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和盖伦分别在沙发的两端坐下。艾伦·杜勒斯自然地放下他的烟斗,从另外一个水壶里给希尔维娅倒了一杯花果茶,这种举动很快被盖伦读在眼中,但他按下不表,只是换了个更为轻松友善的坐姿。
他们在一块儿随意聊了几句闲话,说话的人总是盖伦。这显然不是什么特别友善的对话,而是变相的询问。就像舒伦堡曾经说过的那样,情报部门渴求一切知识,哪怕最微不足道的那些。
希尔维娅在一边充当微笑的布景,偶尔发出一些毫无必要的评论。在她看来,盖伦正在有意地博得艾伦·杜勒斯的信任,可见艾伦·杜勒斯将要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我们来谈谈这个人吧。”艾伦·杜勒斯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话锋一转,转到了正题上,“不得不说,施季里茨先生是个成功的间谍,我们这些人……甚至一张他的近照都没有找到。”
盖伦笑了笑:“很多间谍都有这个习惯,包括我自己。至于施季里茨本人……我毫不怀疑他这个习惯是从舒伦堡身上学来的。毕竟三十年代他还是经济部的官员,沙赫特博士的手下爱将。”
艾伦·杜勒斯有点惊讶地望了希尔维娅一眼:“这个消息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下轮到盖伦面露惊讶了:“是吗?我以为您是想帮助他呢?”
“我们确实不想让他落到苏联人手中。”艾伦·杜勒斯显然对这个新情况很感兴趣,但他并不打算和盖伦说实话:“我们只知道他是舒伦堡的得力助手,而舒伦堡在英国人手中,我们需要对党卫队情报机构有足够了解的人。”
盖伦点了点头:“是这样,关于他的问题我可以再写一份材料给您。不过我向您保证,他和我一样,是坚决反对纳粹的德国人。”
“您的意思是,他参与了‘七月密谋’?”艾伦·杜勒斯看了一眼希尔维娅。
“我对他是否参与‘七月密谋’所知甚少,就像您知道的那样,艾伦,东线的密谋分子和柏林来往并不频繁。不过,根据我掌握的消息,他积极地庇护了参与‘七月密谋’的人,其中包括施陶芬贝格伯爵、隆美尔元帅的家人。”盖伦顿了顿,“也就是这个原因,我才在东线向他伸出了手。”
“一个好德国人。”艾伦·杜勒斯继续追问,“那么他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呢?”
“他是党卫队军官,在我向希特勒汇报军情的时候,他要去霍亨里亨向希姆莱报道。之后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盖伦皱了皱眉,回忆了一下,“那应该是4月7日的事情。”
希尔维娅低下头,抿了一口冷透了的茶水,花草在杯子里慢慢飘浮着。她想起到瑞士的第一天,在她伯尔尼的公寓里,他们一起共饮了一杯花草茶,窗外是明亮的雪山。
多么奇怪啊,她本来觉得那几天会被她淡忘,但事实是,她还能回忆起来那个时候施季里茨手上的温度。那些日子分外真实——甚至比她现在经历的一切还要真实得多。
“凯瑟琳。”艾伦·杜勒斯又喊了她一遍,才把她的思绪唤回来,“你在柏林的时候见过这个人吗?”
“见过。”希尔维娅点了点头,“抱歉,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她试图用一个笑容掩饰难过的心情,但没有做到。
艾伦·杜勒斯误会了她的意思,他以为她想起在‘七月密谋’里牺牲的人:“我向你保证,凯瑟琳,杀害你的同伴的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是的。”希尔维娅看着盖伦,“盖伦将军,您觉得战争结束之后,施季里茨会去哪呢?”
盖伦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是,我做不出预测。施季里茨是一个国家主义者,他既想要保住自己对国家的忠诚,又想要保住自己的良心。所以他选择了东线作为他最后的战场。我不知道国家崩塌之后他会怎么样。”
“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拉住他吗?难道基督徒的伦理允许他自杀?”艾伦·杜勒斯看着他,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是天主教徒。”盖伦低声道,“不过,我不认为对于地狱的恐惧能拉住他——但我确实想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艾伦·杜勒斯现在有点讨厌盖伦这样卖关子。
“他的夫人。”
“夫人?”希尔维娅重复了一遍,语调颤抖。
盖伦看了她一眼:“是的,我知道这很让人惊讶,凯瑟琳小姐。但我有足够的事实证明,施季里茨确实把他的夫人,或者说未婚妻看得很重——至少高过他自己的性命。如果不确认她的安全,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您觉得是在战俘营里找一位旗队长容易,还是在广袤的德国土地上找一位夫人容易?”艾伦·杜勒斯靠在椅子上。
“我怀疑那位夫人也是贵族出身,因为我总是注意到施季里茨手上那枚蓝宝石戒指。”盖伦指了一下希尔维娅的脖颈,“就和您的宝石差不多,我猜她的家族不会太贫困。而且,一般来说,党卫队军官的家眷都会处在希姆莱的保护下,作为人质。或许您能找到那些家眷们询问……比如沃尔夫夫人,纳粹上层的交际圈子不是很大。”
“我还有个更简单的主意。”艾伦·杜勒斯笑了一下,“我请一位密谋分子在报纸上登出消息,就说我们有些东西需要施季里茨夫人前来认领。”
希尔维娅坐在一边沉默着,她现在无法逃避那个问题:当一个国家主义者的国家崩塌之后,他会去哪里?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话,斯文森走了进来,递给艾伦·杜勒斯一个文件夹。斯文森那张俊美的,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担忧地看了希尔维娅一眼。
希尔维娅觉得他颇为奇怪,但更奇怪的是艾伦·杜勒斯读完后的反应,这位一向以活泼教授形象示人的间谍,皱起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来得太晚了。”
“发生什么了,艾伦?”盖伦看着他。
“这是希姆莱的副官勃朗德的口供。他和希姆莱一起被捕。”艾伦·杜勒斯说,“根据我们的要求,英国人提问了这个问题。施季里茨已经死了——被他的上司舒伦堡亲手处决了。”
希尔维娅手中的杯子砸到了地上,碎瓷片滚落一地,她好像被抽掉了脊柱一样软倒在地上,她不敢看艾伦·杜勒斯,也不敢看别的地方,只觉得世界的光被抽走了,眼前一片漆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凯瑟琳。”斯文森想去扶她,但没有扶起来。他看了一眼艾伦·杜勒斯,“艾伦?”
艾伦·杜勒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点燃了自己的烟斗,烟雾开始缓缓地在房间里飘荡起来,希尔维娅的呼吸道受到这样的刺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之间落到地上。
“凯瑟琳?”斯文森把她扶到了椅子上,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你还好吗?”
艾伦·杜勒斯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看透:“凯瑟琳……希尔维娅,你认得施季里茨吗?”
斯文森惊讶地看着他,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时刻,他最先做的事情是试探希尔维娅的反应。
希尔维娅似乎没有听到艾伦·杜勒斯的话,她盯着盖伦的面容:“你为什么不惊讶?”
“什么?”盖伦没有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难。
“你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有愧疚。盖伦将军。”希尔维娅用一种极具压迫力的目光看着他,盖伦甚至无法理解,她到底是清醒着,还是已经疯了,“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这和你有关,对不对?”
艾伦·杜勒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盖伦一眼。盖伦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小姐。”
希尔维娅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盖伦要向施季里茨伸出手,那不是因为施季里茨是“好德国人”,而是因为他要找个人去见马丁·鲍曼。
如果要有一个人代替他承担在明面上与马丁·鲍曼勾结的责任——没有人比施季里茨这个党卫队军官更显眼了。
从一开始,盖伦就打算让施季里茨去死。
没有完结,没有完结。
我许诺了双结局的,大家放心。
是的,搞情报的城府都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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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第 2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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