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理会雷古勒斯,迅速铺开信纸,拧开笔帽。
「亲爱的赫敏」
她写下开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截了当。毕竟当你的生活中凭空多出一个幽灵时,任何社交礼仪都显得多余。
「希望你一切都好。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最近遇到了一点超自然的小麻烦。一个自称雷古勒斯的幽灵缠上我了。我试过大蒜和圣水,毫无用处,还被他狠狠嘲笑了一番。所以只能向你求助,我该怎么做才把这尊大佛请走?」
写到这里她停住笔,重读一遍,觉得自己像个走投无路拨打热线的疯子。
于是又吭哧吭哧地补上几句人话,问问赫敏的魔法史论文,抱怨下周的数学测验,最后约定暑假一定要去那家从小吃到大的冰淇淋店。写这些的时候,笔尖才变得轻快了些。
中途雷古勒斯试图飘过来看她写了什么,她立马捂住信纸,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嘿,这是我的**!”
雷古勒斯无辜地眨了眨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摊了摊手,那手势在他做来,也带着一种独特的绅士优雅,慢悠悠飘开了。
她仔细地封好信,贴上邮票。这封信会先寄给格兰杰夫妇,由他们转寄给在霍格沃茨的赫敏。
在房间里对幽灵发出怒吼,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等待赫敏回信的日子里,雷古勒斯,这个自称叫雷古勒斯的幽灵,依旧存在于她的生活里。
他有时会好奇地飘在厨房看她做饭,尽管他什么也吃不了。有时会在她写作业时对课本上的内容发表一些愚蠢的评论。
贝丝终于忍无可忍,在校园空无一人的楼梯转角处猛地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空气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一直缠着我想干吗?”
她决定和这个不请自来的幽灵先生好好谈谈,他究竟想干什么。
雷古勒斯那带着英伦腔调的声音慢悠悠地在她耳边响起:“我说过了呀,我是雷古勒斯。是你唤醒我的,所以我要跟着你。”
“是我唤醒你的,所以你要跟着我。这话你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了。”贝丝有些崩溃地打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上方正走下来几个同学。
“雷古勒斯什么?你姓什么?”贝丝飞快地补充问,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紧接着,她连珠炮似的追问:“什么叫我唤醒了你?看见你之前我可从来没打开过什么奇怪的神灯,也没对着月光画过什么五芒星召唤阵。”
幽灵,不,现在应该称他为雷古勒斯,停在她面前,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努力思考。
他俊秀苍白的脸上浮现的只有困惑,灰色的眼睛里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荒原。
“我只记得自己叫雷古勒斯,没有姓。”
“你忘了吗,一周前,你在你家的大榕树下许了一个愿望,我就被你唤醒了。”
雷古勒斯坚称他与贝丝之间有某种联系,和贝丝的愿望相关。或许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实现贝丝的愿望,他就能恢复记忆。
贝丝不想提及那个愿望,她觉得自己都要成年了却还会对一棵大树许愿这事实在有些丢脸。但她发誓,那个愿望绝对、绝对和幽灵、鬼怪这类超自然现象毫无瓜葛。
“那么,年龄呢?你总该知道自己多少岁吧?”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不记得了。”
他从善如流地接话,甚至反将一军:“你觉得呢?”
“97?89?83?”贝丝几乎是恶作剧般地,吐出一连串在她看来古老得如同化石的数字。
“你胡说什么?”雷古勒斯的身体似乎因为震惊而波动了一下,语气里带着被冒犯的惊讶。
“我看起来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顶多年长几岁?而且,为什么是97、89、83?”
“因为都是质数。”贝丝面无表情地回答,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仿佛用质数给一个幽灵估算年龄是天下最合理的事情。
“19也是质数,17也是质数,为什么不猜这两个数字?”他居然认真地反驳起来。听了两周数学课,虽然还是两眼一抹黑,但质数这个知识点他还是听懂了的。
“谁知道你已故去多少年了?说不定你陨落之时,蒸汽机车还是新奇玩意儿呢。”
贝丝故意拖长了语调:“老——先——生——”
“请勿计算死亡时长。”幽灵先生的抗议里,那口优雅的英伦腔调险些维持不住。
试图搞清楚一个幽灵的年龄毫无意义且徒劳无功。
几次交锋后,贝丝沮丧地发现,雷古勒斯认为找回他失去的记忆,和搞清楚他具体死了多少年,并非什么“充要条件”。
天呐,他简直要为自己能灵活运用这个数学术语而鼓掌,这几周的旁听总算没有完全浪费。
“贝丝,既然是你唤醒了我,那么只要实现你的愿望,我也就能恢复记忆或者离开之类的。”他这么说。
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记忆,就相当于失去了那部分人生,变成了漂泊的孤岛。反之,一个幽灵如果恢复了自己的记忆,就相当于重新得到了人生的海洋。
作为对接踵而至的人生还无知无觉的普通青少年,贝丝并不明白他对记忆的渴求有多深。退一万步来说,这个幽灵只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怎么可能让她知道怎么找回记忆?
而且这名字还很奇怪。
雷古勒斯不像一个人的真名,更像是游戏ID。或者小说主角名。
狮子座,谁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么…听起来就很好笑的名字?
再怎么喜欢狮子座,也不至于起雷古勒斯吧,大部分家长更倾向于leo这个更低调的名字。
她沉浸在与幽灵的争论中,直到那几名同学用混杂着诧异和探究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并刻意绕开她走过时,贝丝才猛地反应过来,在旁人眼里,她正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她瞬间涨红了脸,一把抱紧怀里的书,低头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储物柜。
闷头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用力拧开锁。就在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柜子里散乱的书本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旁边的过道经过。
是亚历克斯·斯通。
他穿着篮球队的训练服,额头上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正和队友说笑着走向他自己的柜子。阳光从走廊的高窗斜射进来,恰好勾勒出他利落的侧脸轮廓。
贝丝猛地向后缩,胳膊还不小心撞到了储物柜,痛得咬紧牙关。然而,刚看到亚历克斯脸的一瞬间,胳膊肘的疼痛也好,飘荡的雷古勒斯也罢,任何东西都抛到了脑后。
她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稍大一点的动静都会惊扰到这靠近的瞬间。
每一个步入青春期的少女总会有过对校园风云人物的暗恋。贝丝当然也不例外。
她在初中时就和亚历克斯是同学。
很明显,这条关系线是单向的。
她认识并了解亚历克斯的一切。他喜欢穿乔丹球鞋,投篮时习惯用左手,甚至笑的时候左边嘴角会比右边上扬得更高一点。而亚历克斯·斯通,大概率只知道她的名字,或许连这个名字都模糊不清。
如果问贝丝她为什么喜欢亚历克斯,她会回答初中的辩论活动。
那次的辩题和女巫相关,由于赫敏就是一位女巫,贝丝隐隐约约向其他人表露出她相信女巫存在的倾向。和她同队的队员觉得她疯了。
轮到贝丝发言时,她引用了《凯列班与女巫》中的观点,试图论证猎巫运动本质上是系统性压迫女性,剥夺她们社会地位和知识权力的一种手段。
她的论述或许有些艰涩,台下很快响起了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嗤笑,有人觉得她在上纲上线,完全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在一片嘘声和嘲弄的目光中,贝丝感到脸颊发烫,握着稿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这时,坐在角落的亚历克斯·斯通,他是因为社团学分要求才来的,多数时候都在翻看体育杂志。他抬起了头。
亚历克斯没有看她,只是用那带着点磁性的声音说:“至少我们应该看看她说的这本书。”
他没有慷慨激昂地维护她,也没有投来任何安慰的眼神,但那句话,在那个她孤立无援的时刻,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
在你被全世界视为异类的时候,有个人为你说话。这个人还很帅。
尤其是对于几年前看电视剧亲吻镜头还要被妈妈捂住眼睛的贝丝来说,这句话完全就是类似“beat the game”的游戏秘籍。
“看来你很喜欢他这一款?”
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雷古勒斯不知何时已飘到她身侧,倚在储物柜边,雾灰色的眼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亚历克斯。
“做个交易如何,贝丝?”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魔鬼在耳边低语,充满了蛊惑:“我可以帮你。帮你追这个肌肉男,帮你实现在那棵榕树下许下的愿望。作为交换,你只需要帮我找回记忆。这对你而言,很划算,不是吗?”
贝丝心头一紧,没有搭话,只是胡乱地将一本书抽出来准备回教室。
“这主意不怎么样,他早就有女友了。”
他女朋友阿曼达才是和他相配的,热情美丽的拉拉队队长,阳光下的宠儿。
她几乎是咬着牙补充:“更何况,我的愿望,我自己会去实现。用不着你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幽灵来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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