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幼堂回到宫里已经过去半月之久,秦律整日将琅姬带在身边,卫队里缺少谁,马夫换没换人,这些他一应不关心,易平兰当职那日不在也没人追究。
但易平兰依旧魂不守舍。
前几日在慈幼堂的场景如梦一般,美好又虚幻,时常在易平兰合眼休息的时候重现在他的脑海。
他闲时总对着一张单薄的纸页发呆,那是琅姬在宴会上随手一画的公主殿下的画像,虽然没能画出秦岁的万分之一美,但也胜在传神,将易平兰的神儿也传飞了。
从前易平兰并不觉得娶妻是一件多要紧的事,尤其是前朝旧臣有许多心思不纯之人想压他的宝,有意将自己的庶女或私生女嫁给他,以为送个不上心的女儿给他,陪他共苦,日后或可同甘甜。
但易平兰只觉得烦人。
并非讨厌那些女子,他正觉得那些被送来送去的女儿实在可怜,即使她们或喜爱他的样貌,或和父辈抱着同样的想法,易平兰都无法对她们产生除可怜以外的其他感情。
易平兰的心思本不在情爱上,他志向也平平,无甚报复。从前他只希望母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如今孑然一人,偶尔听雨吹风时会在纸页上画几支钗样……或环胸抱臂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站在角落悄悄看热闹。
现下画钗听闲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手里这张有些揉旧的画像占据。
“哥,你听说没?”刚选进来做太子侍卫的冯五月是易平兰院子里的租客,他从乡下来,投奔秦律母家的下人,后因年轻有力气又守过山,通晓动物习性,被选中做秦律院子里的护卫,平常就守着秦律的院子免得野兽逃出来掏人。
“……嗯?”易平兰收起画像,看向冯五月,见他脸上浮着担忧之色,问道,“怎么了?”
“太子……”冯五月环顾四周,见四下没人,凑近易平兰趴在他耳边说,“太子这几天用活人喂腾龙。”
易平兰瞳孔地震,眉头紧皱在一起,肃声问道:“你如何得知?”
冯五月叹气,说道:“我哪知道,我站在院子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惨叫声,太子他也不背人啊……不过听说喂的都是大狱里的死刑犯,那也瘆得慌,谁知道太子给腾龙喂完死刑犯,会不会喂我们这些死了都没人在意的侍卫……”
“公主知道吗?”易平兰下意识问。
冯五月奇怪地看他一眼,说道:“和公主有什么关系?不知道吧……公主也不常来太子这儿啊,都是太子屁颠儿屁颠儿去给公主请安。”
“而且公主知道管什么用?她还能管太子的老虎吃人还是吃别的……”冯五月嘴里嘟嘟囔囔,“她管得着管得了吗?”
管得了。
易平兰心里这样回答,他平日在秦律身边伺候,自然知道秦律会听谁的话,第一听秦岁,第二听琅姬,要是刀架在秦律的脖子上,头顶又悬着荣华富贵,那秦律或许还会听一听他父皇的话。
这事儿得让公主知道。
易平兰看向冯五月欲言又止,这些东西冯五月是理解不了的,易平兰得自己想办法将消息递给公主,但……
易平兰与秦岁之间的联系,也仅仅是他怀中那单薄的一纸相思,简称他单相思。
“你回去站好岗,少乱晃,别往太子眼前凑。”弄不好秦律还真会将不顺眼的侍从丢进院子里,易平兰越想越担心。
“那我先走了。”冯五月眼看要到时辰轮岗,磨磨蹭蹭地往回走,他就是害怕才过来找易平兰说一说,说完更觉得害怕,因为真要轮到他冯五月头上,谁也救不了他。
暮夏潮热,天空总不晴朗,易平兰胸口也闷得不畅快,他感受到一种新的无力。
那与他跪在病母床头,看着母亲受尽病痛折磨最后撒手人寰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有些分别。
此时易平兰觉得自己于这些荒唐事之间隔着一层薄纸,他若还像之前那般躲在纸后看热闹,那这辈子他也只能看着纸上的秦岁发呆,也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旁人或自己的下场,感叹一句命运不公。
但若让易平兰为这些本就不属于他的权力去争取,他想想就觉得累。况且,他自认是聪明人,但也不至于聪明到能算计皇权又稳固好江山社稷,易平兰知道自己只是空有力气和血脉,就算参与其中也只是为人棋子罢了。
他更不想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搅乱天下的祸害。
“唉……”易平兰心中正烦闷,突然从远处里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轻快肆意又带着娇气,却是男子的声音。
“哎呦哈哈哈,好殿下,别追奴了,哈哈哈哈哈奴错了!”琅姬在前面跑,秦律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最后伸手将美人拥入怀中,惹得琅姬趴在他胸前笑说,“陪您,奴陪您还不行吗?但公主若要问奴的罪,您可要替奴说情啊~”
“皇姐从前那么疼你,怎么会治你的罪呢?”秦律在琅姬绯红的唇边落下数吻,说道,“她要是知道我也这么疼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琅姬将头捂在秦律怀里,娇声怪他:“还有人在呢!”
秦律抱着琅姬抬头看向易平兰,冷声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
易平兰迅速低头跪在马车边将自己缩成人凳,供两个主子踏着他上马车。
“好了,我们快去吧,晚些公主殿下要睡午觉,您又要苦等一个时辰。”琅姬拉着秦律上马车,秦律没再去管易平兰,只接着琅姬的话说,“等姐姐怎么能算苦呢?有你陪着又怎么会苦呢?”
“……”这就是坠入爱河的太子吗?易平兰心想,没想到爱情还会让一个人渣说出这么好听顺耳的话,估计有了琅姬,太子平日写折子的时候头脑都更通顺了吧?
从东到西,这一路上,易平兰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往长宁宫的方向去,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越要到长宁宫时,易平兰心跳得越快,他隐约期待着可以再见公主殿下。
皇宫整体庄严肃穆,但越往西繁花绿叶越紧凑茂盛,空气也越清澈,带着淡淡的花的芳馨,让人心旷神怡。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宫娥太监们均跪下行礼,马车停在宫门外,前殿院里还站着琅月明,她看到自家兄长眼睛一亮。
“月明过来~”没等秦律发话,琅姬先伸手叫她。
琅月明起身跑过去,来到两人身前,行礼道:“太子殿下,侍君。”
“我们来迟了,公主可睡下?”琅姬问琅月明。
只见琅月明点头,“睡下了。”
琅姬蹙眉,转头看秦律,满脸愧疚道:“是奴不好,耽误了时间。”
秦律抱着他哄道:“哪里的话?分明是那马夫赶车慢,耽误时辰。”
琅月明补充道:“公主近日身子不适,总发热多梦,午时胃口不好只用几勺酥酪就睡下了,太子殿下和侍君若要见公主,不如到亭里等半个时辰,眼下公主睡得正熟,叫不得……”
秦律点头,若是皇帝就算让他多等半刻钟他都要扭头回去,但要是让他等秦岁,别说半个时辰,等到黑天也等得。
“无妨,本宫闲来无事,只等姐姐醒来便是。”秦律搂着琅姬的腰,说道,“凤飞亭风景好,你那日给我画的像那么好看,但是没带上亭中的景色,有些美中不足……”
琅姬仰头娇气地说:“但是在奴这儿,那些美景也比不过您千万分之一。”
“……”易平兰想吐。
但实际上他只是面无表情,终日经受这种摧残,易平兰快习惯成自然了。他心里很佩服琅姬,虽说秦律不丑,但性格太刁钻,能将这种人哄得服服帖帖,琅姬也是能人。
易平兰转念想到琅姬是谁送给秦律的,心里一噎,说不定琅姬之前就是这样伺候公主殿下的,易平兰悄悄酸得自己胃疼。
凤飞亭美如仙境,不是凡人能进的,易平兰有幸进过一次,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秦律拂袖将他赶远,长宁宫之大随他乱晃,就是别在凤飞亭碍眼便好。
易平兰乐得不用看这两人腻歪,他将马车安置好,随即坐在前殿的小亭子里等。没过多久,他又看到萧明台穿着深绿色的官服手里拿着黄贴大步而来。
“臣有要紧事求见殿下。”萧明台走近些,易平兰看清楚他拿的黄贴似乎是文书,但什么文书要萧明台带来长宁宫求见公主殿下呢?
“萧大人不如去凤飞亭稍坐片刻,殿下正睡着,一会儿就起了。”琅月明引着萧明台往殿后亭中去。
易平兰看着一个个来找秦岁的人最后都去了凤飞亭,自己孤身坐在这前殿小亭中过于清冷可怜。
内殿寝宫中,秦岁手里握着一本野史读得津津有味。琅月明慢步走近,将秦岁面前的香炉熄灭,又打开窗户通气。
随后,她来到秦岁身侧,接过秦岁手里的书,将其归放在架子上。琅月明转身为秦岁整理着装,为她系着衣带。
“殿下,人都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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