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艾伦·杜勒斯低下来握住了希尔维娅的手,“我能理解你这几天太疲惫了,去休息吧,战争已经结束了。朋友之间不必用这样激烈的表达。”
希尔维娅看着艾伦·杜勒斯,安静地点了点头。她站起身,对盖伦伸出手:“我向您道歉,将军。”
盖伦扯了一下唇角的肌肉,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希望您没事,凯瑟琳小姐。”
斯文森·杨适时地走上前,把希尔维娅从他们俩身边带开一步:“我想凯瑟琳是太疲惫了,如果诸位允许的话,我们离开了。”
艾伦·杜勒斯抽了一口烟斗,示意他们自便。他看着盖伦,显然是有话要说。希尔维娅没有在意,她和斯文森一起拉开门,门外的风猛烈地吹了进来,把屋内的文件吹得漫天都是。
斯文森回过头去,听到艾伦·杜勒斯语气冰冷地问盖伦:“这是不是真的。”他诧异地转过头去,发现希尔维娅脸色平静地走出了屋子。
“我不明白。”他们避开烦人的耳目,来到屋外的草坪上,斯文森低声问道,“你觉得艾伦·杜勒斯会给我们主持正义吗?”
希尔维娅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他只是愿意欠我一个人情而已。”
“什么?”
“这就是他们,或者说,情报世界运作的方式。盖伦将军想要艾伦替他掩饰这番交易,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希尔维娅平静地回答他,“这样艾伦就能从盖伦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所以艾伦当然欠我一个人情,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让他还。”
她低下头,看着脚边的杂草:“就在刚刚,我看着盖伦将军的时候,我想起一句话……‘纳粹的恐怖政策往往是由一些极度反感纳粹的人完成的。’”
“施季里茨告诉你的吗?”斯文森望着希尔维娅的眼睛,他总觉得这种言笑晏晏之下隐藏着某种可怕的危机,但他不能说出来,他知道现在支持希尔维娅的可能是某种虚幻的东西,他怎么能将那种东西戳破?
“这是我告诉施季里茨的。”希尔维娅低头笑了笑,那笑容在她惨白的面容上,表现为露水一样美丽而凄婉的东西。
斯文森点了点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凝视着远方。气氛陷入安静的沉默之中,直到他们走出草坪,希尔维娅才道:“我大概会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我想艾伦也会赞同这个决定的。”
“当然。”斯文森点了点头,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从自己的军装外套里掏出一只支票夹,他用钢笔在上面写了一个数额很大的数字,又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我想你总用得上……德国到处都是封锁。”
希尔维娅笑了出来,她确定斯文森不太会安慰人——和他一贯富豪公子的形象完全不符,他现在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人的宽慰。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没关系,我想我暂时还用不上它。”
“那么你要去哪里呢?柏林?”
“不,法兰克福。”希尔维娅笑了笑,她没有回到柏林的力气了,但好在法兰克福不太远。
斯文森送她离开了这座别墅区,正如希尔维娅自己所说的那样,她不太用得上现金,她有红十字会特别专员的头衔,有遍布德国的亲属,以及美国陆军研究所提供的特别许可——足够她走遍整个德国。
但盯着她的背影时,他总生出了一种希尔维娅会一去不复返的错觉。他晃了晃脑袋,把这种错觉晃在脑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写给艾伦·杜勒斯的辞呈。
他最后把所有的资料放在一起,有用的放一边,没有用的放另外一边。突然之间,他惊讶地盯着纸张上的英文字母,似乎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他一下子把这张纸从报告里撕了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在那一天的黄昏时刻,希尔维娅回到了她法兰克福郊区的别墅。别墅的外围受到了轰炸的波及,但屋子还是完好的。女管家喜出望外地前来迎接希尔维娅,她支支吾吾地告诉希尔维娅:“有一个美国人现在占着您的屋子,不过他们都是很规矩的人……”
“我想见见这位先生。”希尔维娅低声笑道,“我相信他会愿意给我一间房间睡觉的。”
女管家点了点头,走进去叫出了一位青年——他看上去比斯文森·杨还要稍小一些。他没有穿着军装,而是像德国人一样,穿着普通的西装,他身材中等,从他的面容上,很容易就能看得出这是个犹太人。
“我姓威廷根施坦因。”希尔维娅向他伸出手,用的是英文,“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你也可以叫我凯瑟琳。”
青年轻轻咳嗽了一声,说的却是德文:“您要称我为‘亨利先生’。”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希尔维娅——在他重返德国之前,他听说过很多玄妙的都市传说,比如盖世太保和他们手上那些美艳的女间谍,他看着希尔维娅的面容,觉得眼前这个温柔又有点苍白的女人和他的想象相去甚远。
希尔维娅奇迹般地发现,她一眼就能读出这个青年的表情:兼具着好奇和失望。她笑了一下,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想您误会了什么,亨利先生。”
亨利翻了翻她的护照和其他的文件,脸上闪过了羞愧的神色:“……我很抱歉,我只是……”
“只是把我当成了德国人。”希尔维娅摆了摆手,“没关系,这没有什么——您也是德国人,不是吗?”
“我是美国人。”亨利看着她,郑重地道。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是的,您可以这样认为。亨利先生,您的国籍,您的身份认同完全可以改变。但很多东西改不掉,比如您的发音方式,我认为您离开德国时已经不小了,超过十岁,对不对?也就是说,没有几年。”
“如果没有希特勒,我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亨利变了脸色,“我的亲戚里有人不愿意走,后来他们都成了集中营里的枯骨……我的祖父有三个孙女死在大屠杀里,您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
“是的。我明白。”希尔维娅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替红十字会工作。”
“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是你。”亨利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对您道歉,您拯救过我的几个亲族……”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几个美**人扯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走了进来:“我们调查过了,中士,他之前是亲纳粹派。”
“不……”那个德国男人的西装已经被扯坏了,身上还流着血。希尔维娅看到另外几个士兵的脸上也有犹太人的特征,就知道抓捕的过程不会太友好。
她还没有说话,就听到亨利气愤地对那几个人怒吼:“你们在纳粹底下生活过!你们知道他们怎么样虐待人,你们又怎能回过头来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这些人?!”他从自己的战友手中把这个人救了出来:“你之前是亲纳粹派吗?”
“不,”德国人结结巴巴地用英语道。他更恐惧这位温和的中士,他用德文飞快地说着:“我没有为盖世太保工作过,是的,我确实旁观了,也确实分了犹太人邻居的财产,可这是纳粹分配给我们的,我们被允许这么做的……我还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妻子啊……”
希尔维娅瞥向亨利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她很清楚,这些话那几个大兵很难听懂,但作为母语者,亨利是能听得明白的。
被她那样平静的目光一看,亨利更加愤怒了,他锤了桌子:“好了,退出去吧。”
士兵们带着男人走了出去。亨利看了希尔维娅一眼,低声用德语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哪怕我是去抓那些真正的盖世太保的时候,哦,那些人,看着他们的样子,那些可怜兮兮的小官僚,孩子们抱着爸爸的大腿,妻子们嚎啕大哭——越经历这些,我就越困惑,为什么一切都这么乱糟糟的?”
“因为生活并不是童话故事。不会有凶神恶煞的反派,普通人,就有善的一面和恶的一面。”希尔维娅解释道。
亨利歪着脑袋看着她,夕阳的光从她身后的落地窗投了下来:“你是上帝派来给我解答疑惑的吗?”
“我是被疲惫的自己派来寻找一间房间的——顺带一提,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屋子。”希尔维娅道。
亨利笑了起来:“我当然很乐意为女士让房间,而且我衷心地希望您作为我的女房东长住下来——”
他语意略有迟疑,在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希尔维娅抬起手制止了他:“如果您能原谅我的疲惫,我就要休息了。”
“我期待和您的下一次谈话。”亨利绅士地向她一欠身,请她上楼去。希尔维娅回到自己的房间,掀开防尘的白布——她离开这里的时候,挽着施季里茨的手。现在,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希尔维娅重新洗漱过,换好了漂亮的裙装。月色缓缓地照进这间屋子,月光像雪一样明亮。她在房间里弹了一遍《六月船歌》,就像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最后,她从包里摸出了一瓶安眠药,明亮的月光照出了上面的笔迹——那是施季里茨写给她的使用说明。
“这一切都是真的。”希尔维娅低声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梦。”
写这段剧情有点上头了忘了更新。
“亨利先生”其实是我故意放的一个人物。他的行动和个性与历史上这个时期的他是一致的,但按照史实他现在不应该在法兰克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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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第 2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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