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洗餐具的时候,斯内普便在旁边将碗碟弄干,放回橱柜里。他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必要分工,在洗碗这么简单的事上布莱克并不需要协助,是他在下意识地进行这种像是……家庭的合作。
当然,贝茜的存在使得族群联结在他和布莱克之间更容易建立,尤其是现在,布莱克和贝茜之间的联系正变得越来越紧密。斯内普的本能正在催促他将布莱克纳入族群,而且这至少有一小部分跟失去贝茜的危机感无关。
斯内普花了一会儿处理那种很近似恼火的复杂情绪,然后意识到布莱克正盯着自己看——确切地说,是盯着他的左前臂。他习惯性地将袖子卷起来了一些,露出黑魔标记的一角。经过这些年风平浪静的生活,标记已经远不像从前那样显眼,但像布莱克这样直面过这种恐怖的人,不管看到黑魔标记的哪一部分,肯定都能一眼认出。
一小段沉默落在他们之间,布莱克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清洗最后一个碟子。斯内普知道若非客厅里传来贝茜跑动的足音,对方当场就会发作。他将袖口往下拉了点,不动声色地退出厨房。
贝茜把她的棋盘抱到了茶几上,正兴致勃勃地布置一局残棋。这只能是给斯内普准备的,贝茜发现了Omega父亲,仰起脸笑了,口中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眼下布置的这局棋的前世今生。
“你可以先回房间去吗,贝茜?”斯内普在女儿面前蹲下,以便与她对视,“我和西里斯有事要谈。”
他女儿从棋盘上收回心思,一双灰眼睛精明地打量他。
“你们要吵架吗?”
“不是。”斯内普下意识地回答,顿了顿,“我不确定,但……他肯定会再回来看你的。他不会丢下你,这我可以保证。”
“那你呢?”
斯内普微笑,这股聪明劲真不知道像谁。“你爸爸是个成年人了,不会‘被丢下’的。”
贝茜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斯内普身后,又看看他,遵照斯内普的示意回了房间。关门前,她欲盖弥彰地喊了句“晚安”,斯内普就知道这丫头肯定会贴着门缝试图偷听。斯内普站了起来,目前倒没有什么贝茜不能听的,只是他也料不到对话的走向,布莱克并不是个容易预测的男人。
布莱克偏头示意,斯内普会意,两人便穿过前门来到院子里。过后贝茜肯定要生气,布莱克的主意,还得他收拾烂摊子。
“我看到棋局了。”布莱克说,似乎那棋盘打乱了他酝酿好的话,“还挺像是你俩会喜欢的东西,你们平时经常下棋吗?”
“她精神好,我也有空的时候,不像我希望的那么多。”斯内普回答,“米勒娃也会陪她下棋,白天大部分时候,贝茜都在自己看书。”
布莱克不自觉地悄悄笑了一下,与此前斯内普见到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是那种人们在无人处会对自己露出的笑容。斯内普不知怎的飞快地躲开了视线,意识到仅仅是贝茜的存在,就足以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这感觉十分微妙。从前他与布莱克等人针锋相对的时候,绝对料不到眼下的场景。
那个时刻转瞬即逝,在窗户透出的微光下,布莱克的神色又严峻起来,但好像还没打定主意要如何开口。斯内普索性拉起左手的袖子,展露整个黑魔标记。布莱克身体微微后仰,不是畏惧,而是厌恶和愤怒,他见过这东西悬浮在同伴的尸体上方。
“你那时还真是伏地魔的大粉丝。”布莱克以十分勉强的轻松口吻说,“把这东西纹在身上。”
“左前臂的黑魔标记,是正式成为食死徒的象征。”斯内普低声说,他一直试着告诉自己过去的错误没什么羞于启齿的,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羞愧反而更甚,“当黑魔王召集食死徒的时候,标记会灼痛,并且烧成黑色。”
“黑魔王。”布莱克讥诮地吐出这个词,斯内普攥紧了拳头,“我还以为,邓不利多不会信任一个为伏地魔服务过的人。”
“邓不利多有他的理由。”
“当然。”布莱克道,“他当然有。”
他信任一个真正的食死徒,却不相信我不会背叛。
布莱克的声音很轻,但斯内普听到了其下伤痕累累的愤怒,每个追随邓不利多的人,在校长面前都是孩子,都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寻求庇佑和指引。如果能闻到布莱克的信息素,那一定像是汹涌的悲伤之河。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
“我犯了个错。”斯内普说,因为他实在无法什么都不说,“我做了卑鄙的事,导致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陷入危险。我恳求邓不利多帮助我挽回这个错误,他就给了我机会,让我在黑魔王身边为他效力。”
布莱克轻轻调整了一下站姿,略微好奇,“后来呢?”
斯内普闭上眼睛。
“她死了。死了两个人。”
有一刻他好像听到了霍格莫得村里所有的声音:酒吧里有人大呼小叫,邻居夫妇正在吵架,路边的灌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唯独他面前的男人,静默无语,像一个死去多年的幽灵,一座还未刻上名字的墓碑。
“邓不利多设法保护了我,我想有一部分是因为,他认为我已经得到了惩罚。”斯内普继续道,“还有……因为我当时怀孕了。”
“这是你留下贝茜的原因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斯内普虽有预料,这句话还是像从他身后刺入的一刀。他听说过,那些最卑鄙的Omega,他们在被捕入狱前拼命勾引其他Alpha,用怀孕来逃避牢狱之灾。
斯内普算运气好的,肚里现成就有一个,布莱克此时大概正这么想。
“不是。”他强压下怒火回答。
布莱克没有追问,这不值得他寻根究底,“所以那个时候,你是……”
“我已经在为邓不利多做事了。”
“难怪。”布莱克咕哝。
难怪什么?斯内普想问,难怪我没把你捆起来送给食死徒?难怪我让你上了我的床?难怪我当时□□得像个恬不知耻的婊子?
“我听见贝茜的心跳了。”他说,“治疗师说胎儿的心跳不正常,太快,太不稳定,但我想到的只有……它是活的。它有一颗跳动的心脏,再过几个月它就会变成一个人——除非我杀了它。我不想再杀人了。这就是我为什么留下贝茜。”
他没有再看布莱克,转过身,面前是两个花坛,它们一直由米勒娃打理,她精心设计了一套咒语,以免春夏时节贝茜吸入花粉。环绕斯内普的是那个决定带来的一切,包括此时站在这里的布莱克。
“我该更早带她去看你的。”他说。
“别犯蠢。”布莱克却道,他向大门走去的那刻,恐慌朝斯内普袭来。
“西里斯!”他叫道,布莱克惊讶地停住了。
“我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但你不能丢下贝茜。”斯内普说,双手在袖中发颤,“她今天的样子你见到了,你再丢下她一次,我应付不了。”
“怎么可能。”布莱克像是真的很意外,“我可不是为了再当个遗弃犯出狱的。”
“我没有教贝茜黑魔法,米勒娃也不会允许的。”斯内普脱口道,“我没有……”他卡了一下,“我没有。”
布莱克打量他片刻,神态像极了贝茜。他沉吟时,斯内普则希望贝茜永远不必露出那样的神情。
“别这样。我相信邓不利多。”布莱克摇摇头,“回去好好陪你女儿下棋,别想了。告诉贝茜我先走了。”
“莫莉想邀请你去陋居做客。”
此刻大概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对话题的突然转变,布莱克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估计真没想过还有人会邀请自己去家里做客。
“为什么?”他困惑地眨眼睛的时候,刚才的对话仿佛全没发生过,“因为珀西的耗子?”
“她对于让彼得在自己家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很过意不去。”斯内普道,布莱克挠了挠头。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内疚理由,谁能想到自己儿子的宠物是个未注册的阿尼玛格斯啊?”他反应过来,“她是可怜我。我记得费比安就经常找借口请那些有亲人遇害的社员到家里吃饭,或者喝一杯。”
斯内普没正面回答。常常母爱过剩的莫莉·韦斯莱对布莱克而言或许不是最好的朋友人选,但她与布莱克的过去有关,又几乎不认识他,就身份而言相对合适。保外就医期间,布莱克对麦格都是避而不见,出狱后就斯内普所知也没联系其他故人——他与卢平在对角巷被拍到,说明更可能是狼人先找到了他。布莱克如此喜爱贝茜,没准真的是因为她是唯一没辜负过他的人,但斯内普比谁都清楚,牢记怨恨对恢复生活并无帮助。
“改天吧。”布莱克耸耸肩,“晚安。”
他转瞬便消失在大门外,没给斯内普再想出什么话题的机会。斯内普叹了口气,他觉得精疲力竭,可接下来这个坎他无论如何也绕不开。
贝茜已经等在客厅里,抱着胳膊,明显很不高兴。斯内普打起精神朝女儿走去,然而贝茜只是走近他闻了闻,眼睛里便一下子充满泪水。
“西里斯不要我们了,是不是?”
斯内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忙说:“他没有,他亲口说了会再来看你。我发誓他说了。”
“那你呢?”贝茜再次抛出这个问题,斯内普吞咽了一下。
“贝茜,我说过……”
“他不要你,我也不要他!”女孩气冲冲地叫道,斯内普顿时一阵头疼。
“我和你是两回事。”他说,“你知道我和西里斯不是伴侣,那么你也该明白,这意味着我们都有权利和其他人结成伴侣。我们没有在一起,这不是你的错,贝茜,也不代表我们就不再爱你了。”
“你也会找其他人吗?”贝茜小声问,语中的不确定有效命中了斯内普的心脏。
“只要你不愿意,永远都不会。”他保证道,“但我也不能因为你希望自己的两个父亲在一起,就强行把自己跟西里斯绑定,这件事我做不到。西里斯被迫坐了九年牢,不需要再有人强迫他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贝茜咬住下唇,要是她再冒出一句“那你呢”,斯内普就真的无言可答了。幸而他女儿折腾完自己的唇皮,还是决定放过父亲(他大概闻起来真的很糟),转身向他展示茶几上的棋局。
“我刚才摆好了!”她宣布,“我要执白!”
斯内普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棋子时,他的笑容不像刚才那样勉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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