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三 章

虽然这听起来很没有底线——但有件事,我不得不承认。

这两天的相处下来,我对这个“man”本身,还谈不上“讨厌”,“排斥”。

更多的,是“不习惯”。不习惯回到家被温暖迎接,不习惯另一个人向我问好(简直像定时定点说早安与晚安的落地钟一样!),不习惯有人动不动用大段大段的溢美之词来夸奖我。

不习惯一个比老派英国绅士还绅士的德国大兵。

和“man”比起来,我更反感“Ger-”这个前缀带来的一切。

尤其在我一次又一次收到医院同事们的关心(偶尔也有好奇的试探)的时候——他们的试探通常难以启齿,但我能从隐晦婉转的用词中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想问我正在遭遇些什么,或是否对未来可能遭遇的事情充满恐惧。

我只保持着我一贯的恒温箱似的姿态:

“没有。一切如常,只是家里多了一个呼吸的人——他什么都没有对我做。也没有让我做任何事情。”

“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呢,柯克兰医生?有没有做些什么?”

我一边给病人做腰椎穿刺,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是——给卧室门上锁,给我所有能上锁的门都上锁……富勒里小姐,过来把贝尔纳先生的手重新绑好,他总是喜欢乱拔管子。今天上午你需要保持他平躺。”

在我说完那句“上锁”后,病房里响起护士们轻轻的笑声。我并不觉得好笑,但我知道她们并无恶意,病房的这些人里,也不乏家中被迫住着德国人的,甚至有从主卧搬到院子里的柴火房的——当苦难成为不痛不痒的调侃,往往意味着它已经成为不足为奇的普遍现象。

比起太多人,我的运气要好得太多;至少我目前还算是“房主”。

傍晚,回到家后,我坐在床边缝补一条从英格兰带过来的旧披巾。它“年事已高”,和我差不多年纪,线脚早已松散得有些破败。

针线滑过指间,我的思绪却一寸寸飘回了剑桥郡——故园的风吹过白桦林时,声音永远动听如风袋笛;当年我选择学医时,父亲没有反对,甚至罕见地夸奖我,说学医比弹钢琴更有实用价值;还有我想象里的马修。他大概会是一位沉默寡言,挺拔如松的军官,袖口上会有金边。但我想不出他的脸。

我思绪飘得太远,已经察觉不到自己在穿针引线。手指只是机械地动作,穿过,拉扯。

直到楼下忽而传来琴声,轻轻将我从沉溺中唤醒。

我的手顿住。披巾滑落膝头。

窗外的光线已彻底暗了下去。

而我终于回过神来。

是维尔纳。没落榜的柏林肄业音乐生又在弹琴了。

是《Clair de Lune》,来自德彪西。在我已然遥远的那些关于英格兰的记忆里,父亲也偶尔弹它。那是一首法国人写给夜晚的情诗,而今却由一个德**官在异乡演奏。每一个空灵的音符,都化作月光,沉静地在夜色中流淌,为这本该被紧张与阴郁笼罩的房子平白笼上一层柔软而无形的纱,紧绷的心脏也似乎被那柔纱缓缓抚过;我竟觉出了几分柔和,不知不觉间,我已靠近门板,并且耳朵轻轻贴在上面。

不多时,曲终。

然后是琴盖合上的声音。

越来越近,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对面的房门也同样轻地关上了——他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屋中恢复寂静。

我推开门,下楼走进客厅。

只见桌上留有一张纸条,墨水尚未干透:

“Je n’ose pas encore m’avancer vers vous. Mais je suis là.”

(我仍不敢向您走近。但我在。)

次日我轮休,未去医院,算好时间,方才出门领些面包和皂粉。食物严重短缺,面包房排队至少要一个半小时。我至少要听一个半小时的八卦和烹饪心得。

配给制初引入圣马洛时,经常看到有装作孕妇的主妇们冲到队伍前端,为了先后顺序打架更是家常便饭。时间久了,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形成一种默契,在排了几个小时仍只能提着空篮子离去的时候摇头叹气,而不是用辱骂和指甲向同胞宣泄不满。

现在人们已经接受意志消沉的现状了。

路上人不多,街角卖板栗的摊贩在宪兵“光顾”之后,连忙开始收拾摊位。这年头,连圣马洛的鸽子都得学会察言观色,才能不被做成烤乳鸽。

我在快走到配给商店那条街时,却听见前方一阵嘈杂,一种不属于日常生活,又被迫成为日常的喧哗:它混着枪支上膛声、哭声、祷告声、狗吠、以及训牲口一样怒吼着的德语。

然后我看见了那一幕。

几名持枪的德国宪兵列队而立,街头低声哭泣的女童与被粗暴拉扯的大人混作一团。空气中没有枪声,只有等待枪声的,喧嚣的死寂。

维尔纳站在士兵与人群之间,神情紧绷,脊背挺直。他说着什么,太快了,离得又远,我除了分辨出一句“停下”基本分不清其它的词汇,只看见他转身时羞愧混着恼怒的表情。

我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稍远的街角,看着他拦住士兵,看着他表情里拼命压制的愤怒。他站在那里,比命令更早一步,比灾厄更迟一步。

但我并不因此放下戒心——

他不能每次都站在那里,他不能每次都拦得住。他的制服、他的语言、他那张用德语喊“停下”的嘴——都代表着另一种不能推卸的归属。他也许在救人,但他也确确实实属于制造灾厄的人群和体制。

他转头,看见我。我知道他认出我了。我们的视线隔着警戒线交汇。他对我点点头,神情很快恢复沉静,看起来像一尊风雪中的碑。时间在对视和呼吸间变得粘稠起来,而我不知为何,竟无意回避,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捏紧面包篮,它和我一起,静静地望着他。

他快步走来,摘下帽子。他的金发折射着秋日的阳光,皮肤白皙,五官深如刀刻——又让我追忆起童年时代的白桦树林,月光下的树干也是这样挺直而沉默,树皮剥落时像雪,裸露的树干上泛着银白的冷光。

“您不该出现在这条街上,柯克兰小姐。这一带今天……不安全。”他温声说。

我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谢谢。”

他轻轻点头,幅度轻微得近乎不可察,像每天一样与我道了句“愿您今日平安”。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当然不会赞美他,他的善意并不足以误以为正义。我只是记住了他站在那里。仅此而已。

这天下午,我打扫家中时,在椅侧书架上发现一本他遗落的旧书——德文版的《尼伯龙根之歌》。封页微翘,一张折好的纸悄悄藏在其中。

“Le silence est de verre. Je voudrais qu’il soit un choix, non un mur.”

(沉默是玻璃。我希望沉默是选择,而不是墙。)

我这一天来了月事,疼痛让我不得不用大块时间补眠,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饥饿感席卷全身,我站起来时眼前发黑,几乎有些头晕目眩。简单梳理了被枕头蹂躏得蓬乱的头发,穿上厚重的毛衫,我才慢悠悠往楼下挪。

客厅的灯光有点刺眼,我不得不眯起眼睛,抬起手臂遮挡,询问几乎冲口而出——又骤然想起,客厅里那位并不是我可以对话的人,只好硬生生将话语吞进肚子。而片刻的错愕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睡得太久,甚至已经拖到德国人回来了。这个认知让我的牙齿和下颌瞬间紧绷起来。

德国人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一本旧书。桌上摆着一人份的晚餐:黑面包、苹果片、还有冒着热气的菊苣咖啡——这在战时已是难得的奢侈。

苹果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在搪瓷盘中。

他眼睛看着书,指尖却在轻轻磨着军裤的布料。而且,从他进入我的视线范围起,他就没翻过一页。

我猜到了什么,本想转身上楼,但是本着不想浪费战时食物给德国人的想法,最后还是心一横,走了过去。

凭什么把我们应该享有的一切让给这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入侵者?况且,这是我家,该离开的人不是我,菊苣咖啡和苹果这两种近乎奢侈的食物(尤其是菊苣咖啡)得来不易,不吃白不吃。

听见我的脚步声,维尔纳抬头看我一眼。

“我是晚上八点钟回来的。您在休息。”他说,“我在指挥部吃过了晚餐。我想红茶更适合……但我不好打开您的柜子。”

他说完了,算是在告知我——他并没有像战场上的他们那样,将我也列入战略意义下,可以毫无顾忌地涉足的“安全区”。

啊,他真是体贴入微极了。

连他对面,我面前的空椅,都是我坐惯的那张。

——可惜他再“体贴入微”,我也并不会心跳加速。

别问我为什么如此态度,没错——他白天的确试图阻止那条街道的清洗,对我也足够礼貌与绅士,可这一切又能代表什么?当一座城市在空袭后仅存废墟与火光,一位指挥官对你说:“我并没有刻意毁掉你们的剧院。”你会感激他吗?

我装作看不见他,径自在他对面落座。

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声轻响。

好像我发出的那声动静是什么命令一样——几乎是同时,维尔纳的书页也终于翻了一页。

他抬眼望我一下,又立刻敛了目光,装作在看书。

我本来想说句谢谢,想了想,还是没理他,只自顾自地叉起苹果,一瞬间有点胜利的得意感——但转瞬即逝;我立刻又觉得我手里的叉子沉重极了。果肉里似乎包着刀片和子弹。

——当本来可以轻松在集市买到的水果成了敌人的施舍和战利品,而作为原主人的你决定吃掉它的时候,那种一瞬间产生的报复性的快感,其实很食不下咽,讽刺又悲哀。

我垂下眼帘,没有出声,尽量不引人注意地长出一口气,让呼吸在咖啡热气中慢慢安定。他又翻了一页,翻页声几乎消弭,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我们依然没有对话。

只有刀刃割过面包皮的细响,杯底轻触木桌的声音,炉火偶尔的劈啪声。

在整个“用餐”过程里,我始终面如止水,一言不发,装作自己只是座蒙着纱的英国雕塑——既渴望被理解,又拒绝被看穿。

即使气氛诡异,这顿晚餐也确实不再只是一个人的。

而我在收拾餐具时才终于意识到——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占据上风的竟是我这个被占领国的人。

清晨我看到他留下的第三张纸条。折叠整齐的纸页静静躺在客厅桌上,墨迹尚新:

“Je respecte votre silence, mais j’espère qu’un jour nous pourrons partager davantage.”

(我尊重您的沉默,但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分享更多。)

字迹和措辞,一如维尔纳本人——整齐、干净、温和。

我没有立刻合上那张纸条。只是走近桌前,坐在他惯常坐的位置旁,指尖缓缓摩挲那本他翻阅过的旧法语诗集。

窗外传来风吹树叶的轻微声响。我对着树叶笑笑,半是莞尔,半是讽刺。曾经那个平静的圣马洛也像极了角落里的这棵树,现在只能躲在这些虚无缥缈的细节和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才能得以喘息。

或许他也和这棵树一样,只是想在战争的缝隙里,在这间尚未被炮火波及的房子里,寻求作为萍水相逢者而喘息的机会。

但是——

纵火者没有资格在火场里呼吸。

我撕下了一张空白处方笺,思索片刻后写下:

“一个轰炸了教堂的士兵,走在废墟里

他捧起尚未破损的圣母像,向她祷告,欢喜而虔诚

可他触碰她的瞬间

她已身染灰烬与鲜血”

然后我将字条和处方笺一起折好,夹进了那本诗集中。

这天医院临时加了两台手术,都是德国兵,一个硬脑膜撕裂的党卫军下士,一个颅骨凹陷性骨折引发癫痫的国防军中尉,折腾到深夜才下手术台。

对于医生而言,手术成功了。

对于法国而言,手术失败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夜色已深,客厅里空无一人,灯也没开,只有壁炉依旧燃着。

我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又起身去厨房,准备给自己泡杯红茶。

忙碌间,我望见维尔纳立于门口。

医生早已习惯了不请自来的突发状况,因此我并没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吓到。

我留意到维尔纳穿着便装——灰色的针织外套,白衬衫,红棕色背心,一条棕色斜纹布西裤,以及一双棕色的旧皮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温和,像小说里常写的老派绅士,与那个把军装穿得像宣传画的上尉判若两人。

他的凝视让我有点不自在。空气中似有某种看不见的弦被悄然拉紧,连水壶上噗噗的蒸汽也随之战栗。我一边无意识地揪着自己针织衫上的一缕绒毛,一边盯着窗户里自己的倒影——戴了一天帽子后略有些塌陷油腻的黑发,双眼无神,表情是战时医生们常见的麻木空洞,穿得也依然像初见那天一样,灰暗,无趣,像只冷漠的狗熊。

早上我给他留了那样一首尖锐的小诗,他应该是兴师问罪来了——但我想错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轻声说了句:

“Ich verstehe.”

我不欲回应,转身从木柜里取出几片黑麦面包与一小块布里干酪,在厨房里磨蹭着,不愿出来。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刀锋划过面包皮时,粗糙的沙沙声。

德国人没有跟来,反而回到了客厅,坐在马丁姨夫那把老旧的扶手椅里发呆。我则自顾自地就着干酪啃面包。

不过,自从我1940年夏天搬到这里,我第一次觉得——这屋子太小了,小到我能感觉到另一个人把沉默全然压在我身上。

它并不重,却令我无法自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屋内的寂静骤然被打破。这个时间,除了德国士兵和私下来找我的病人,不该再有人来。因着宵禁,后者如今并不常见;但敲门者没有自报家门,应该不是德国士兵;也或许是来找我屋里那个德国人的。

不过——他要是敢干涉我救我的病人,我就敢给他打一针麻醉剂,让他知道,干涉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后果有多严重。

我拢了拢头发,走出厨房。

上尉也随之站起,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腰侧的皮带——那里原本挂着的是佩枪。即便他此时并未随身携带,那动作也早已被军纪刻进了骨子里。

“请问是哪位?”我问。

门外传来尖细的女声,“玛丽·杜瓦尔……艾瑟尔,我有急事找你。”

她直呼了我的名字,而不是柯克兰小姐;这让我隐约觉得有些冒犯。她是我的同事,一位新入职不久的护士,说起来,我们并不算多么亲昵。

但我还是打开了门。

玛丽·杜瓦尔三十出头,据说守寡,却已经被战争摧残得像个老妇人般。干裂的嘴唇,佝偻的后背,粗糙的双手和眼角的皱纹,都在无声地控诉着这个时代强加给每个人的苦难。

“艾瑟尔,”她抽泣着说,“是让,让·皮埃尔——我弟弟。他今天被德国人抓走了……他们说他是抵抗军。可他……他只是捡些柴火。”

她紧紧抓住我手臂,“求你……你在医院的时间更久,经常跟德国佬打交道,也许你能帮忙……”

抵抗军——一个不该存在于口舌之上的词汇。每一次提及,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倾覆,或一条人命的消亡。我下意识地转身,视线和屋内的维尔纳相交。他脸上并无什么多余表情,反而微微侧过了脸,转身走上楼梯。

那是一种表态——他不欲干涉我的私人行为。

一个细小的举动,却第一次,让我心头微微一暖。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对玛丽说。门被我掩上,只留下一道缝。

我把她拉到院子的一角,“你不该这样莽撞,杜瓦尔小姐。所有人都知道,我家里来了德国人。而且还是个军官。”

玛丽的脸色更白了,仿佛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对,对……我很抱歉,艾瑟尔,我实在是太着急了……听说你家住着的那位上尉似乎对你非常关照……你也经常和德国兵打交道,你帮过很多人,所以我……”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她这些话如果被邻居听去,我在圣马洛的医生生涯也就快到头了。

“我和上尉先生没有任何交情。”我说,“发生了什么,杜瓦尔小姐?”

“我弟弟今天只是出门捡柴火,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说他被指控散播了抵抗军的传单和手稿。可是我弟弟没上过几天学,艾瑟尔,这绝无可能……德国人晚上还来了我的家里,但他们什么都没搜出来。我们家没有打字机,也没有印刷品。”

“为什么会指控他?”

“我不知道……我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是他不小心接下了不该接下的东西。”她颤抖着说,破败的披肩被寒风吹起来时,显得格外凄凉,“他还那么年轻,他是无辜的,艾瑟尔。他是男人,不是女人,我不想他被枪毙,所以来找你碰碰运气……拜托你……”

我回头望了一眼房子。屋内的灯光仍然未熄灭,暖意仍在从门缝里隐约散发出来。虽然上尉目前看起来并不会干涉我们,但我并不敢仅凭那些意味不明的示好,就觉得一个德**人会为我的请求,背弃刻在骨子里的忠诚和服从。

“我可以问问他们,但别抱太大希望。”

思忖片刻后,我回答。玛丽忙不迭地点头,眼睛亮起,似乎我这一句松口已然足以给她希冀。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快些回去吧。拿好夜间通行证。”

“通行证?”她愣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哦,哦……我忘记带了。我是一路避开宪兵过来的。谢谢你,愿上帝保佑你,艾瑟尔。”

她说完,不待我回答就转过身去,快步走出我的院子。而我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冷意透过鞋底,直直向上窜进骨缝。

良久,我仰起头,长出一口气。

却在不意间,与上尉的目光再次相撞——只不过,他在楼上,我在楼下。他依然身着便装,双手背在身后,姿态依然优雅,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但这一次,我没有回避——我只是直直地,平静地看着他。

他亦是与我坦然相望,半晌,冲我微微点头后,拉上了窗帘。他房间的灯光也在几分钟后熄灭。而我还站在原地,任圣马洛咸腥冰冷的夜风如刀刃般切割着我的脸,希望它能将我心头怪异的感觉尽数吹散。

但是它没做到。

就像我——我也没做到将心头那股暖意尽数抹去,尤其在我与他刚刚的对视之后。

我……竟然有点想试着相信他。

哪怕,只是试着。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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