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京城荣国府，还是维扬地界的林家、金陵的薛家，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曹雪芹的眼睛。

甚至连太虚幻境他都能了如指掌，神仙居所也不过是任他来去的后花园。

天空漆黑如墨，背后却藏着一双眼睛，祂破开云雾，高高在上地俯瞰人间。

祂无所不知。

黛玉轻声道：“并非是作者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书，而是我们从作者笔下诞生。”

惜春一拍双手恍然大悟：“难怪方组长说我们要的答案都在书里了！”

猜出真相后，从前那些令众姊妹困惑的疑点不攻自破。

为什么秦况一见面就说出了他们的身份。

为什么映雪园的工人知道黛玉体弱。

为什么那些专家学者对大观园的一草一木如此了解。

“阿弥陀佛！”宝玉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幸亏书里说‘无朝代年纪可考’，要是叫我跟清朝人一样剃头留辫子，只怕是没脸出门了！”

众姊妹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忍不住发笑：“若是你真顶着半边光溜溜的脑袋整日在园中晃悠，我们见着你就得先笑上半个时辰。”

湘云又去怂恿惜春：“四妹妹，你明儿个得了空就把他剃头留辫子的模样画出来，提上‘怡红院主人’的名号，到时候挂在缀锦阁外头，让过路人都瞧一瞧。”

宝玉想想就头皮发麻，忙作揖求饶：“云妹妹，你快饶了我吧！”

宝钗笑说：“如今天大的事摆在面前，你们怎么只顾着拿头发说笑？还是讨论正事才是正经。”

“宝姐姐莫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惜春淡定回复。

毕竟连穿越这样的奇事都遇见了，跳出纸张从书里穿出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在古代的志怪小说里，不知有多少美女从挂在墙上的美人图里走出来，与外头的书生相会呢。

湘云捧着书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左瞧右看。

她嘻嘻笑道：“若说我们是书中人，倒是正正好呢。刚好叫我瞧一瞧咱们后来都落得个什么结局。”

宝玉不以为意，笑了笑：“还能如何？少不得就是你们嫁给谁家少年郎，日后做个大富大贵的老封君罢了，难为你还能提枪上马征战沙场？”

她们这些姑娘里，贾家虽然没落，但到底曾是一门两国公的勋贵、家中新又出了一位贤德妃。

贾家姊妹的婚事只要不一门心思往高门大户钻，凭着贵妃和贾母的地位，倒还有可挑选的余地。

至于湘云，史家的史鼎新封了忠靖侯。

史家一门两侯，比如今无人在朝中身居高位的贾家看着还风光些，自然不必愁。书里史家也是早早为她挑了王孙公子卫若兰做夫婿。

宝钗出身略差些，不过以薛家的家底、又有贾家王家的亲戚关系，嫁个看得过去的人家保一世富贵是绰绰有余的。

总而言之，诸位姊妹顶多是婚后过得好与坏罢了，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湘云偏听不得这话，眼波一转，有意气宝玉：“你是不愁的，总之你林妹妹不嫁去别人家，我们这些姐姐妹妹嫁给谁自然与你不相干了。”

“是你说的这话，可不干我的事。”宝玉笑说。

“我是希望姐姐妹妹们都长长久久地住在园子里，一辈子别嫁人才好，只是我愿意如此，长辈们必然是不允的。”

探春打趣：“现在可遂了你的心意了，我们没别处可去，可不是只有长长久久地和你住一辈子？”

湘云边翻书边碎碎念：“我倒要瞧瞧他最后如何了，要是他现在念叨不爱功名利禄，待到及冠之后科举入第、拜相封侯，才真是叫我笑话一辈子呢！”

“我平生最厌恶官场，你要等着我为官作宰，不如等着太阳打从西边儿出来。”宝玉自信十足。

黛玉听了这话轻笑出声。

宝玉闻声看过去，只见黛玉眼波流转好似碧波微漾，粉面含笑如同盛放芙蓉，可谓是人间难有之绝色。

宝玉顿时恍了神。

他暗自幻想：老太太和老爷都有意促成我和林妹妹的姻缘，太太虽不情愿，但做不得主。不知在书里我可是娶了林妹妹为妻？

他不禁畅想婚后和林妹妹琴瑟和鸣做一对神仙眷侣，终身不踏足官场，四处游山玩水作诗抚琴，好圆了今世近亲不能结婚的遗憾。

宝玉湘云等人一刻都等不得，兴冲冲地要接着看下去，被宝钗拦下。

“你们瞧瞧这本书有多厚，难道一日能看完么？天色已晚，不如你们回去早些歇下，等到明日再说。”

众人虽心痒痒，倒也知道宝钗说得有道理，道别后从缀锦阁回自个儿的院子休息去了。

*

红楼加上续作，足足有一百二十回，印刷成厚如砖头的书籍。

众姊妹一心钻进了书里，除了吃喝睡觉，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捧着书看。

项目组知道她们无心上课，善解人意地把平时的课程暂停，等待看完红楼、众人接受结局后再继续课程也不迟。

知道书里写的是自家事，阅读时的心态就截然不同了。

众姊妹从开篇第一句重新读起，连丫鬟小厮之间闲谈的对话都恨不得逐字逐句研究。

宝玉颈上那块儿出自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据说是女娲剩下的补天石化作的“通灵宝玉”，更是被众姐妹好奇取来捧在手里细细看了一回。

黛玉看罢笑说：“我道这块宝玉怎么坚硬非常，好几回他生气拿这块玉来撒气，每每狠命往地下砸竟是连条裂缝都没被砸出来，原来这块宝玉本是块石头。”

探春连连摇头笑道：“再有下回任他砸去，我也不操这闲心了。”

宝玉想起自个儿砸玉时的疯癫情形，一时羞赧，不知如何解释。

待读到第六回宝玉在太虚幻境中初试**情，宝玉红着脸儿忙得跟什么似的，伸手从姐妹们手中夺书，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黛玉没有半分吃醋的情绪，笑盈盈地用手刮脸颊羞他。

读到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

宝玉又气道：“这老货惯爱躲懒，姨妈说得明明白白，先是三位姐姐妹妹先挑了，而后让林妹妹挑了，剩下的才都给凤姐姐送去。”

“偏生她为了少走几步路，自作主张倒是枉费了姨妈一番苦心。”

“我如今可不爱为这种事生闲气，倒连累你跟着又气上一回。”黛玉气定神闲，悠悠说道。

宝钗说了句公道话：“不生气是妹妹的胸襟，不是周瑞家的故意轻慢的理由，不过她是姨妈的陪房，没人奈何得了她，只能看着她逞威风了。”

探春早就见识过大观园婆子的刁钻难缠，此时甚是无奈，却也无力改变，只好连连叹息。

之后十余章，不免写到贾府中的阴私手段。

凤姐用计设局诓骗了垂涎美色的贾瑞，叫他因病一命呜呼。

又有凤姐弄权铁槛寺，为了三千两银子揽了一桩官司，叫那原本有姻缘的一对小儿女双双赴黄泉。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风流韵事。

秦钟在给姐姐秦可卿送殡后不久，就在尼姑庵和小尼姑厮混。

宝玉的小厮茗烟在书房和丫头缠绵。

贾琏在巧姐儿病中搬到外书房去，跟多姑娘恩爱。

……

类似之事，桩桩件件，多得简直数不清。

如果每一件事都要说完，只怕要说到明年去！

除去宝玉，其余的姊妹还是头一回仔细了解荣国府的肮脏秽乱，不禁露出嫌恶的表情。

探春怒道：“我从前只以为咱们家里只是钱财上头有些缺漏，没成想就秽乱至此！”

她气得把贾府上上下下全部数落一通。

“家里的爷们儿做出惦记婶子的丑事，管家的太太为了钱财罔顾人命，嬷嬷管事私下弄鬼把银子往自家划拉、丫头小子一昧偷闲躲懒纠缠不清……”

末了她气极了，总结一句“这样的人家，说不准几时就糟了天谴！”

探春这话说得极重，黛玉宝钗湘云乃是客居，不好说什么。

宝玉自个儿也跟怡红院的丫头们牵扯不清，当然没颜面指责别人，讷讷不敢言语。

迎春笑说：“谁家又是干干净净的？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差，依你的意思咱们家里的人都死绝了才算干净？”

惜春冷笑：“正是呢，这样的人死绝了才好，免得叫宁荣二府几百口人都跟着蒙羞！我要是他们，做下这样的丑事早就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

被惜春一堵，迎春向来不爱与人争辩，只好沉默地跟着看下去。

本以为到后头这样的荒唐事会少些，谁料看到第二十五回，贾环推倒油灯想要烫瞎宝玉的眼睛、赵姨娘意图魇害凤姐宝玉。

众姊妹都被唬了一大跳，瞪大双眼又惊又怕地看着书上的文字。

她们虽然知道宝玉凤姐的病来得蹊跷，却没成想过赵姨娘和马道婆暗中动的是这样阴狠的心思。

探春把书撂到一旁，伏案哭泣。

“好歹毒的心肠！我姨娘、弟弟干出那等下作的事险些要了宝玉的性命，我今后哪里还有脸面见他。”

宝玉劝慰：“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姨娘你弟弟做的错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原是他们见不得你偏心我，连你也骂过，你心里把我当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岂是不明是非的人？”

众姊妹跟着连哄带劝，劝了好一阵子探春方才慢慢止住眼泪，跟姊妹们一起看后文的故事如何发展。

奈何越往后看，贾家的光景越是一年不如一年。

贾家的庄子田地遭了天灾，年货相比往年大为缩减。

宫里的太监变着法儿地来要银子，凤姐变卖了陪嫁里的项圈才勉强凑足二百两银子送去。

甚至贾琏惦记上了贾母的私库，偷偷变卖了拿来救急。

因为绣春囊抄检大观园，晴雯被赶出园子，死前叫了一夜的“娘”。

众姊妹从一开始的说有笑，渐渐变得沉默不语，心中一片凄凉。

宝玉更是急得团团转：“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待看到再后来，贵妃薨逝。

宝钗嫁与宝玉的当日，黛玉病逝。

迎春被夫家凌虐致死。

探春远嫁异国。

惜春在栊翠庵出家，终其余生。

湘云青年丧夫，立志守寡。

宝玉出家。

到最后果真应了宝玉在太虚幻境里听的那首名为的曲子——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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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