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刺客

封城令如同巨石投入尼罗河,激起千层浪,暂时压制了瘟疫蔓延的势头。在安珀的指挥、艾薇的协调和冬的铁腕护卫下,隔离病坊秩序初定,焚烧污物的篝火昼夜不息,带着薄荷清香的皂块开始在底比斯匮乏的水源中艰难地履行着清洁的使命。

然而,祭司团的反应却平静得近乎诡异。

没有预想中的激烈反对,没有公开的祷文斥责“逆神”。大祭司甚至亲自带着几名高阶祭司,象征性地巡视了隔离区边缘,对安珀“不合神典”的举措未置一词,只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愿阿蒙神庇佑病患”之类的套话。他们如同笼罩在神庙阴影下的石像,沉默地注视着一切,那沉默本身,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不安。

“莫名其妙。”安珀拧着沾满药水的湿巾,撇了撇嘴,“之前闹得那么凶,现在又这么安静。”

冬却注意到,当焚烧尸体的浓烟飘向神庙方向时,祭司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并非悲悯,而是……一种近乎嫌恶与冷酷的漠然。

?虽然安珀严令禁止直接使用,但仍有一些低阶祭司负责给隔离区运送“圣水”,眼神躲躲闪闪,仿佛在传递什么不洁之物。

“太安静了。”一次深夜巡防时,冬对身旁的安珀低语,声音压得极低,融入尼罗河呜咽的风中,“那些祭司……像是在等待什么。”他目光扫过远处神庙在月光下森然的轮廓,那里灯火通明,却听不到往日的唱诵,只有一片死寂的辉煌。

*

为补充急剧消耗的草药,特别是大蒜和金盏花,安珀时常需要冒险离开相对安全的隔离区,前往城郊野地采集。这日黄昏,她独自在尼罗河一处偏僻的河湾弯腰挖掘蒜头,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暂时驱散了瘟疫的阴霾。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股杀意从背后袭来!

背后一凉,千钧一发之际,安珀猛地向旁侧翻滚——

“嗤啦!”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弯刀贴着她的后颈划过,削断几缕飞扬的发丝,狠狠劈入她刚才蹲踞的泥地。

蒙面刺客!全身裹在不起眼的灰褐色麻布里,只露出一双如同毒蛇般的眼睛。

安珀心脏狂跳,抓起装满蒜头的药篮狠狠砸向对方。刺客身形诡异地一扭,药篮擦身而过,草药滚落一地。他毫不停顿,弯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再次直取安珀心口,招招狠辣,迅捷如电,完全是奔着取命而来!

安珀的防身术只学了皮毛,对方又手持利器,她唯有凭借本能拼命向后疾退。河岸碎石嶙峋,她踉跄着,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眼看那淬毒的刀尖就要刺入胸膛,一道黑影突然如同撕裂暮色的闪电轰然而至——

“噗嗤!”

是血肉被硬生生贯穿的闷响!

?冬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刺客身侧,他竟以血肉之躯的手掌,从侧面狠狠贯穿了刺客的肋下,如同最锋利的武器!鲜血猛然四溅,刺客的刀势戛然而止,剧痛让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然而,刺客垂死的反击也快得惊人,他左手反握匕首递出,精准地划过冬格挡的小臂。

冬闷哼一声,迅速抽回鲜血淋漓的手掌,反手拧断了刺客的脖子。刺客软软倒地,蒙面的布巾滑落,露出一张陌生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冬!”安珀扑过去,心胆俱裂。冬的脸色在暮色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不祥的淡青,被划伤的小臂处,伤口虽不深,但流出的血却是诡异的黑紫色——刀上有毒!

冬的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但呼吸已变得急促而沉重,深胡桃色的眼眸开始出现涣散的迹象。

安珀的脑子“嗡”的一声,恐惧瞬间淹没了一切。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草药。金盏花!对,金盏花有解毒消炎之效!她连忙在滚落的草药中翻找,抓起一大把沾着泥土的金盏花,塞进口中用力咀嚼,辛辣苦涩的汁液充斥口腔。

她吐出口中嚼烂的、混合着唾液和血丝的绿色糊状物,按在冬手臂的伤口上,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箍住他伤口上方,拼命挤压!

“呃……”冬痛得浑身一颤,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鬓角。黑紫色的毒血混合着绿色的药泥,汩汩流出,滴落在河岸的泥土上,发出“滋滋”的轻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安珀不敢停,用力挤压着,眼泪混合着汗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凭着感觉和记忆中的急救知识,拼命重复着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一生,她感到冬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丝。她颤抖着抬起沾满血污的手,轻轻拂开冬被汗水黏在额前的棕发——他脸上的淡青色似乎褪去了一点,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深胡桃色的眼眸,重新聚焦,艰难地看向她,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安珀几乎虚脱,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冬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刺客的尸体上。他强撑着蹲下,撕开刺客的衣襟。在刺客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赫然有一个刺青。图案已经有些模糊,似乎被刻意破坏过,但仍能辨认出残余的轮廓:那是一只扭曲的、带着异域风格的蝎子,末尾还有楔形文字短句。

冬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同结冰的刀锋。他抬头,与安珀惊疑不定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是赫梯人。”

赫梯?!惊魂未定的安珀瞬间联系起现代的历史书——赫梯,小亚细亚的强国,公元前16世纪至前12世纪进入中后期,是最早大规模冶炼和使用铁器的文明之一,铁器工具和武器的普及提升了其农业生产力和军队战斗力,可谓古埃及王国最强大的敌人之一。

这匕首的确是铁器,楔形文字也是赫梯所使用的,最重要的是,那短句翻译过来的意即——

“让埃及人流血如河”。

赫梯……瘟疫……刺杀……祭司团的沉默……

冰冷而危险的暗线,在尼罗河腥咸的晚风中,隐隐揭开了纱幕。

*

相互搀扶着回到隔离区时,夜色已深。病坊内依旧灯火通明,充斥着药味、低咳和压抑的呻吟。

艾薇正蹲在一个发着高烧的老妇人草席边,小心翼翼用浸了薄荷水的布巾为她擦拭额头降温。她依旧穿着亚麻短衣,银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侧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异常疲惫,眼下留着浓重的青影。

“走开!别碰我奶奶!”旁边一个年轻男子突然激动地推开艾薇的手,眼神充满排斥和恐惧,“离我们远点!都是你们这些……这些不祥之人带来的灾祸!要不是你们惹怒神明,瘟疫怎么会……”

他后面的话被旁边人的拉扯制止了,但那眼神中的敌意仍**着。

艾薇被推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布巾掉落在地。她默默地弯腰拾起,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唇线紧抿。这样的场景,在隔离区里并非第一次发生。祭司团散布的流言、艾薇身上不祥的传言,如同瘟疫的副产品,在人群中疯狂地蔓延。

冬拧起眉头,大步上前,清瘦的身影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那个出言不逊的男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深胡桃色的眼眸,冰冷地扫了男子一眼,目光中的和警告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男子瞬间噤声,脸色发白地缩了回去。

冬弯腰,从艾薇手中接过那块脏了的布巾,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殿下,您该休息了。这里交给我。”他目光扫过艾薇苍白的脸和疲惫的眼,“阿米拉小姐……也需要处理伤口。”

艾薇抬头,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安珀手臂的绷带和两人身上狼狈的血污与尘土,灰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她没有坚持,顺从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好。”她默默地走向一旁专门辟出的、供医者短暂休息的角落,那里只有一张简陋的草席和一小罐清水。

安珀简单清洗了手脸,坐到艾薇身边。看着艾薇默默捧着水罐小口啜饮,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安珀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殿下……关于赫梯,你知道些什么吗?或者说,祭司团里,有没有谁……可能和赫梯有联系?”

艾薇捧着水罐的手猛地一顿,清水洒出些许。她缓缓抬起头,灰眸中映着跳动的灯火。

“你们发现了什么吗?”艾薇压低嗓音,听着安珀将先前刺客的事复述一遍,脸色逐渐凝重。

“阿米拉,你是否知道……赫梯‘背后的君主’?”

“君主?是赫梯现在的国王穆瓦塔利斯?”安珀记得这个名字。

“不是。”艾薇的声音很轻,记忆中,绛紫深黑旗与冰蓝的眼眸一闪而过。

雅里……

“这个时期,穆瓦塔利斯只是赫梯名义上的统治者。真正操纵着赫梯命脉的人,是被擢升为国家第一将军的——雅里·阿各诺尔。他……”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勒住喉咙。第一个时空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密狱内的情报交换、星空下的沙漠夜行,决战要将她置于死地时、冰蓝眼眸深处刻骨的悲凉……

“他——是个极其危险且深谙权谋之人,但……”艾薇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他行事有其准则,像散布瘟疫、刺杀医者这种……阴损且易失控的手段,未必是他首肯的。”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之前听闻,他正在赫梯内部进行一场彻底的权力更迭,目标直指穆瓦塔利斯的位置。正因深陷这场风暴的核心,他理应无暇他顾,赫梯对外的势力也应受到极大钳制……此次事件,若真与赫梯有关,很可能是雅里麾下某些急于立功或心怀异志之人,擅自行动。”

安珀蹙眉。雅里·阿各诺尔?这个名字在历史的长河中仿佛一粒微尘,她毫无印象。但艾薇语气中对那人行事风格的判断,却让她心头微动。赫梯的权斗迷雾重重,此刻就像冰冷的蛛网,悄然缠上尼罗河畔的瘟疫。

*

夜幕降临,世界陷入短暂的寂静。安珀困倦地半阖着眼眸打盹,头一点一点似鸡雏啄米。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掌伸过来,垫在她脸边。突如其来的触感令她瞬间清醒:“……嗯?冬?”

冬迅速把手收回去,白皙的脸又染上些许粉红:“抱歉,怕小姐……磕到脸上的伤。”

他的手确实垫在粗糙瓦墙与她脸上那道口子之间,动作轻得像羽毛。

“说过别叫我小姐了……”说到这里话突然顿住,安珀眨眨眼睛,转向冬,目光如炬,落在他新包扎的小臂上。

“冬,”清亮的声音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冬身形一抖。

“刚才遇刺时,我亲眼看见了——你不用任何武器,单凭手掌就能穿透一个人的身体。

“之前在卡莫村外,还有这次,你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伤——那些伤口,不像普通的防卫伤,更像是某种专业人士留下的印记。

? “还有初遇时,你说要亲自解决追杀我们的卫兵,回来时,你的袖口上沾有红色的水渍——是血迹吧?你的披风偶尔也会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每次艾薇殿下休息时,你便离开——那才是你真正的‘工作’时间吧?

“你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侍卫吗?”

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垂下眼睑,避开安珀探寻的目光,下颌线微微收紧,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隔离区远处传来的压抑呻吟作为背景。他习惯性地隐于暗处,这些年虽因能力卓著,被法老赋予了更多台前的职责,持有狮首铜符,能代表王权处理某些棘手事务,但骨子里,他仍是那个在阴影中游走的利刃。

“冬?”安珀追问,语气带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求证。

良久,冬才缓缓抬起眼。他深胡桃色的眸子里,惯常的温和被一种沉郁的锐利取代,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伪装。

“……是。”他承认,声音低沉,“我是王室……负责‘处理麻烦’的人。为陛下,在暗处。”

“王室杀手?”

在安珀的低呼中,冬握紧腰间狮首铜符冰冷的边缘。“但我向你保证……阿米拉,”他的目光重新锁住她,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刀锋,永远不会指向你,也不会指向艾薇殿下。守护你们,是我此刻最重要的职责。”

“为什么?”

冬的目光飘向一旁艾薇疲惫的侧影,又落回安珀脸上,带着一丝复杂:“……承诺。一个承诺。”他没有详说,转而问道,“现在……你知道了。害怕吗?”

安珀怔住了。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感到恐惧,应该立刻远离这个双手染血的危险人物。但看着眼前这张白皙的脸庞,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回想着他一次次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心底涌起的,竟是奇异的平静。

“不怕。”她轻轻摇头。

*

然而,两人之间新建立的信任关系,无法阻止新的危机出现。

后半夜,隔离区内响起一片惊惶的哭喊,原先病情稳定甚至好转的患者,毫无征兆地再次高烧不退,颈间和四肢迅速冒出大片紫黑色的斑块,溃烂流脓的速度远超之前。安珀调配的金盏花与蒜汁药膏仿佛失去了魔力,敷上去毫无起色。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隔离区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怎么回事?药……药没用了!”悲哀的呼喊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祭司团的行动也骤然升级,变得肆无忌惮,他们不再满足于口头指责和暗中破坏,而是公然阻挠防疫——

一车车好不容易筹集到的、用于焚烧污物的干燥柴草被“圣水”泼湿,无法点燃,腐烂的气息弥漫;刚刚建好的几处洗手槽再次被砸毁,珍贵的皂块被丢入尼罗河;更有甚者,几名低阶祭司竟煽动部分恐慌的民众,冲击隔离病坊的木栅,试图将里面“被邪术污染”的病人拖出来“净化”,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冬带人奋力弹压,手臂的伤口在拉扯中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安珀焦头烂额,一边竭力安抚病人,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被疯狂践踏。双重压力如同巨蟒缠身,几乎让她窒息。

“不对劲。”艾薇的声音在混乱中异常冷静。她避开一个被推搡过来的病人,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那些带头煽动的低阶祭司,“他们太急切了,破坏的目标过于精准。不像单纯的迂腐抗拒,更像……在掩盖什么,或者在执行某个明确的指令。”

她看向冬,“想办法,让人查‘圣水’!特别是那些被他们重点‘赐福’给重病区的!”

冬立刻会意,身为杀手,他本就擅长在混乱中捕捉蛛丝马迹和追踪目标。

当夜,他利用自己对王宫密道和神庙外围地形的熟悉,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潜入负责运送“圣水”的祭司住所。

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里,他发现了几包用奇特油纸包裹的、散发着微弱刺鼻气味的灰色粉末。粉末的性状与安珀描述过的、加剧伤口溃烂的某些矿物毒素极为相似。包裹粉末的油纸上,印着一个模糊但尚可辨认的扭曲蝎形图案——与刺客身上的刺青如出一辙!

果然有鬼。

冬眼中寒光一闪。他立刻将粉末样本和油纸秘密带给安珀和艾薇。安珀用有限的化学知识初步判断,这很可能是一种能抑制免疫、加剧炎症反应的慢性毒物。

“他们是在用‘圣水’下毒!”艾薇声音冰冷,“一边破坏你的防疫措施,一边暗中投毒加剧病情,制造恐慌和绝望,彻底摧毁民众对法老和防疫的信心……好狠毒的一石二鸟之计!”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那片印有蝎形图案的油纸,指节发白。

“这图案,是赫梯某个秘密行动组‘沙蝎’的标记。”冬接过话头解释,“他们行事狠辣,只执行最高级别的破坏任务。看来,艾薇之前的推测没错,这是赫梯内部某些势力联合部分神庙祭司搞的鬼。”

“那现在……”

“关键在于,我们需要掌握他们与赫梯之间存在联系的确切证据。”艾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就是信件、黏土板之类传递信息的工具?”

此时又有骇人的哭喊传来,患病者因发黑溃烂的伤口而呻吟。安珀听得皱眉:“疫情加重肯定也是他们搞的鬼,”她下定决心,“我必须研究新的治疗方案!”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