娅苦涩地笑了一下,施季里茨确实是个对权力斗争很敏感的人,这是在纳粹帝国活下来的必要条件。她甚至记得这件事情——那是1944年的十一月末,施季里茨刚从波兰回来,身上还有伤。那天,舒伦堡告诉她——施季里茨在审讯一个英国间谍。
斯文森合上了档案,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找到,只得丧气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凯瑟琳,你是不是有精神科医生的执照?”
“是的。”希尔维娅沉浸在那些档案里,每份资料对她来说都弥足珍贵。
“我听说,精神科医生可以根据病人的心理状态来预测他的行为模式。”斯文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们能倒过来运用吗?根据他的行为模式,推算他的心理特征,再推算他会去哪里?”
“单就这些档案来说,恐怕资料太少了。”希尔维娅还从未听过这样的办法。更何况,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排斥这样的推断,哪怕她和施季里茨那么熟悉:一个国家主义者的国家崩塌了,他能去哪里,他会去哪里?
斯文森点了点头:“是啊,这些只是他工作的档案,还是他的对手,不,手下败将吧,记述的档案。我看到一个精密如机器的间谍,一个强大自信又刚毅沉默的男人。”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出来。
“怎么了,什么让你觉得这么好笑?”希尔维娅看着他。
“你能想象这种人处于家庭生活……不,准确地说,处于浪漫的爱情中的样子吗?他会开车带姑娘出去兜风,请她们吃饭,给她们送花,低声和爱人说情话?”斯文森歪着头看她,一脸玩笑似的笑意——他对希尔维娅和施季里茨的关系一无所知,他怎么会知道?
“他会。”希尔维娅轻轻笑了一下,在心底轻声道:“他对我说过。”
随后的数天内,更多的档案经过艾伦·杜勒斯的桌子来到他们手上。他们甚至找到了1930年慕尼黑大学的毕业学生档案——在那盒落满灰尘的档案底部,他们终于找到了两张施季里茨的照片,一张是他十七岁的时候在巴黎照的中学毕业照,还有一张是他的大学毕业照。
照片上的少年人面容英俊,依稀能从他深邃的目光中看出之后的影子。
希尔维娅抱着那两张照片看了又看,她看着斯文森,用他一贯的玩笑语气道:“你遇到对手了,斯文森。”
斯文森摆摆手:“实际上,我对他的论文兴趣更大——天才的想法,我怎么没有想到过呢?!‘量子论是一种纯统计的立论:它无法对单个系统作出任何预测,它所推导出的一切结果,都是一个统计上的概念。’换句话说,‘单个’事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集合。这家伙应该去读博士,而不是成为纳粹的帮凶!”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她很少见到一向骄傲的斯文森在学术上夸奖什么人:“怎么样,资料都整理完了?那我去见艾伦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斯文森还沉浸在那天才的想法中,他在纸上做着演算,完全不在意希尔维娅说了什么。
希尔维娅只得叹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笔记去见艾伦·杜勒斯,在走廊中,她差点和一个人撞在一起。
“对不起,女士。”那位先生先反应过来,向她恭敬地脱帽致意。
“没关系……”希尔维娅发现这是莱因哈特·盖伦,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位曾经被列在战犯名单上的人,不知道他是如何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的。
“不要误会,凯瑟琳。”艾伦·杜勒斯笑着给他们互相介绍对方,“现在盖伦将军要和我们一起工作了。顺带一提,他也在找施季里茨的下落。”
审讯英国间谍的故事请见135章。
斯文森说的方法就是侧写——不过侧写正式被运用是五十年代找炸弹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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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第 2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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