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眉眼微扬,且往她这里看去。
紫鹃定了定神道:“姑娘可是恼了?耗费了许多工夫,偏就这么付诸流水。”
“这怎么是付诸流水?”黛玉眸光微转,淡淡道:“我若是石呆子,便不会这么想,总归来了世间一场,末了有那么一两个人记挂着,总也是好的。”
这话大有不祥之意,紫鹃自入了这红楼后,最是怕这些个flag,忙截口道:“姑娘又浑说,也不怕忌讳。头前不是与二爷说好了,等事儿一完,就去薛姨太太那里顽的。这会儿又不去了?”
黛玉道:“横竖也不过那样儿,我也有些倦了,且歇一歇。”
她既这么说,紫鹃也无旁话,服侍着她躺下,去了被褥盖上,又瞧了瞧火盆,添了几块银丝炭,这才出去了。
倒是黛玉独自睡在里头,虽说双眼微颌,心里却百般怅茫消不去。一时想着凤姐、贾环种种所作所为,一时又想着宝玉先前言语,自家揣测一番,斟酌一番,犹自不能定论。
后头越想越是繁杂,脑中渐渐昏沉起来,又因昨日睡得不甚安稳,不知不觉间真个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隐约听见有人呼唤,强睁星眸一看,却是紫鹃立在床前,正俯身看着自己:“姑娘可算醒了。”
黛玉眨了眨眼,只觉浑身暖融融有些绵软,却有些起不来身,因道:“怎么了?”
紫鹃道:“姑娘,大奶奶打发人来请,说是要商议明儿诗社的事。”
见是这事,黛玉才轻轻吁出一口气,点头应了。
紫鹃便命雪雁等进来,一时与她梳洗了,又将湘云已是来了,现今安置在宝钗处一件说了。黛玉闻说,倒是一笑:“那宝姐姐屋子里可要热闹了。”
可不是,有一个香菱,后头又有湘云,虽说宝琴现与贾母起卧,白日里也多要往她那里去的。这三个,瞧着也就香菱是个安静的性子。
紫鹃道:“蘅芜苑是一处大的,原也不打紧的。姑娘却要留心些,方才下了雪点子,如今越发冷了。”
听说这话,黛玉道:“怪道我醒来,瞧着屋子竟暗了些。瑞哥儿那里可打发人看过了?”
“趁着点心那会儿,我打发春纤往瑞哥儿那里送了大毛衣衫,又添了炭火。她回说,那里都好着呢,没短了什么。”紫鹃回道。
黛玉点点头,束了如意绦,又罩了雪帽,扶着紫鹃一路踏雪而去。紫鹃犹自担心雪湿路滑,只劝她小心缓行。
因此,及等到了地方,黛玉倒成了最后一个。众人见她便笑:“只等你一个,偏等了半日,也不知忙着什么?亏得这里没酒,不然必要罚你三杯。”说着,又拉着她进来。
黛玉本存了心事,见着一张张笑脸,暖意融融的,也有些欢喜,因道:“罚酒值什么?只娇客新来,瞧见你们这些胡打海摔惯了的,怕是不敢多留了。”
说着,她瞧见湘云从中出来,又道:“云妹妹可也来了。”
湘云笑着点头,因道:“我来了这好半日了,如今园子里越发热闹。”说着,众人一起坐下,闲话两句,便商议起明日作诗的事来。
一时商议定了,明日芦雪庵作诗,又将银钱分派妥当,李纨又说已是定了题目韵脚,众人闲话一回,就往贾母处去。
旁人也还罢了,独有湘云见黛玉过来,言语倒似比旧日又是不同,竟平添三分温柔。对着宝琴等人也比向日更觉亲热,不免诧异。待众人起身走了,她便拉住宝玉落在后头,悄声问道:“这一阵园子里可有什么事不曾?”
宝玉道:“不过那些琐碎罢了,凡我知道的,你都尽知道的。”
湘云却不信,只道:“好哥哥,你可别哄我。旁人也就罢了,林姐姐的事,你会不知道?我这日过来,瞧着她就与先前不同,必是有些缘故。”
见她提及黛玉,宝玉不由一怔,抬头往前看了一会儿,半日才道:“哪有什么不同?她一向就这么着,今儿说话少,大约也是倦了。”
口里这么说,他心里却有些酸涩——黛玉之变,大约也就在看到了大奸大恶之事,便将头前计较的那些放下了。由此一想,他便将先前一腔欢喜之情去了大半,也有些闷闷起来。
见他这样,湘云努了努嘴,仍旧不信,但瞧着众人渐渐走远了,也只得暂且搁下。脚下快走几步,两人跟上众人,且在贾母处用了晚饭,当日再无旁话。
及等翌日,黛玉起身,就觉窗上光辉夺目,便道:“竟是晴了不成?”
雪雁笑道:“哪里是晴了,可下了一夜大雪呢。我往外头打水,踩下去足有一尺多厚,偏还不停。下晌还不停,怕是要打发婆子往屋檐上扫一扫了。”
黛玉听说,便道:“既如此,告诉松枝一声,今儿瑞哥告假不必去了。再打发人往先生那里说一句,也省得人家冒雪跑这一趟。”
一个小丫头答应着出去,不多久就回来道:“哥儿说,听说今儿有诗社,既不过去读书,便跟姑娘一起去芦雪庵。”
黛玉不由莞尔,因道:“也好,平日里只见他在屋子里呆着,如今来了几家亲戚,也未必认全了人。今日过去,一则凑兴,二来也散散心。”
当下里盥洗完,姐弟两人穿戴齐整,便都往贾母处去了。那里正自热闹,又有宝玉嚷嚷着饿了,贾母便命早早开席,好容易摆上饭来,头一样却是牛乳蒸羊羔。
贾母便道:“这是我们有年纪的人的药,没见天日的东西,你们小孩子们身体旺,吃不得这个的。今儿另外有新鲜鹿肉,你们等着吃罢。”
众人皆尽答应。
宝玉却等不得什么鹿肉了,只单单拿了茶泡了一碗饭,将就着野鸡瓜齑,忙忙的就咽完了。贾母瞧出有事,因命留下鹿肉与他们晚上吃。史湘云却生了计较,与宝玉商议着要一块新鲜鹿肉来,拿园子里弄着吃。
宝玉答应一声,又说与贾母要了一块,命人送到园中。
旁人早已散了,只往芦雪庵里去。到了地方,左右没见着湘云宝玉两个,倒是疑惑。黛玉便点出鹿肉那一条儿,偏李婶也走来看热闹,凑趣问了一句,正合了黛玉的话。
众人都是笑了,一时要拿了人来,李纨已是忙忙着出来,寻他们问话,听说是烧着吃,这才作罢。那边早有老婆子们拿了铁炉、铁叉、铁丝幪来,李纨说一句,就同探春进去了。
黛玉心知这些有趣,见瑞哥儿微微探身往前头看,便推他一把,笑着道:“你也过去顽罢。”瑞哥儿犹豫片刻,仍旧没过去:“瞧着怪脏的。”
“真个不去?”黛玉逗弄一句,自己多走两步,推着他到了那里,又命婆子用铁叉串了一块,且与瑞哥拿着:“这头一回可得仔细。早前你宝哥哥、云姐姐,要么烧焦了,要么没有熟,更有可乐的,外头焦透了,里头偏偏是生的,又不信必要吃下去,还闹了一回肚子。”
宝玉与湘云两个,本就好顽闹的,见黛玉提及这些,又教导瑞哥儿,便也指手画脚起来,又凑趣儿:“今儿你必要烧几块焦黑的,不然岂不是应不着你姐姐的话。”
如此闹了一回,鹿肉香气渐渐弥漫,湘云瞧着已是熟透了,忙拿刀子割了下来,挑了一小块那盘子装了递给瑞哥儿:“你尝尝可好吃?”
瑞哥低头看了两眼,迟疑片刻,还是用筷箸夹了吃下,只觉鲜香味美,别有风味,不由也双眼亮闪闪地点头:“好吃。”
他这一笑一说,难得生出几分孩子气来。
黛玉瞧着有趣,便与紫鹃道:“你瞧瞧,他倒得了趣。”
正说着,里头李纨并探春等已是议定了题目韵脚,因闻到香气,也都出来。李纨还只催了一句,探春早已坐下吃了,又拉宝琴等坐下。
吃了几块,瑞哥儿那块也熟了,难得他头一回做,竟也不焦不生的,恰恰正好。黛玉因身子渐好,又觉有趣,便割了一小块尝了尝,果然不错。
瑞哥又让紫鹃,自己独留下一点,正要继续吃,那边帘帐一动,却是平儿过来了。
原是先前李纨打发人来请凤姐,她因雪重来不得,便打发平儿过来。湘云见着她,自然拉住不放。因着屋中无事,平儿又好玩儿,早前跟着凤姐也是无所不至,这时见着有趣,也自褪了手上镯子,围着火炉坐下。
一时,众人竟顾不得作诗,倒是聚众吃将起来。黛玉原是脾胃弱的,然则有个瑞哥儿时时问一句,又有众人说话,倒也觉得有趣,并不提旁话了。
紫鹃立在后头瞧了一回,只觉眼前花团锦簇,又满是人间烟火之气,倒将先前存在心里的一点郁郁尽数消去,暗想:虽说自穿越来后,多有兢兢战战,常有辗转反侧,但瞧着这一幕幕盛景,经历过如此繁华图景,倒也不能说不值当的。
她这里想着,那边凤姐又打发人来寻平儿,且送了一提细点,说着与众人分吃。平儿一句话打发了人,这里鹿肉却也烤完了,众人起来洗漱,她却少了一个镯子,左右前后乱找了一通,全没踪迹。
众人都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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