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文会(三)

向来都是老师评价学生的,断然没有一个本科生评价博士论文好坏的道理,主要就一个问题——这博士论文,本科生看得懂吗?

“这些诗作,也不知小友看了几首,又读懂几首。”这下不需要文士再主动出击,人群里很快便有人站出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地批判道,“如此大言不惭,平白惹人笑话,你家中长辈是谁,任由稚子胡言乱语,当真是不负责任。”

有人问:“这又是谁?”

“前年文会的竹榜榜首,钱氏子弟,学政钱正岚的侄子。”

“咦,这般来头,恰如两军对垒,有好戏看了。”

“……哎呀王兄,慎言,慎言。”

林宣耳朵灵,听到了,好整以暇地回望回去。

盛华楼文会,向来是不准带小厮侍从的,一是人潮嚷嚷,单是读书人都招待不过来,再来些随从,大家都别活了,楼都要塌了。

一楼大多平常文士皆能进出,林宣三人中,贾琏并非本地人,昨夜刚在花楼里宿了半宿,除了花楼里的歌女能认清楚贾琏是谁,剩下的一干人等大概都脸生极了。

而吴庸虽说长得特殊,人但凡看一眼都忘不了,然而吴阁老来扬州静养,平日里所见也不过寥寥几人,走的是高精尖路线,见过吴庸的人更是少数。

唯独林宣这张脸,积年累月,又生得出挑极了,整个扬州认识的人不少,拥有前年文会的竹榜榜首,钱氏子弟,学政钱正岚的侄子等一系列值钱title的钱以纶望着林宣的脸仔细回忆了半晌,道:“你是巡盐御史,林老爷家的公子吧。”

既然道出了姓氏,林如海和钱正岚有同僚之谊,钱以纶的表情也变得缓和起来。

钱以纶的目光向林宣望来,林宣便也微微冲他点头,笑了笑,道:“钱大哥几年不见,越发气宇轩昂,宣差点认不出了。”

“哪里称得上宣兄弟这般夸赞。”钱以纶笑道,“我这两年仿古人交游,历遍河山,苦楚多得讲都讲不完,大伯说我晒黑许多,倒像个兵卒丘八,不像个读书人,偏生你油嘴滑舌的,赞我气宇轩昂。”

话是这么说,语气却颇为得意。

钱正岚出了名的喜好盛唐风尚,钱以纶便效仿诗仙,及了冠便备好盘缠车马,不为官、不科举,好生在外游历了两年,及至今年正月才回来。

林宣真诚道:“实话实说而已。”

刚刚还剑拔弩张,转眼便聊得热络,贾琏隐晦地打量了眼林宣,只觉得他这表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极强。

“这是怎么了?”

没有戏看,人群里有人失落道:“怎生突然又握手言和了。”

很快便有热心市民解释道:“这有何不能理解的,大言不惭的那位,便是林府那位诗书不通的长子,人家是世交,哪里在乎这一两句嫌隙。”

“嚯。”

“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林老爷一门双探花,也是文采斐然的书香门第。”

“林宣呐,这倒是不稀奇了。”

所有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

不是赞叹的表情,而是一种“懂得都懂”的讳莫如深。

林宣这名儿,在扬州城还是颇好使的,一听其名声,不屑者便多了许多,嘈嘈私语,沸沸扬扬。

便是不知道的,也被科普了一嘴事迹。

林宣左眼皮跳了跳。

他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被围起来当猴看,也实在非本愿。

说起这偌大名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年少时招猫遛狗,被林如海按了几条街追,也是那个时候练就了一声御马功底——主要是林如海不亲自追,也不愁没代步的,自有门客小厮代劳。

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儿,要跑过这么些身强体健的大人,又要不坠下马去,还是颇费了番周折的。

当时的阵仗太过夸张,演得和情景喜剧似的,留给人的印象深刻,到现在都洗脱不掉。

那中年文士见钱以纶靠不住,倒戈如此之快,脸色也难看起来,偏偏又惹不起,只好小声嘀咕道:“还以为是个壮士,没想到是个长虫。”

这话钱以纶可不爱听。

他少有才名,自负才学颇高,受不得讥讽,闻言怒道:“兄台这番话却也失之偏颇,没有读书人的胸襟,照你这么说,顺你心者便是壮士,不顺你心者,便是长虫了?”

中年文士闭口不言。

他转过头,目光避过钱以纶和林宣,目光在吴庸和贾琏身边逡巡片刻,还是挑了穿搭最为简朴低调的吴庸。

“墙上所张榜的诗作,皆是呕心沥血作出来的,区区孺子一句话便否定,未免过于荒谬。”中年文士盯着吴庸道,“你说今日诗文欠佳,不如你自己做一首诗,交给众人评判,若是好我便自认不是,若是不好,你有何脸面评价他人作品好坏?”

观他言辞凿凿、大义凛然,确实挺像那么回事儿,倒是赢得不少赞同之声。

吴庸也是打娘胎头一次被这么抬杠,奇道:“这也怪了,刘勰若放到今时今日,怕是也得给您写首诗,自证清白。”

刘勰是南北朝时著名的文学理论大家,著名的《文心雕龙》便是他所编著。

文士呵呵一笑:“你倒真敢说,毛没长齐的小子,也配和刘公相比?真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吴庸抱拳,憨厚笑道:“不巧,在下名中带庸,是注定的命里痴愚了。”

越说越没谱。

钱以纶“咳”了一声,连忙拉开这没头没尾的掐架,给林宣打了个颜色,让他去楼上搬救兵,他叔父钱正岚便在此,一点没有实际冲突的小摩擦还是能解决的。

解决不了,把其中一方礼貌劝退便是了。

人一多事就多,前年文会他夺魁首之时,还听有人说二楼因为比箭,大打出手的。

今日这场面连麻烦都称不上。

林宣站旁边站累了,向后退了一步,寻了一处椅子坐下,眼皮动都不动一下。

他走得迅疾,贾琏想要拉住林宣,却兜了个空,手里只捏得林宣的袖口,回头冲着钱以纶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钱以纶保持微笑,冲着不认识的贾琏点头致意:“……”

就在此时,回廊那里传来一阵突兀的响动,在场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锦衣公子高束宝冠,清咳了一声,腰间坠玉、面容俊朗,赫然走在左前方,身后跟随的是一白面无须的侍从,距他三米之后,则是一个面容端肃的老者。

老者约莫五十余岁,须发斑驳。

一见那老者,钱以纶遍恭恭敬敬上前,行了晚辈礼,道:“叔父。”

赫然是江苏提督学政,钱正岚。

学政掌全省学校政令和岁、科两试,按期巡历所属各府、厅、州,察师儒优劣,在场但凡要在参加科举的,无不听其姓名,不少甚至要行半师之礼,一见钱正岚来,原本哗然的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便是正在作诗、赏诗的,也不由搁下了笔。

林宣屁股还没坐热,又站了起来,随钱以纶道:“钱伯父。”

目光转向那年轻的锦衣公子,没有贸然打量,低垂眉眼,拱手端立着,心内涌起诸多猜测。

学政没有特定品级,二品到五品不定,然钱正岚是标标准准的三品学政,是京官下放下来的,能让他如此恭敬地跟在身后的,怎么着也得是个皇亲国戚。

果然,下一秒,便见贾琏面孔倏然一惊,一句“王爷”脱口而出,几乎下意识要跪倒行礼,却被那锦衣公子飞快搀住了。

“竟是贾二公子。”那锦衣公子拉过贾琏,低声笑着问,“没想到在扬州得见,也不知府上老太君身体如何?”

贾琏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身体康健。”

“那便太好了。”锦衣公子没有多问的意思,而是走到吴庸身边,笑着道,“数日不见,阿吴脾性倒是好了许多,我早在楼上看到你了,他既然要你写篇诗文,你便是写了就罢了,写得好了我给你张在墙上,和这般人在这里理论什么,倒像是咱们天大的不是,欺负了人家似的。”

贾琏偷摸溜到林宣身边,附在林宣耳侧说:“他是南安郡王。”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前脚还在心里念叨,刚刚吴庸话里还说南安郡王不在,转头没想到真人就在眼前。

贾琏和这位爷不熟,只在祖父祭日时见过一面,仪仗赫赫,印象深刻,素日里都是往来的礼单子。

他记得卫家那位公子哥,卫若兰和南安郡王颇熟悉,都是文质彬彬的类型。

今日一路行来,本以为就是简单逛一逛,谁知道一堆听过没听过的人物,简直是小刀刺屁股——开了眼了。

林宣意料之中地点点头。

扬州城不比金陵,地方小,池浅王八多,但凡有个什么文会诗会,便是全城的士子攒在一起,遇见王孙公子、几只熟人,都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钱正岚自然也看见林宣了,一捋山羊须,问:“我听你父亲说,后日你便要进考场,怎么还有在盛华楼闲逛的功夫?”

今晚可能补不完字数了,咱们慢慢来~不好意思宝儿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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