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成了无国籍人士,那就干脆给她补办一个德国护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戈尔茨立刻就否决了——太荒唐了,她在德国根本活不下去,甚至可能被直接送进集中营。
那么,就再补办一次法国护照?他敲了敲桌面,这次给法国那帮人送点钱,或者打通关系,贿赂维希政府,让他们网开一面。问题是,她的真实信息摆在那里,和她父亲的关系是不可分割的,就算文件上没有直接写出父亲的名字,一旦她的身份进入法国政府的档案,还是会被情报机构盯上。到时候,她会被盖世太保和维希特勤局一起审查,甚至有可能直接被送回法国关进监狱。他不认为维希政府的人会为了几个金币就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更何况,维希的傀儡政府也不可靠。
假身份呢?这个想法比前两个现实一些,但需要一张真护照……
——
此刻,贝莱盯着那本护照,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着,感受到真皮封面的质感,沉甸甸的,和她曾经见过的护照一模一样。这不是黑市的粗劣伪造品,而是真正的官方文件——维希政府渠道流出的空白护照,盖章、格式、编号一应俱全。
“你想取什么新的名字吗?”戈尔茨低声问,指节敲了敲桌面,另一只手拨弄着桌上的钢笔。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护照上打开的内页。
Isabelle Fontaine
伊莎贝尔·芳登。
她眨了眨眼睛,心脏猛地一跳。她没有说过这个名字,但它已经被填写好了,流畅的手写法文字体,和她以前护照上的名字相似,却又完全不同。她的手指划过那行字,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名字还满意吗?”戈尔茨问,语气随意,仿佛是在问她晚餐想吃什么。
“你替我想好了。”她声音有些发涩,指尖按在名字上,缓缓地顺着笔迹描摹,“芳登……是你选的?”
“我让人选的。”戈尔茨轻描淡写,“是个很普通的姓氏,在法国常见得很,不会引人注意。”
芳登,法语里是“喷泉”的意思。
她想起了上海法租界的芳登街,那条幽静的小街道上有一家法式甜品店,她小时候最喜欢去那里吃蛋糕,她的父亲曾经在那家店里给她买过奶油泡芙……
所以她现在成了伊莎贝尔·芳登,1923年3月15日出生于巴黎第六区的法国公民。
她的喉咙有些干涩:“为什么是第六区?”
戈尔茨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讽刺的笑意:“你以前说过你父亲想回巴黎,明明他是个戴高乐的走狗,还偏偏说自己是个正统的巴黎人。”
她怔了一下,想反驳,可是又说不出话来。
第六区,巴黎的左岸,是文化中心,是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靠近圣日耳曼大道,那里有很多书店、咖啡馆,还有索邦大学,塞纳河就在不远处……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回到了巴黎,也许会选择住在那里。
但她从未去过那里,她的巴黎只存在于父亲的描述中。
“这本护照上不会有你的父母。”戈尔茨继续说道,翻过护照的一页,指尖敲了敲那一栏空白,“孤儿,父母战死,和战时许多难民一样。你可以说你的家人在敦刻尔克或者波尔多死了,没有人会查证。”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用力吞咽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空白。
她的父母确实战死了,不是在法国,而是在苏联的铁路线上,在德国的炮火之下。他们的尸体被遗弃在轨道旁,她被埋在他们的身体下面,浑身是血地醒来,然后被德国人俘虏……
而现在,她变成了一个虚构的法国人,没有过去,没有父母,没有血脉。
她曾经渴望过这样的机会,想要摆脱自己的一切,从头开始,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可当真正拿到这本护照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不再是自己了。
她的手指捏紧了护照,手背微微发白,指甲几乎嵌入皮革封面。
“还有别的改动吗?”戈尔茨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看着她,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和玩味。
“没有。”她低声说道,手指抚过那行字,最后,合上了护照。
她再也不是勒莫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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