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行路漫漫

(一)

“听好了,在开始之前,我要和你约法三章。”小林肩上搭着木剑,在小緑面前走来走去。

“第一,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以哭鼻子。不管训练再苦再累,或者看到了杀鬼那种血腥场面,都不准掉眼泪。我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小孩;第二,两年之内,要是没学会一招,那就说明你没有才能,到时就死了想加入鬼杀队的心吧;第三,要练成了‘时之呼吸’的终之型——‘四时轮回’才能去参加入队考核。”

“我知道了!”小緑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地问,“‘四时轮回’是最强的一招吗?”

“不。单练成这个还不够,只有练到‘木叶猴’的境界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

“‘木叶猴’是什么?”

“木叶猴,就是不看、不听、不说,三不闻。”

“不用眼睛看要怎么打啊?”

“就是要封闭多余的感官。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世界也如同玻璃一样透明可见,连对手的行动都能预判出来。”

他的解释一如既往的抽象又玄幻。小緑根本听不懂,只好放弃理解,先记着。

(二)

修行开始了,远比她想象得还要辛苦。小林没有一上来就教她呼吸法,而是天天让她练体能,还在山上布置了一大堆危险的机关。天还没亮就催她上山闯一圈,还必须在赶在上学前安然无恙地下来。放学回来后继续训练。如此一来,上课的时间反而是最安逸舒适的了,于是小緑总是忍不住在课上钓鱼——脑袋上下一颠一颠、恍恍荡荡地打瞌睡。不知道被老师扔了多少次粉笔头。

看在她的作业和考试都没有落后的份上,老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她有没有睡觉了。不仅是老师,平日里会来小林家叫她出去玩的小伙伴,渐渐都不来找她了。大家都知道明日很忙。

“小緑,你一天天都在忙什么呀?”偶尔有人问起。

“我要学习剑道。”她如实回答。

“哎呀,学习那个做什么呀?你都不来和我们玩了。”有时则是“学到上课都要打盹吗?有什么用啊。”

每次被问及原因,小绿只能含糊搪塞过去或者不回答。因为她和师父约好了,绝不能把鬼杀队工资不菲的事情说出去。既然不能说,那干脆连鬼杀队的事情都不要提起,免得被好奇心旺盛的同学们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肯定招架不住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问。

如此一来,小小年纪的她,倒体会到了几分寂寞。

(三)

时之呼吸有“春之语”、“夏之语”、“秋之语”、“冬之语”四大型,每一型下有三式,加上终之型,一共是十三式。在某个风比以往都要萧瑟的日子,小林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来学习秋之语吧。

“可……一般不是从头,也就是从春之语开始吗?”

“现在是秋天啊。”小林皱着眉,表示緑问了个答案显而易见的蠢问题。

他领着她到山里一片空地。林中的树木大多都落叶了,光秃秃的枝条杂乱地搭在一起。他指了指其中一棵,上面有几个鸟窝,偶尔有一两个小脑袋探来探去。“要砍断那边的树枝,但不能惊动树上的鸟。”他说。这可能吗?緑讶异地睁大眼睛。

“时之呼吸·秋之语,一鹤凌云!”小林猛蹬一脚,高高跃起的同时,以快到难以看清的速度自下而上挥出一道凌厉的风刃,弧线如同展翅凌云的白鹤那样舒展而优雅。正如他所言,砍断了一根枝桠,仅仅只使得枝丛轻微晃动,没有一只鸟受惊飞走,大约它们以为只是一阵寻常的风。全程毫不拖泥带水,而且就连落下也是悄无声息的。

緑看呆了,反应过来后激动地拍掌跳起来:“好厉害!”

“别兴奋过头,待会就轮到你来了。”

可恶,一句话就让她冷静了。

“离我远一点,大约五十米。”等小緑跑开,小林调整了一下位置。

“时之呼吸·秋之语,枫林尽染!”,这次是多层次的大规模斩击。几年后緑实战时,才知道枫林尽染为何叫这个名字——那四处飞溅的鬼血就像满林的霜天红叶……

最后一式,“时之呼吸·秋之语,枯野风!”,是在高速突进的同时大幅度旋转刀刃,以摧枯拉朽之势削去周边障碍。林间厚厚的落叶被刃风席卷飞起,枝桠丛里的群鸟此时才被吓得四散开来。

小緑赞叹地望着远去的鸟,可小林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他将日轮刀收回后还在喘气,“……跟以前比差远了。枯野风不该是这样的。”

“诶?但是鸟都被吓走了耶?”

“问题就在这。真正的枯野风应该和刚刚的一鹤凌云一样,不该被轻易发觉。”

緑倒吸一口气,她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明明能使出这样的招式已经很厉害了,还要她保持悄无声息。她突然想起来他们相遇的那一晚,鬼头落地前,她好像完全没听到一点挥刀的动静。

她真的能做到吗?

(四)

做不到!

而且各方面都差远了。别说挥刀,就连弹跳和突进也远不达标。如果说小林的一鹤凌云那一跃是白鹤展翅,那小緑的一跃就是雏鸡拍翅膀了。

此时本该在山间跑的小緑,正蹲在灌丛里,压抑地哭着。起初只是偷偷摸摸地抽泣,仿佛怕吵到谁似的。她越想到近日怎么也掌握不到秋之语要领的无力感,“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心中便越发酸楚,渐渐放声哭起来。在风中微微晃动的灌丛,庇护着她的哭声。一只黑色的大爬虫掉下来,掉在了素来嫌恶虫子的她的胳膊上。她一眼就看见它正往袖子里爬,惊叫着拍掉了。

这一声尖叫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邂逅。

“有谁在那吗?”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在灌丛后面响起。

緑还没决定是要站起来还是不出声,一只皱巴巴的手拨开了灌丛,“哎呀呀,你是谁家的娃娃呀?老听见一阵哭声,还以为是野猫呢。你是迷路了吗?不用怕,婆婆送你回去。”

那是个她从未见过的老婆婆,一块旧头巾包着一张活似梅子干的脸,脖子上裹着一条暗红色的厚围巾,胳膊挎着一只装了一半野菜的篮子。緑忙用袖子蹭了蹭脸上快风干了的泪痕和鼻涕,瓮声瓮气地回答:“我没迷路……”

“这样哇,那你一个人躲在这哭什么啊?”

“没什么。”緑下意识说。

老婆婆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忽然睁大眼睛:“你……是不是小林宗介家的?”

“婆婆怎么知道的?”

“这村里的娃娃俺还不知道哇?就听说小林那老头子收养了个可俊的娃娃,俺还没见过呢。”老婆婆咧嘴一笑,梅子干一样皱巴巴的脸更皱了,却有几分可爱。小緑一听人家夸她好看,立马垂下眼,本来耸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嗨呀,光顾说这些,忘了跟你说了,俺是住在村西头的、井上家的直子婆婆。你叫什么呀?”婆婆边说,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我叫明日緑,初次见面,请您多指教。”緑才反应过来,照着老师教的,规规矩矩地行礼。婆婆乐了,因为活这么大岁数鲜少有人对她如此礼貌,村子里的大家都是很随便的。

“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哭什么?”她又笑眯眯地兜回了自己好奇的事情,骤然又露出猜疑的神色,“是不是小林那家伙对你不好啊?”

“啊?没有没有!”小緑急忙否认,情急之下开始胡说八道,“我没有不开心的……”

听到这句话,婆婆看向她的眼神复杂起来,关切,隐隐的疼惜和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唉,没有对你不好就好。可是,你要是难过了就该直说难过,委屈了就该直说委屈,不要忍耐过头了。”

“……我该对谁说呢?”

“那当然是对小林啊!别看那家伙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实际上就跟个老小孩似的别扭。对他这样的人不用藏着掖着事儿。除了对小林,还有对你自己。”

“自己?”

“要对自己坦率一点啊。”

緑低下头,这话对她来说似懂非懂,但却如和煦的春日暖阳一样照进她心间,感觉暖融融的。

“婆婆有独门秘诀。俺做闺女的时候,心里不痛快了就这么干。”

“什么呀?”

老人笑容神秘,她站起来走出灌丛,緑跟在她身后,来到视野相对开阔的高处。

“喏,很简单的。”直子婆婆深吸一口气,吸到身子微微后仰,紧接着猛地前倾,对着远处的山头用尽全力大喊出:

“去你****************————!!!!”

小緑整个人石化又风化了。

她短短9年的人生里尚未听过浓度这么高的粗话,酱油也酿不出这么浓的。

等小緑从山上下来,已是黄昏。她拖着步子一拉开家门,天雷似的大吼劈头盖脸砸过来:

“上哪儿偷懒去啦?!天都黑了才回来!你以为你已经会猎鬼了吗?这么有能耐?!”

她吓得一激灵,眼眶立刻红了,想起下午直子婆婆说的话,心间一股火“腾”地就上来了。

“真是的!师父担心我就担心我,干嘛这么凶嘛!”她紧紧闭着眼睛用同样的大嗓门炮语连珠地回敬,“平时也是!多关心一下我嘛!还有修炼的时候,可能我就是很笨,可是真的很笨的话就多教教我啊!师父老是什么都不说我都不知道师父是不是讨厌我。我会努力做好孩子,师父偶尔也夸夸我嘛!我心里好难受啊……呜……”又开始哽咽了,她努力憋住。一睁开眼睛眼泪可能就会流下来。

结果就是,她紧闭着眼睛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看上去好滑稽。本来被她一通掏心话堵上嘴的小林正说不出话,被她这副样子逗乐了,“呲嘎嘎嘎”地笑出声。

咦?他在笑?笑什么笑啊我可是在很认真地烦恼耶!小緑睁开一只眼睛偷看情况,小林笑得更大声了,魔性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茅草屋。连带着緑也被这鸭子叫一样的“嘎嘎嘎嘎”弄笑了,小情绪一时烟消云散。

此后,你问他们的关系变得要好了吗?并没有,吵架拌嘴倒是多了。小林还是老样子。但小緑再也不做只会说“是”的乖小孩了,有什么想法直接一吐为快,反正小林还是老样子。

“你这个不尊老的小鬼!”

“你还是个不爱幼的老头呢!”

嗯……也许该算是变好了。

(五)

举剑练习春夏秋冬之密语的同时,光阴也随之流逝。等住进小林家的第二个夏天来临,练习时之呼吸已经一年多了。此时是1903年,小緑很快就要11岁了。

如今算是基本掌握了时之呼吸前十二式的动作。她日日在山间练习,不分阴晴雨雪。孩子如舞蹈一样的练习姿态,已经成了村民习以为常的一道景观。小林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独自练习“时之呼吸·夏之语,荷叶田田”的背影。

“待会去收拾你的东西,今天跟我去东京。”某天早上,小緑蹲在炉子前用风箱加大火候,小林冷不丁地突然说。

“东京?为什……我不要去吉原!”她大叫。

“我干嘛要带你去那种地方啊!”小林气得胡子都歪了,“动作快点。”

“哦,知道了。”不去吉原就好,緑安心了,不过她马上想起来,“话说,师父,吉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不知道吉原是什么地方就说不想去吉原?谁告诉你这个地方的?”小林无语,“嗯……反正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

“对师父来说是好地方吗?”

“烧你的饭!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下了火车又赶了许久的路,第一天还到不了师父要去的地方。第二天,他领着她爬上一座雾气弥漫的山。路上,緑总觉得雾中有视线在观察自己,四处张望又找不到来源。在山路上跋涉许久,终于能够看到林子里有小木屋了。

一个打扮奇异的老人站着屋子前,似乎是在等候他们。他满头花白短发,穿着青海波纹和白祥云纹相间的蓝褂子。最特别的,是他脸上那个红色天狗面具。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山里戴面具,有点发怵,抓紧了自己的包袱,想往小林背后稍微躲一下,不料立刻被他揪出来。

“哟!鳞泷。”他大咧咧地打招呼。

“见到三十年没见的伙伴,你就只说一句‘哟’吗?好久不见了,小林。”其实鳞泷的语气也很平淡。

等进屋落座后,鳞泷端上沏好的茶。緑觉得十分稀罕,小林竟然会带她串门,不过跑这大老远的是为什么?

“这就是你在信提到的徒弟吗?”鳞泷进了屋也不摘面具,但緑能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

“对。打招呼了没有?”小林一记手刀轻劈她的脑袋,她立刻欠身行礼并自我介绍。

他们闲谈一阵后,小林提出要看看鳞泷的弟子。“他们都在外头,你们来的时候没遇上么?”原来刚才那股视线来自他们。二人跟着鳞泷走出去。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在一块巨石前用木剑对战。鳞泷和小林并没有出声中止,而是默默地看着两个人打得不相上下,直到肉色头发的少年逐渐占上风,最后打飞了黑发少年的木剑。

“不错。”小林说。两个少年才注意到来人,相继跑到鳞泷面前。“这是锖兔和义勇。”鳞泷介绍道。

“緑,这就是你接下来的对手。”小林说。

“诶——!”

“你就留在这里,等打败了他们两个再回来吧。”

“为什么呀?”

“你还问为什么。再一个人练下去会偏离正道。剑术是对战的技艺,独自闷头苦练再多,实战经验还是零。呼吸法是要拿来对付鬼的。尤其是有血鬼术的鬼。没有对手练习怎么行?”

小緑微微抬头看着两个高她大半个头的少年,又转头看了看小林,“那师父呢?”

“我当然是回去啊,你自己待这。”

緑的眼神瞬间有一丝可怜。鳞泷见状,终于摘下面具对她说,“没关系,你在这会很好的。”

古怪的天狗面具下是一张笑容温和慈爱的脸。

“师父走好,路上小心。”緑火速向小林挥手。

“……没心没肺的家伙。”小林翻了个白眼,独自下山了。

(六)

緑手脚摊开躺在土地上,两只眼睛像死鱼眼一样无神。

貌似来狭雾山有一个月了,啊,是么,已经一个月了啊,已经连输给锖兔和义勇整整一个月了,她想。

倒不是很想念小林家。只是一场也没赢过,总觉得……

十分叫人不爽。

虽然鳞泷经常说锖兔和义勇还有哪些动作不到位,或者有多余的动作。可在緑看来他们俩已经强得不像是十三岁的人。两个人都十分聪明,悟性很高,鳞泷的教导一点就通。锖兔速度很快,擅长进攻。义勇则更随机应变,有时一些看似难防的进攻他都能灵活防御。同样的水之呼吸被他们使出了不同的风格。

关键是,现在他们俩都能看穿緑的行动了。以捉摸不透为特色的时之呼吸被看穿,这就说明了緑的功夫还远远不到家。“当时师父是太掉以轻心了才被我偷袭成功啊……跟我的水平没啥关系……”

緑是有进步,可是锖兔和义勇也在进步啊!如此一来,猴年马月才能追赶上他们呢?

“小緑,别躺了。去不去摘果子?”一张脸倒着出现在视野,是锖兔。

“去!”她来劲了,两只拳头向前一伸,直挺挺地坐起来。

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老是输很不爽,可除此之外,在狭雾山的生活真是开心又惬意啊。鳞泷先生对三个孩子都很好,就像真正的爷爷的一样疼爱他们。锖兔和义勇,则比学校里那帮只知道和女生作对的熊孩子好太多了,不仅日常很照顾她,平时玩也会带上她。

三个孩子白天一起训练。上午,男生们做水之呼吸的特训,緑自己做时之呼吸的特训,到了下午轮流一对一切磋。休息时间一起漫山遍野地玩耍,他们俩甚至帮她克服对水的恐惧,教她游泳。晚上,大家还会点蜡烛讲灵异故事,每每锖兔讲到恐怖的地方时,义勇都会强装镇定。緑总是和锖兔配合默契地捉弄他。等锖兔将气氛烘托到最恐怖的时候,緑悄悄往他的脖颈吹气,或者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义勇被吓得剧烈一抖,两个坏心眼的家伙狂笑得都坐不稳了。

不用承包全部家务,还有伙伴一起修行,緑快要,不,是已经乐不思蜀了。

师父再见。

远在关西的小林在家中打了喷嚏。

“不过这样下去不好吧?”义勇咬了一口用溪水洗过的果子。刚刚小緑说,真想一直这样下去。“完成不了你师父布置的任务,就不能回去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呗,在这不也挺好的。”锖兔又向緑扔了几个果子,然后从树上跳下来,“老师也可以教你。”

“可你们和鳞泷先生用的都是水之呼吸,能指导我的只有师父了。”

“那你努力吧,我可不会放水的。或者你可以一直输给我们。”锖兔自信地说。

“我也是。”义勇笑着。

“才不要!”緑也笑了,“我只是喜欢现在这样,能和你们待在一起真好,要是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这有什么,就算现在分开了,我们都会在鬼杀队重逢的。”锖兔说。

“唉,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呢。我到现在还不会‘四时轮回’。锖兔和义勇肯定没问题,也许你们还会像鳞泷先生一样成为水柱呢。”

“锖兔会是水柱的。”义勇说。

“你也会的!”锖兔大声说。

“鬼杀队里能有两个水柱吗?如果不行,你们又得一较高下了。”緑问。

“我无所谓啦,锖兔当就可以了。”

“不可以!如果你比我强却让我当有什么意思,水柱必须要名副其实才行。”

“你俩不妨现在就打一架吧。”緑煽风点火道。

孩子们嬉闹说笑着,直到巨大的太阳渐渐西沉下山,天边只留下一大片金灿灿的云彩。

(第三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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