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小田家从山上捡来一个漂亮女娃,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小村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女娃和小田家毫无血缘关系,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直子曾对小田希子是自己母亲一事毫无怀疑。

那时希子二十岁左右,脸颊苍白瘦削,有一双锐利灵动的凤眼。小女孩有时候会趴在河水边看自己的模样,丧气地看着水面上自己圆圆的杏眼,带着几分憧憬想着长大后能不能拥有妈妈一样美丽的眼睛。

直子童年并没有多少玩伴,她样貌可爱却身世坎坷,是同龄人普通到无聊日常中拥有奇异吸引力的点缀,使她常常成为其他孩童的戏耍对象。孩童们所使用的最常见手段就是用石子砸,一边喊“狼孩!野人!”,她哭着跑回家,却得到一阵斥责。

希子那时已经怀孕,行动多有不便。孕期身体所承受的痛苦,真实地通过她的脾气反应出来。

她粗暴地打来一盆水,毫不温柔却又认认真真地,将孩童手心伤痕沾到的泥土冲洗干净。幼小孩童感觉到皮肉拉扯间的刺痛,委屈地想哭。

“阿妈,他们为什么说我是野人?野人是什么意思?”

“野人就是长在野外的人,没有爹没有妈的孩子就是野人。”希子语气很冲,不耐烦地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可是我有阿妈,还有阿爸。”

希子艰难站起身,把水泼掉,倒在菜地里。动作幅度过大,女人突然右侧小腿抽经,连带着右脚不自然痉挛着,她靠着围墙,嘴里发出痛苦的吸气声,费劲地捶打小腿肚子。

直子不太了解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像往常一般靠在她身边,仰起头对她说。

“我有爸爸妈妈,我不是野人。”

希子转过头盯着她,脸上汗珠滚落,在那一瞬间倾注了幼小的孩童所不能承受的恶意。

“你是野人,他们说的没错。”

“你是从野外捡来的,我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孩童脸色变得惨白,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喷涌而出。

那天晚上阿翔耕田回来后,与希子大吵了一架。

“她还是个孩子,你有必要这样说吗?”

“我不就是一时失言,你有必要这么吼我?”

“我不是吼你,我只是……你有想过她知道后会怎么想吗?”

“那么小的孩子能记得什么。倒是你,我看你快把那小鬼看得比自己孩子还要亲了!”

“……我只是觉得,既然选择给她一个家,就要负担起养育的责任。”

“话说得漂亮,当时你有和我商量过吗?洗衣、做饭、带孩子,这些事情你可有参与过?我辛辛苦苦养她这么大,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我不是指责你,只是……”

一阵难挨的沉默。

“好了!我知道的……下次不会那么说了。”

她哭累了就沉沉睡去,没听见吵架内容。这之后希子和阿翔并没有改变对她的态度,甚至还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但终究是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后来一段时间,村民也把她当成什么逗趣的玩意,见到她就笑嘻嘻问一些令人生厌的问题。

“你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吗?”

“希子和阿翔不要你了,等小孩出生就会把你丢掉。”

她只是冷冷瞪着他们:“滚开”。

那些人讨了个没趣,渐渐就不再这么说了。

婴儿出生后,阿翔给他起名为小田哲也。她站在门外,看着忠厚的男人笑着抱住包裹中婴儿,用自己粗糙胡须扎婴儿脸颊,在婴儿清脆的咯咯笑声中粗声大笑,脸色有些蜡黄的女人虚弱地坐在床上,微笑中洋溢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慈爱。

她感到想吐。

直子实在待不下去,扭头跑开。她觉得自己就像米饭中的硌牙沙砾,光滑小球面上一处未磨平的凸出,盛放花田中的杂草,是不该存在的多余之物。

背后传来焦急呼唤,却并没有阻止她的步伐。

直子跟村上孩子厮混着长大,别人凶她她就凶回去,脾气比谁都恶劣,打架比谁都凶狠,在把同龄孩童全都揍过一遍后,没有人再敢来招惹。直子拒绝冠上小田家的姓氏,每次回家与希子总是三天两头的吵架。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固执地坚持着直接称呼希子和阿翔的名字,而非阿爸阿妈——好像率先划清界限就不会感到难过了。

小村哲也渐渐长大,令她烦恼的是,这个可恶的粘人精总是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兴奋仿佛不是被姐姐嫌弃,而是将要进行奇幻探险。从某天她狠狠收拾了一遍欺负哲也的孩童后,这小子仿佛放下心中拘谨,开始不管不顾地粘着她。

坦白说来,哲也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巴掌大的脸,珍珠黑的眼睛总是充满崇拜地盯着她,非常喜欢笑,笑起来的模样让人联想到阳光雨露等美好的事物,她非常努力地想讨厌他,却总在他兴奋张开双手要她抱着时败下阵来。

“我姐姐说过她是村里最厉害的,你们敢欺负我……就等着吧!”那天她躲在墙后,听着这小子在另外两个耷拉着鼻涕的小屁孩面前,瑟瑟发抖放狠话,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实在绷不住。

她笑出声来,从墙后走出,在小不点惊喜的眼神中牵起他的手,不去在意鬼哭狼嚎跑远的两个小鬼。

有时村民会带着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找上门,老实的男人一脸为难地带她出去给别人道歉,但等希子赶来后,往往变成几个大人之间的高声争执。小孩呆愣愣地站在一边,直子梗着脖子不参与大人的争论,时不时瞪他一眼,心里盘算着等晚上再找时间打一顿。

最后往往是希子砰地一声砸上大门,给争执画上一个句号。村民被激起的尘土逼退一步,悻悻然吐口唾沫,脸色糟糕地扯着小孩离开。

希子骂骂咧咧地说着村民的坏话,一边拿来碎花短裙让她换下沾满尘土的衣服。她默默接过来,难得并不想刺她几句。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子可以感受到他们竭力又笨拙试图传达的那份温暖,但被火舌灼烧过的她,丧失了伸手触碰的勇气。

她听见过哲也怎么形容她“我的姐姐是一只胆小的兔子”,她没有反驳。

那是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即使心中那根木刺从未拔出来过,但他们确实像真正的家人一般平缓相处——直到那天晚上,她和阿翔吵了一架。

阿翔一直看不惯她的游手好闲,认真劝诫她改变自身行为好好学一门手艺。他声音诚恳温和——就像包容地面对自己任性的青春期女儿,直子被挑起了深深埋藏的逆反心,这样想着。

——可她又不是他的女儿。

好生糊弄过几句后,她不想再聊下去,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转身拉开房门。

“够了吧,反正我也不是你亲生女儿,有必要管这么宽吗?”

好像哽住一口气,阿翔脸色变得通红:“直子……你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

“不然?这不是事实吗?还是说你们总算想明白要把我赶出去了?”

“你有心吗?这些年我们对你的好,你难道都看不到吗?”希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她会这样说。

好吧,就让她把这虚伪的假面彻底撕开好了,直子破罐子破摔地想,提高语调:“是我先这样说的吗?不是您先告诉我的吗,不是村里那些人一直这样说的吗?”

希子摇摇头,眼底好像有泪光闪烁:“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您说的没错。我是个野人,是个无父无母的野人。”

“不是这样的!直子,我们……”

“你们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们。请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累赘的。”她这样说着,抹了把眼睛冲了出去。

小男孩难以接受这一切,他下意识跟了上去。

“姐姐!姐姐!”

夜里路很黑,他没跑几步就跌了一跤,痛苦地哼出声来。

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被人扶着站了起来。

“别叫我姐姐!你没听到吗?我不是你姐姐!”

直子硬下心来,转身就要走。他身高不过到直子腰部,却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死死攥住衣服下摆,小跑追着她。

脸上满布泪痕和土灰,清亮的童音微微嘶哑。

“可对我来说姐姐就是姐姐啊!就算姐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又有什么要紧?我最喜欢姐姐了!”

“你给我回去!”她猛地停下来,用力掰开孩童小手,把衣摆抽出。

“爸爸妈妈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也很爱姐姐的!但是他们太胆小了,都不敢说出来!”

她不再去听那些让她心生动摇的话语,咬牙逃开。

“姐姐!姐姐你别走!”

哲也拼命地追赶着,却又摔了一跤,这一次没人来搀扶他起身,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逐渐远去的身影就像胆小的兔子一样,就连触手可及的幸福也害怕去碰触。

少女不知该往何方,不知道自己逃走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哲也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脑子被愤怒与悲伤搅乱思维,她决定先找个地方度过这个晚上再行决定。

她找到一个树洞,丧家之犬般窝在里面,半梦半醒呆到了天亮。

哲也:我的姐姐是小村一霸,打架非常非常厉害。(加粗)每次那些坏人欺负我的时候,姐姐总是会冲出来把他们全打趴下,然后带我去山上玩。(虽然她跑得很快我总是跟不上)

但是这样的姐姐和父母亲关系不是很好,我很苦恼。我去问母亲,她说自己以前说过很坏的话伤了姐姐的心,而且姐姐不是他们亲生的可能觉得她在这里熟不起来。

我非常震惊,我的姐姐原来不是我的姐姐。

后来我默默观察了她几天,姐姐愿意听我乱七八糟扯一堆话、愿意停下脚步等我赶上她、愿意陪我放风筝——我得出一个结论:她就是我的姐姐。

爸爸和妈妈都很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向鳄鱼老师学习先抑后扬,确实很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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