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木质民居前面，急促地喘了几声，他们终于望见伫立村口的标志性花树。

呛人的血腥味混在风中迎面扑来，即使义勇两人没有鳞泷老师一般的灵敏嗅觉，也能毫无困难地分辨出那象征着死亡与黑暗的味道。

锖兔鼻翼轻轻翕动，轻轻“啧”了一声。不祥预感成真，即便压缩出最大时间用于赶路，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皎洁月光下，满地花骨朵滚落在粘稠尘泥里。一具妇女尸体躺在地上，身下蔓延出大片黑色浓稠血迹，伸出去的右手在泥地上抓出几道划痕，几片花瓣和着尘泥被攥进掌心，边缘染上血色。

熄灭的灯笼落在地上，纸质灯罩只剩半边，裂口处一抹焦黑。倚着墙角坐着一具农人尸体，怀中抱着散开发髻的妇人尸体，两人握着手，十指紧紧相扣。

他们脚步凝重，缓缓进入村庄，一边紧握日轮刀往四周环视。偶尔对视时亦不需言语交流，两人彼此眼中所燃烧的相似火焰已足以展现心绪。

一个皮球遗落在道路旁，孩童瘦小的尸体伏在门口，手臂不自然弯折，脸颊有血肉缺失的啃噬痕迹。他双眼大睁，似乎死前仍不明白怎样的命运降临到了头上，暗褐色和服披着幼小身躯，躺在台阶上枯寂无声的模样，仿佛一枚轻薄的秋日落叶。

自踏上杀鬼道路后，类似的惨案已见过不知多少次，但永远有更加残酷的景象等在前面，不断挑战心理承受极限。残酷现实像充满恶意的孩童，兴致勃勃地拉扯绷至极限的皮筋——想要听见丝弦断裂所发出的最后一声脆响。

锖兔见过眼神中失去光明的队员，他们强迫自己冷漠对待逝去的生命，封锁内心压抑痛苦的情感，将灭杀恶鬼单纯作为任务完成。于是他们也渐渐失去了对苦难和伤痛的感知能力，最终不在意他人伤悲也不在意自己性命。

锖兔很庆幸自己没有变成那样，目之所见的惨痛现状固然令人心生痛苦，但这痛苦无法击垮他的精神，反而会转变为他内心的滔天愤怒，化为他挥刀前行的强劲动力和斩尽天下恶鬼的坚毅决心。

一路走来，无人生还。陌生或熟悉的脸庞倒在街道旁，或是倚在门边，青灰脸庞带着死气。圆脸妇人胸口洇染出一片血迹，眼瞳大瞪，熟悉圆脸上带着几分已经僵硬的惊愕，手上握着一柄菜刀，刀锋洁净。

村庄在死寂中被一片黑暗笼罩，没有寻常夜里隐隐闪烁的烛火和门前悬挂的灯笼。奇异的是，除却头顶一方月色，地上有一处位置隐隐闪现火光，仿佛被刻意遗忘。

两人脚步不停，目标明确往那处奔去。只是越往前去，他们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却越来越大。

“锖兔，前方……”义勇神情凝重起来，迟疑道。

“啊，没错。”身旁并肩奔跑的青年明了他话中未尽之意，低沉答道。他语气坚定，狐眼中晕开一片浓重阴影。

万籁俱寂，那一点灯火便显得格外突兀，令他们心头萦绕疑惑和不安——那灯火方向，分明指向被恶鬼屠戮的小田家宅院。

他们渐渐接近宅院，看清里面温暖的明黄色灯火，纸窗后几个身影微微晃动，似乎能听到房间内部轻声慢语的谈笑——好似这只是一个无比普通的春日夜晚，一家人围坐在被炉前取暖说笑。

一种奇异的倒错感袭上义勇心头，血腥味尚且弥漫在鼻腔，刺激心脏扑通跳动，可眼前日常温馨的一幕却无比真实。村内人间地狱的景象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屋内居民的日常起居。

——可是小田宅，又哪里来的居民呢？

耳边突然听见一阵孩童银铃般的笑声，纯稚笑声却像捅入气球的针尖。两人神经一炸，条件反射往院子看去。

空空的院子中，有两个似乎正在玩耍的人影。较小的幼童身影年岁至多五六，拍着手咯咯笑着，像林间幼鹿追逐着另一个较大的身影。另一个是位身量瘦削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轻快地击打着手中皮球，时不时转身晃动手腕，引诱幼弟追逐。

银白月光洒在少女干净脸庞上，一双微微挑起的柳叶眉下，弯弯杏眼满含笑意。她沉默而专注地凝视着孩童的无暇笑脸，眼瞳中浮现的数字却给本该温馨的场景带来几分诡异气息。

义勇不动神色地绷紧上臂肌肉，日轮刀缓缓出鞘。

锖兔伫立在他旁边，他好似想通了村庄惨案的罪魁祸首，但这个答案却带来了更多迷茫与困惑。

明明从未直接见过面，他却直接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直子。”

少女闻此有了反应，向他们瞟来一眼，莹红眼瞳隐在密密睫毛下，漫不经心挑眉看向别人时竟然有几分惑人美丽，只可惜看见这一幕的两人心中都无甚风月之心。

“村里众人是你杀的？”锖兔确认似问道，他声音低沉，仿佛蕴藏着狂风暴雨。

直子并不回答，她故意无视了锖兔和义勇，将球递给幼弟，并蹲下身与他叮嘱几句。孩童微笑着专心倾听，仿佛看不到存在感异常强烈的两人，他亲昵而不舍地抱了下姐姐，就转身抱着皮球小跑至屋内。

这一幕因为其过于平常而显得诡异幽森，如果不是此地没有阳光绿茵，只有凄厉血液低语，他们恐怕会情不自禁微笑起来吧。

少女转过身来，审视地看着他们，挑明了水底的汹涌暗流。

“你们是？杀鬼剑士？”她轻佻地问道，语气似有不屑。少女并不期待他们答案，不等他们回答就接着说道：“村里那些人我杀的，他们太烦人了——你们是为了这个来杀我的吗？”

“我们本是为杀害你家人的恶鬼而来，但现在任务目标恐怕要更新了。”锖兔缓缓拉出日轮刀，幽蓝刀身在月光下划出一个完整的起手式，锐利刀尖直指少女洁白面庞。

“你们……是废物吧。”

她沉默半晌，轻声说道：“因为是废物，所以才一次次来得这么晚。”情绪逐渐激烈，声音也尖利起来，“因为是废物，所以你们才什么都没能救下来！”

就像按下了什么情绪调控按钮般，刚刚还处于愤怒情绪中的直子忽然诧异地平静下来，话音一转，语调重又变得轻柔婉转：“不过没关系，废物是杀不死我的，废物也无法打扰我的平静生活。哲也他们已经回来了，好好地在我身边，我们会一直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谁也无法打扰我们。”

她轻飘飘下了决定。

“我要把你们杀掉。”

锖兔嗤笑一声，手中日轮刀没有丝毫颤动。

黑发青年与他并肩立着，平静道。

“你不妨试试。”

女鬼冷笑一声，双手青筋绽出，十指指甲长而尖锐，上面覆盖着不详的暗褐色。她将手掌横放至面前，指缝中隐隐留有血肉残痕，纤细的大腿勒出青筋，少女猛地蹬地，手掌像老鹰利爪般向义勇抓来。

电光火石间，义勇横刀在胸，挡住女鬼尖锐爪子。趁她身形一顿，青年持刀上前，以人类之躯所凝结的巨大力量生生将女鬼逼退一步，刀身与利爪相切发出刺耳格格声。青年继续在手上加注力气，将刀身往前送去，日轮刀缓缓移向女鬼一侧，最终化为一道迅疾的横向劈砍，遏不可挡的气势有如劈山裂石。

一阵雾气突然笼罩整个视野，挥出的一刀未有砍到实物之感。尽管青年在视野被屏蔽的一瞬间，已经反应迅速地上前一步，并朝着先前直子所处位置连续发出几道凌厉斩击，但却全部落空了。

刚才他只能下意识遵从自身感觉向前砍去，白雾在那一瞬间似乎笼罩了整个世界——让他连手中不过咫尺的日轮刀都难以看清。但就在下一瞬间，白雾就像它来时的突如其来一般，又莫名其妙稀薄下去，木屋闪烁的昏黄灯火和天边一轮皓月变得若隐若现。

“锖兔！”

黑发青年喊道，声音含了几分罕见的焦急情绪。他第一时间扭头往身旁看去，锖兔站立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白色羽织身影消失不见。

那一刻，平如镜面的心湖骤然起了波纹。

他试图寻找更广阔的视野，奔跑几步便高高跃起。风中暗红羽织呼啦啦摆动，他跃至高空，低头俯视下方，任黑色长发在肩后扬起。

从半空中往下望，木屋和院子都变得小巧起来，视线从前屋绕至后院，四下里都找不到那个熟悉人影。反倒是找到了杏眼女鬼的身影，她不知何时从雾中出现，正低头站在木门前。

义勇落至地上，笔直向她冲去。

直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诡异微笑。

黑发青年不为所动，只管挥刀砍去。刀锋触碰到直子皮肤那一刻，她的身影像风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空，空空。

背后一凉，一阵令人酥麻的战栗炸开，面对女鬼时也没有产生的急切危机感，像一条毒蛇沿着脊背爬行。

有什么能真切威胁到他的东西，潜藏在暗处。

一道亮光从上方如雷电般劈下，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气势。义勇回身抬手一挡，身体先于思考挡住了暗处袭来的攻击。

“铛！”一声金属相互撞击产生的亢然脆响。

金属物体与日轮刀相撞，大力向他这方压下来，袭击者用更胜一筹的力道狠狠压制住他，黑发青年有些难以抵御，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在地上。

被暂时压制的战斗并未让义勇感到慌乱，反倒是眼前所见让他一时失声。

来人手持日轮刀，重重压在自己刀上，封锁住自己可能存在的动作。日轮刀呈幽蓝色，不管是刀柄悬挂的红穗还是刀锷规整的形状他都无比熟悉。视线上移，青年头发在夜的月色中呈暗橙色，他面无表情绷着脸，上挑的狐狸形状眼眸在暗夜里仿佛失去了神采。

锖兔握着刀，从上方俯视他。

就感觉鬼杀队的普通队员，天天面对恶鬼杀人的惨案，心理压力就像是天天面对恶劣凶杀案的重案警察一样，而且这条道路没有回头路也没有终点，而且还得不到社会认同和理解，心理状况真的堪忧。

你以为我要写锖义肩并肩对战吗？

我其实是要写家暴现场啦！【叉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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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