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托尼不是个天才,他也能看得出,霍华德和皮尔斯饭后在书房里进行的交谈并不愉快。此前他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那两个男人从书房出来,同时还得耐着性子听母亲和皮尔斯夫人聊一些已婚女人之间的话题,然后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时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铛、铛、铛,时钟敲响了十下,然后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托尼困倦地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同时听到皮尔斯夫人轻声说:“也许我们应该去提醒一下那两位先生,时间真的不早了。”
“是啊,霍华德总是一工作起来就忘记时间。”玛利亚说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托尼揉了揉眼睛,刚想跟着站起来,就听到书房的门被打开。
皮尔斯先从里面走了出来,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对浅色的眼珠闪烁着某种冷酷的光芒。霍华德跟在皮尔斯后面,脸上带着那种精心打造的漫不经心。而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像是斯塔克祖宅里那个老座钟的钟摆一样沉重。
“感谢招待,斯塔克先生。”皮尔斯和霍华德握了握手,“改日还望尊夫妇携令郎光临寒舍。”
“一定一定。”
门廊上,两家人简短地道别,因为夜深了而声音低沉。然后皮尔斯夫妇就悄然钻进了那辆高档低调的黑色轿车里,连人带车迅速撤离斯塔克宅邸,汽车尾灯像是两盏邪恶的灯笼一样飞快远去。
托尼听着车轮声响起又远去,回头看了一眼正踩着沉重脚步走回客厅的霍华德,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站在壁炉旁给雪茄剪开口、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虽然从他衣服上的烟味儿来判断,霍华德在书房里就已经抽了不少支烟了。
“托尼,宝贝,快去睡吧。”玛利亚摸了摸托尼的头发,“早就过了你上床的时间了。”
“嗯哼。”托尼心不在焉地答应,仍然盯着父亲。
霍华德眉头紧皱,像是感觉到托尼的目光一样扭头看了他一眼,咬着雪茄说道:“听你妈妈的话,托尼。”
“我知道。”托尼努力让语气中不流露出心烦意乱,不过不大成功,“晚安。”他挣扎了一下,没有跟上“父亲”,但亲了亲玛利亚的脸。
霍华德站在壁炉旁看着托尼,一言不发,然而目光深沉。托尼上楼的时候也始终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他有种冲动想要回到客厅,问问霍华德是否一切还好,但上次托尼说这种傻话的时候,霍华德给出的回答可让人完全放心不下。
托尼一边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边下定决心,要替霍华德警惕周围的任何威胁。让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十六日见鬼去吧,这是平行宇宙,平行宇宙一切皆有可能。
“该死!”托尼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差点被房中的阴影吓一大跳,“史蒂夫?”
“嗨,不好意思。”史蒂夫从阴影中走出来,看上去有点儿窘迫,“我知道有点儿晚了。”
“没事,”托尼喘了口气,然后单手叉腰看着史蒂夫,眯起眼睛,“你喝酒了?”
史蒂夫轻轻点了点头,“是工作。呃,我其实、其实我是来问问你,明天有没有空?我的朋友们同意和你见一面。”
“好——吧。”托尼拉长声音,脑子里的齿轮飞快地转着:工作?需要喝酒的工作?陪酒?
然后他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挤出一丝笑容,“太好了。正好我已经破译完那份文件了,明天细聊?”
史蒂夫点点头,“好。我是说太好了,你已经破译完了。我的意思是,呃,”他看上去居然比刚才还要窘迫,仿佛恨不得想抓着一顶帽子在手里转一转,就像老电影里演的那样。“干得漂亮,托尼。”史蒂夫最后补充道,尽管脸红了,但听上去还是该死的真诚。
托尼不由自主地深深吸气,然后屏住呼吸点了点头,说道:“没什么,小菜一碟而已,只花了我几个小时的功夫。所以你的朋友们同意见面了?在哪里?”
“你知道苏豪区那家开在游戏厅旁边的咖啡馆吗?”史蒂夫问道。
托尼点了点头,然后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但无所谓,他会想办法知道的。
“上午十一点合适吗?”史蒂夫的目光在托尼脸上打了个转,然后转向地板,像是在认真研究上面的花纹。
托尼盯着史蒂夫,点了点头,说:“当然,到时候见。我是说,你会来吧?”
“嗯,我也会在那儿,别担心。”史蒂夫微笑起来,不过笑容转瞬即逝,他朝托尼最后点了点头,说:“早点睡,托尼。”
“嗯哼,你也是。”托尼咽回去更愚蠢的话,笨拙地举起手朝史蒂夫晃了晃,“我这就,你知道,去洗澡了。”愚蠢,愚蠢的大脑。他是准备洗澡,但他不需要在洗澡前跟史蒂夫打报告。
史蒂夫默默地看了托尼一会儿,托尼则愚蠢地注视着史蒂夫的喉结,因为史蒂夫看上去好像有点儿口渴。
“你要喝口水吗?”托尼一边说一边搓了搓突然痒痒的肚皮,“我可以下楼接杯水来。”
“不用。”史蒂夫已经开始转身了,“晚安,托尼。”
托尼张开嘴准备道晚安,不过史蒂夫已经消失在窗户外了,超级士兵的四倍速度,好吧。
他叹了口气,一边用拳头敲着额头,一边走向浴室,沿途把衣服脱得遍地都是。热水澡有效地洗去了今晚应付客人造访的疲惫,托尼也得出了自己在史蒂夫面前表现得像个傻子的原因:皮尔斯的出现让他神经一直紧绷着,虽然不会让托尼智商降低,但的确让他有点儿疲惫,而卧室就是休息的地方,所以在这里时,托尼下意识地卸下了防备,因此表现得像个傻子。
等等。
他在热水下皱起眉,回忆着刚才和史蒂夫见面的情形——自己刚才是不是叫出了“史蒂夫”的名字?是这样吧,他的确叫了“史蒂夫”,对吧?
该死。自从海上相遇以来,托尼一直避免叫出美国队长的真名,因为这玩意儿在这个宇宙好像是个秘密,虽然看不出来有什么必要性。
但托尼尊重事实,也不想凭空惹史蒂夫怀疑,毕竟那家伙根本没有自我介绍的自觉。所以刚才史蒂夫为什么没有感到吃惊?还是说史蒂夫表现得奇奇怪怪,其实是在为托尼叫出他的名字而暗自吃惊。
谜团,又一个谜团。活见鬼了,他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提出问题的。
但就像老话说的那样,不提出问题,怎么解决问题?
托尼搓着酸痛的肩膀,脑海里又回想起霍华德心事重重的脸。
也许,他可以跟史蒂夫商量这事,因为显然他不能和罗迪商量——绑架事件已经够刺激了,而罗迪绝对不需要搅和到任何涉及到亚历山大·皮尔斯的事件中去。
但史蒂夫不一样,史蒂夫已经在监视皮尔斯了。嘿,说不定史蒂夫知道些什么。他明天应该好好问问史蒂夫,只除了明天不只是史蒂夫,还有史蒂夫的“朋友们”。
托尼用力搓着身体,直到皮肤像煮熟的虾一样变得红彤彤的。他思索着明天可能会发生的情形:如果史蒂夫的朋友不值得信任,托尼该怎么做,如果那些家伙还算体面,他又该怎么做。
直到上床的时候,托尼还在想着这些。
最好能在七月之前处理完这些烂事,毕竟也不剩几天了。等到七月,他们全家就要去乡下度假了。不过那样也许会安全一些,对于霍华德来说。至少霍华德不会再频繁往返于纽约和华盛顿之间,和皮尔斯之流纠缠不清。哪怕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但这并不代表霍华德不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
这还真是奇怪。对于托尼来说,“为霍华德着想”这种事情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不常发生。而在他这里,“不常发生”更像是“从未发生”。但眼下,躺在少年时代的床上,回想着记忆中总是匆匆忙忙、总是冷言冷语的父亲,从未肯定过托尼的父亲,永远觉得托尼是个废物的托尼——霍华德没说过“废物”这种话,但有些话并不需要说出口。
托尼仍为父亲对待自己的方式而介怀,无论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父亲,还是这个仍活着的父亲。但也许是近来霍华德比以往更沉默、更心怀秘密的样子让托尼诡异地感到同情——担心也许是个更贴切的词,但在感情方面,托尼一向不是专家,而佩珀眼下并不在他身边,所以就这么着吧。
他希望霍华德能平安无事。不,不是希望,而是要确保霍华德平安无事。不管发生过什么,托尼的目标从未变过。他这样想着,在床上翻了个身,毛巾被夹在两腿中间,已经被体温捂得热热的。
在睡意涌起的脑海深处,一个幽暗的身影若隐若现。黯淡的金属光泽带着杀气,引擎在雪夜咆哮时不知为何脱离了听力范围,变得狡猾、隐蔽。
托尼不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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