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之后她坐进施季里茨的车里,神情愉快舒适,就像她刚刚走进戴维的办公室时那样。施季里茨问她:“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是的。”希尔维娅道,“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陪我做一件事情吗?”
施季里茨笑了:“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他们一起回了波茨坦的郊区,路过施季里茨的住处和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乡村别墅,但没有在那里停步。很快,在希尔维娅的指点下,车子开进了附近的乡村,乡村里的人警惕地望着这辆豪华的梅赛德斯奔驰,不过,比起人们的目光,施季里茨似乎更在意森林里的鸟鸣,他把车窗摇下,让那些声音传得更清楚些。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希尔维娅知道他心情相当好。她静静地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鸟鸣,偶尔有小狗奔跑过的叫声......
“你喜欢春天?”过了一会儿,她忽而问道。
施季里茨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是的。”
“我们到了。”希尔维娅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她本人倒不是很在意施季里茨的答案,她高兴的是他坦率的态度,施季里茨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很警惕别人窥探他的内心,哪怕是这样的小问题。
他们在一座红房顶,白墙壁的屋子前停下,施季里茨鸣了一下喇叭,从屋子里匆匆跑出个年轻姑娘:正是,艾玛,那个希尔维娅家的小女仆。她没穿着惯常的黑裙子,打扮得颇为朴素。如果那些灰尘和火烧的痕迹没有在她的裙子上留下痕迹的话,那也是一条相当漂亮、俏丽的裙子。
希尔维娅走下车,带着她那种柔和的笑容:“艾玛?”
“殿下!您真的来看我啦!啊......还有您,先生?”艾玛带着惊喜的眼神望来望去,不一会儿,又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您怎么不打个电话来呢?我的父亲病着,母亲在军需品工厂工作.....家里乱成一团了,我,我连一杯茶都没办法给你们倒上。”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不,没关系,艾玛,你为我工作的时候,倒的茶已经够多的了。至于.....我和旗队长,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很快就要离开柏林,我来这里,是为了给你一样东西的。”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本包装精致的小册子,标题类似于《德国民间故事集》一类,她递到艾玛手上:“记得吗?你曾经告诉我,邮差向你打听我的消息,因为村民们给我编了各种传说.....我真的把它写出来了。现在,已经出版了。”
艾玛不可置信地看了希尔维娅一眼:“是您之前给我看过的那些吗?您真的用了我的故事?我....我连学校都没怎么上过,也可以写书了吗?”
希尔维娅笑了笑,把包递给她:“不仅写了书,还有稿费,亲爱的。”
艾玛接过那皮包,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眼里亮晶晶的,似乎要落泪,但希尔维娅已经开了口:“收好,亲爱的,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她快速地登上施季里茨的车。
施季里茨一向和她很有默契,也不等艾玛答话,已经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直到炊烟和村庄都被抛在身后,远处出现湖泊的轮廓,施季里茨才问她:“这就是你缺钱的原因?因为艾玛的父亲病了,需要钱治疗?”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是的,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更何况......”她在美国的时候也有过拮据的日子,租住在街区的小屋子里,靠四处奔忙弹钢琴谋生路,半夜回家还要把唯一的一件礼服熨烫好,避免第二天人们看出端倪。
“更何况什么?”施季里茨偏过头追问了一句。
希尔维娅知道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所以她又追问了一遍自己,更何况什么?而后她苦笑着道:“更何况一个姓威廷根施坦因的人,再怎么也不至于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的家族,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兄长们.....”她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用复数来表达,但说出兄长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哽咽了起来。
施季里茨没有说话,他把车子停到了路边,而后静静地注视着她。在他那种温柔的目光下,希尔维娅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长久以来外来的压力逼迫她控制自己,但她知道悲伤一直没有远去,她甚至没有惊讶自己为什么哭得那么快,那么歇斯底里。
过了一会儿,施季里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打开车门带她走了出去,湖边的风很安静,他们坐在草坪上,施季里茨说:“我是不是没有和你提起过.....我和我的第一任夫人结婚的时候,我只有十八岁,刚刚拿到慕尼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希尔维娅一时之间忘了哭泣,她抬头看着施季里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他继续说了下去:“她是意大利人,她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的族姐,我的姨母,她姓圭尔夫。她们来找我,告诉我,我们本来有婚约在身,希望我履行义务。”
希尔维娅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提起他的家族,他母亲的亲属姓圭尔夫,圭尔夫家族在德国被称为韦尔夫家族,是历史悠远的传统贵族世家,曾经统治过巴伐利亚、萨克森和汉诺威公国,甚至竞选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那个时候我的亲人都已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去世了,我很高兴多了一位亲人,于是就答应了她们。出于她的意愿,我们没有举办盛大的仪式。”他说着,把目光看向湖水,“......结果,在新婚的当晚,她告诉我,她另有所爱,来投奔我是走投无路,希望我.....我能够理解她。”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希尔维娅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眼泪了,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时刻,一个施季里茨对别人敞开心扉的时刻。
“我退了出去。把婚礼上没喝完的香槟酒打开,喝光了。”施季里茨说,“等我酒醒的时候,她和她的贴身女仆一起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连我的姨母也来求我,她说,她可以让她的女儿放弃一切的嫁妆,给予我额外的补偿和财产。”
“您的夫人和她的贴身女仆......”希尔维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她所爱的人是,她的贴身女仆?”
“你觉得很惊讶?那就对了,因为我当时也很惊讶。”施季里茨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我惊讶的不是这种不容于世俗的爱情,而是她们什么都知道。”
希尔维娅叹息了一声,一个像施季里茨这样的人确实是执行这种计划的好人选,他和她们有亲属关系,年少英俊有家产,还有身份地位,她确信他是不会要他妻子的嫁妆的,作为贵族,拿自己妻子的嫁妆过活是一件耻辱。那位娘家姓圭尔夫的夫人也必然知道这一点。
“我受的教育不允许我拿妻子的嫁妆,作为交换,我拿了她母亲的补偿。我许诺我会给我的妻子她应得的自由、尊重、还有施季里茨夫人的名分。”他说,“结束这一切之后,我就去了慕尼黑大学读书。”
希尔维娅看着他,她很难想象他到底是怎么稳妥地处理好这一切的,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周围的人又都在欺骗他:“那一定很艰难。”
“都过去了,希娅。大学的生活很精彩,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直到我毕业之前,她突然写信给我,请求我的原谅,说她生了很重的病,请我回去看她。”
“你没有回去。”希尔维娅意识到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我没有回去,直到二十天之后,她的母亲来慕尼黑告诉我,她病重去世了。我回到故乡去料理她的丧事,发现她的贴身女仆在她生病的时候就抛弃了她,我觉得很难过,非常难过。”施季里茨顿了顿,“如果我发个电报给她就好了....”
希尔维娅低下头,她知道为什么施季里茨要提及他自己的伤心事:“如果我当时.....当时能劝住我哥哥就好了。”
她又开始不可自抑地流泪,施季里茨把她揽进了怀里:“希娅....我确定我不能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没有人可以。只是这种痛苦并不会消失,它会一直伴随着你,我们需要学会和它共处。”
“这需要时间......”
她知道施季里茨说的是对的,也知道对于施季里茨这样内敛的人,能把自己的故事拿出来劝导她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但她暂时无法说服自己,就像她一开始知道兄长的死讯时那样,她的理性和情感把她分裂成了两个人,她意识到她应该怎么做,但她做不到。
施季里茨轻声道:“这当然需要时间。”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就靠在他怀里看着湖水,沉默了很久很久。施季里茨并不着急,他就那样抱着她,什么也不说。
长久的沉默之后,希尔维娅突然轻声道:“你从来没有爱过她。”
“希娅,我从来没有爱过谁,哪怕是从远处。”施季里茨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含义复杂,“因为我的祖国和我的事业,它需要我全部的身心,全部的精力,全部的智慧,还有全部的爱。”
希尔维娅看着他的灰蓝色眼睛,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目光悠远,像远处的湖水一样深沉又忧郁。
她被蛊惑了,下一刻,她主动吻了他的唇。
韦尔夫家族是欧洲的名门贵族,他们家族甚至竞选过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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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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