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仪厅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簇火苗自火炬上燃起,继而沿着两侧延展向祭坛,照亮整个祭仪厅。
西装革履的主持人手持话筒在祭坛中央悄然现身,拍卖会准点开场。
火光亮起时会场有一瞬间的安静,复而重现喧嚣,与文雅有序的正规拍卖会大相径庭,只有主持人依然在讲说无趣的开场白,千篇一律、无人在意,恶徒与伪君子们更关心都有哪些宝物被藏在幕布之后。
贵宾区里,多弗朗明哥已经落座,被阿尔伯特和伦纳德两位新老“朋友”夹在中间,但他远超常人的体格并未显出弱势,既不需要照顾,也不需要保护,准许随行下属自由参与竞拍,甚至慷慨解囊,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博得心仪的拍品。
精锐们纷纷赞美少主,快乐地奔向一般席位,引起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骚动,堂吉诃德原本所在之处转瞬只剩下你和柯拉松。
你依然蜷在柯拉松怀里,要求他站在原地寸步不移,纹丝不动。
这里是你精心挑选的好位置、好角度,保准贵宾席里的某个人只要略微偏头就能看到你们,却又受到邻座庞大身躯阻碍而看不真切。
于是他躁动不安,难以忍耐,在内心深处抓耳挠腮,与此同时他还必须维持表面的风度与涵养,不教旁人看出一点端倪。
恋心与**因此饱受煎熬,落在身上让你乐在其中,这是一个久违的、有趣的游戏,你并不否认自己生性恶劣。
拍卖会正式开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充作展台的祭坛上,只有作为主办人的阿尔伯特心不在焉。
你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确认那若有似无的目光并不会消失,你从羽毛大衣里探出脑袋与肩膀,像刚刚睡醒的雏鸟一样伸展双臂,让缀着花边的衣袖自然下滑,露出白皙的肌肤与纤细的腕骨,慢吞吞地环住柯拉松的脖颈。
有时候你会借由这种暧昧的、让其他人自觉退避的姿势对他说点悄悄话,静音能力没有将你隔绝,血流、呼吸和心跳的响动都让你更加愉悦。
你柔若无骨地趴在他肩头,十分刻意又漫不经心地把玩起他的羽衣、兜帽、鬓发和耳垂上艳红的耳钉。
祭仪厅另一头,拍卖会如火如荼,各种奇珍异宝、刀剑火器、飞禽走兽,乃至于违禁物品流水般推上祭坛,竞价、争吵、叫骂之声不绝于耳,若非还有基本秩序约束,会场已然演变为战场。
这种混乱的局面本该是收集情报的最佳时机,柯拉松却只觉得心神不宁,浑身上下仿佛都有蚂蚁啃噬,随着你的一举一动陷入与阿尔伯特不相上下的焦躁中。
未经人事的大男孩凭借本能察觉到这与你平时玩笑般的戏弄不同,让他倍感陌生与不适,但在任你摆布和把你丢出去之间抉择良久,柯拉松依然选择继续忍耐。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他也愿意去相信你的异常并非毫无缘由。
如此可怜又可爱,相识至今从未改变过。
你仰起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绷紧的下颌骨,没有丝毫恶意地笑起来。
灵动又悦耳的笑声传到贵宾席,依稀模糊,犹如隔靴搔痒,让阿尔伯特终于彻底转过头。
炙热的目光再次被柯拉松捕捉,电光石火之间他明白了一切。
‘你是故意的!’
他无法理解,不可置信,用气音咬牙切齿地说:‘你根本就是在故意招惹他!’
墨镜和油彩掩盖住一切情绪,环抱你的手臂却猛然收紧,理智和分寸摇摇欲坠,几乎让你感到疼痛。
你笑容不减,抚摸着他细微颤动的面庞,更加放肆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同样轻声细语地说:“我舍不得折磨我爱的人,只好对那些爱我的人下手了,这可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啊,我能怎么办呢?”
‘你认为这是爱吗?’
柯拉松气得说不出话,用力压下你的头,扯过羽毛大衣紧紧盖住。
而后他无视阿尔伯特变得不善的神色,和旁边理论上作为红心干部他应该去守卫的多弗朗明哥,转身走下贵宾席。
至此你的目的基本达成,阿尔伯特充其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消遣,因此你没有阻止柯拉松离开。
本也不打算让他在拍卖会上待到最后,他还未注意到阿尔伯特真正的身份,也没来得及想起人类在黑暗的地下世界也是一种货物,各有贵贱。
因为一无所知而免于一场无谓的烦心,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走出祭仪厅后柯拉松继续大步流星一路向前,直到神庙外冬日的阳光和富含水汽的清风拂过面颊,他才长舒一口气,从近乎窒息的氛围中脱离。
他以为他已经见惯了世间的丑恶,也以为他的精神已经足够坚韧,但老男人对妙龄少女的肮脏觊觎还是让他几欲作呕,忍不住想要对准那家伙满是抬头纹的脑门打上一枪。
然而实际上除了带你逃走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以预见那个男人将会与堂吉诃德建交,双方结盟也不无可能,柯拉松并不认为在多弗朗明哥眼里,自己会比他的野心和伟业更加重要。
拍卖会尚未结束,此时渡口上除了待命的主办方工作人员以外空无一人,水道上停满大大小小的接驳船,柯拉松选中离岸最近的一艘,将你从身上扯下来,连同羽毛大衣一起扔进船里,接着长腿一跨坐进驾驶位,发动引擎,最后掏出手枪击断固定的缆绳,在工作人员错愕的注视中扬长而去。
你们是最先回到火烈鸟号的家族成员,留守海贼见你们这么快就去而复返有些惊讶,连忙放下舷梯,随即就被脾气素来不好的红心干部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吓了一跳,远远躲开。
之后的时间,没有人敢去触柯拉松的霉头,他也不迁怒旁人,独自关在房间里,你在他门外站了许久,房中干涩的烟草味一直没有中断过。
直到傍晚时分,多弗朗明哥才率众归来,他本人面色如常,不见喜怒,身后精锐倒是个个喜气洋洋,看起来得他赞助收获颇丰。
拍卖会只此一天,阿尔伯特并不打算连食宿都对这些素质良莠不齐、交情深浅不一的外人招待周全,拍卖会结束后就下了逐客令,最后期限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
各家势力对此地也毫无留恋,逐一起锚返航。
火烈鸟号同样驶出港口,却在离岛不远的海域再次落锚。
餐厅里,多弗朗明哥陋习不改,又在晚餐之前开会,照例无事不可缺席,于是你终于能够见到柯拉松。
经过一个下午的自我调节,至少在表面上他已经恢复如初。
但是当他在你身边坐下时,一股属于皂荚的清香隐隐钻入鼻腔,你不由猜测是他今天下午抽的烟已经过量到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众人陆续到齐,Baby5送上茶水,习惯成自然地将柯拉松那杯也放在你面前。
坐在上首的多弗朗明哥投来短暂的一瞥,没有追究你和柯拉松在拍卖会中途擅自退场的事,在他与伦纳德、阿尔伯特的三方博弈中,你们二人无足轻重,和其他精锐、心腹、下属一样都是棋子与武器,并不足以左右局势。
但在柯拉松不明原因地带你离开之后,阿尔伯特却向他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提议。
“杜朗·阿尔伯特有意与堂吉诃德结盟,并且给出了非常丰厚的让利,但他有一个条件。”
多弗朗明哥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向你。
你接过话头,替他说下去:“他想要我。”
猎物终究没能脱逃,并且自以为是抛出诱饵、布置陷阱的猎手。
你想要为此发笑,复又觉得意兴阑珊,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阿尔伯特上钩的速度比你预计的还要快。
多弗朗明哥未能参透其中因果,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发现阿尔伯特对家中孩子的窥伺,他意外于你的先知之明,也就不再故弄玄虚。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被他看上眼,但确实如此,阿尔伯特希望我将你‘转让’给他,他愿意用四个干净漂亮的孩子交换,并且在签约之后未来五年的交易中让利三成。”
四个孩子不值一提,长达五年让利三成却足以打动人心,多弗朗明哥还未说完,就见柯拉松掏出白纸本,挥笔画下一个大大的叉,转手亮给他看。
多弗朗明哥噎了一下,不悦道:“我没有在问你的意见,柯拉松。”
柯拉松充耳不闻,顽强地立着那个黑白色的叉。
多弗朗明哥突然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心累:“会被阿尔伯特误会你们的关系,柯拉松你自己也要反省一下,小丫头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柯拉松开始装聋作哑。
迪亚曼蒂和托雷波尔在另一头发出猥琐的笑声,互相挤眉弄眼。
“所以说柯拉松真的是那个啦,那个,他已经被拿下啦。”
多弗朗明哥闻言想到往日种种,不禁也狐疑起来。
眼看会议越来越跑调,即将演变为闹剧,而你和柯拉松就是其间笑料,虽然你并不在意,却不想让柯拉松沦落至此。
你伸手拿走柯拉松的白纸本,翻回封面合起来压到茶杯下方,而后敲了敲桌面,让话题重回正轨。
“所以呢,你答应他了吗?”
多弗朗明哥转过眼,皱起眉,因为你的发问而不快:“我说过,权势利益唾手可得,只有家人无可取代。在你们眼里,我这个家主难道是那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出卖家人的短视之辈吗?”
听到这里,你轻笑一声,多少有些讥嘲,在多弗朗明哥察觉之前说道:“你可以这么做哦,我愿意去阿尔伯特那里,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着你在桌面下按住柯拉松的手,旺盛的怒火开始在他体内复燃,体表却像雕塑一样僵硬而冰冷。
既不是直接危及生命的事,你也还未受到半点伤害,甚至明知是你出于个人意志的选择,他依然想要阻止你。
占有和管控,正是你所熟知的爱的表现形式。
欢欣与喜悦萌生而出,你缠住柯拉松的手指,轻快地说下去:“你的目标应该是摧毁而非结盟,因为我要杀了那个男人。这不是为了你们任何人,我已经做了这么久的乖孩子,也该让我找点乐子了。”
在座诸人一时有点不认识“乖孩子”这个词。
“阿尔伯特可不是一般的人贩子,你就这么有把握吗?”
多弗朗明哥故意问道,并不在乎你和阿尔伯特之间有什么恩怨,你行事一向没有逻辑、随心所欲,既然能毫无缘由地爱上某个人,自然也能毫无道理地杀死某个人。
只要结果于他有利,细枝末节并不重要,他不会放弃权势与利益,无可取代的家人们也是为此而存在。
何况在武器商格鲁门和贝斯法特一事上,堂吉诃德都没有得到太多好处,阿尔伯特与伦纳德的“友情”也让局面倾斜,刚刚纳入麾下的格兰特与每一家都牵扯不清,随时可能倒戈相向,设想中的三角联盟有失均衡,就只能剪除其一。
争权夺势本就是你死我活。
“别再装模作样了,这不就是你让火烈鸟号停在这里,而不是返航回程的目的所在吗?”
你摊了摊手,接着半阖眼睑,久远的记忆在脑海深处浮现,诉说着爱的模糊面孔让你近乎宁静地笑起来。
“我知道的,他一定会非常、非常爱我,那么为我去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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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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