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的呻吟还未停歇,冰冷的湖水已如贪婪的凶兽,疯狂涌入破开的船底。
碎裂的木屑在水涡中打转,浑浊的浪头瞬间打湿了所有人的鞋面,并急速上涌。
“二爷!”焦大的嘶吼被破水声和兵刃撞击声淹没。
他手中那柄饱经战阵的腰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狠狠劈向最先从破洞中钻出的黑影。
刀锋斩开冰冷的湖水,带着老兵特有的狠辣刁钻,不是砍人,而是直取对方持刃的手腕。
那刺客闷哼一声,分水刺脱手,腕部鲜血狂喷,随即被焦大顺势一脚踹回水中,砸起大片水花。
“爷爷救命啊!”小南连滚带爬地躲开一柄劈来的短刃,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信号啊蠢货!”被叫的焦大恨铁不成钢。
焦大的提醒让小南找到了主心骨,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用牙狠狠咬掉引信,对着窗外还算晴朗的天空猛地一举。
“咻——嘭!”
一道刺眼的红光伴随着尖锐的啸音冲天而起,在冬日澄澈的碧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云。
“船家!”贾葳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在混乱中竟异常清晰,“船还没沉透,快!往岸边划,水里不知还有多少人。”
那黝黑的船夫正打算带着女儿跳水逃生,闻言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女儿按在相对完好的船头甲板角落,自己则扑向那根长长的船篙。
他咬紧牙关,肌肉虬结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船篙狠狠插入水中,搅动着浑浊的湖水,试图将不断倾斜下沉的画舫推向最近的湖岸——那片芦苇丛生的滩涂。
水沚一手紧护着贾葳,一手软剑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格开从不同角度袭来的淬毒暗器和水鬼的利刃。
剑光闪烁间,又一名试图攀上船头的刺客惨叫着跌落水中。
“走!”水沚低喝一声,看准画舫下沉前最后一点浮力,足尖在即将没入水中的船舷上猛地一蹬!
“呼!”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从摇摇欲坠的船头骤然拔起,划过数丈的距离,稳稳落在湿滑冰冷的湖岸泥滩上。
水花在他们身后轰然溅起。
脚刚沾地,水沚立刻将贾葳往身后一推,自己则横剑当胸,眼神如万年寒冰扫视四周。
几乎在他们落地的同时,七八道黑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不同方向的水域、芦苇丛中悍然扑出,直取水沚要害。
这架势,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封死了水沚所有闪避的角度,招招致命,务求一击必杀。
水沚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晃动。
软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灵蛇吐信,精准点开劈来的刀刃;时而如狂蟒出洞,绞住对方的兵器猛地一带,让刺客失去平衡撞向同伴;剑光闪烁间,总伴随着利刃入肉的闷响和敌人短促的惨呼。
他像一道冷酷的旋风,在刀光剑影中游走,每一次停顿都意味着一个敌人的倒下。
然而刺客人数众多,攻势如潮,两名亲卫和焦大尚未上岸,水沚独力支撑,一时间竟被逼得无法完全护住身后的贾葳。
贾葳被推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冰冷的湖水顺着衣角滴落,寒气直透骨髓。
他急促地喘息着,肺部传来熟悉的□□感,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不适。
他下意识地扫视地面,想找件趁手的家伙,哪怕是一根粗点的树枝也好。
突然,一股凌厉的杀机自身后袭来!
贾葳汗毛倒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侧面扑倒。
“嗤啦!”
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后颈划过,削断了几缕飞扬的发丝。
贾葳狼狈地滚倒在冰冷的泥泞和碎石中,顾不得疼痛,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正狞笑着再次举刀劈下。
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间,贾葳左手在地上狠狠一抓,一把混杂着碎石泥沙的湿土猛地朝对方脸上扬去。
“啊!”那刺客猝不及防,泥沙瞬间糊满了眼睛,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
贾葳右手在地上胡乱一摸,触到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物,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方太阳穴狠狠砸去。
“砰!”
一声闷响。石头碎裂,几块小石片崩飞。
刺客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额角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半张脸。
但他并未如贾葳所愿般倒下,只是被砸懵了,晃了晃脑袋,剧痛和羞辱彻底点燃了他的凶性!
“去死!”刺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泥血,刀光带着凌厉的风声再次劈下!
贾葳心猛地一沉,只来得及狼狈地向后翻滚。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只见水沚不知何时已回身,他正一脚踢飞了另一个刺客手中的钢刀。
那柄钢刀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追杀贾葳的那个刺客的后心。
刀尖从前胸透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
那刺客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软软栽倒。
“多谢!”贾葳惊魂未定,只来得及哑声喊了一句,目光立刻锁定了那刺客手中滑落的钢刀。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抓住那冰冷的刀柄,入手沉重,让他手臂一沉。
他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又一个黑衣人已然扑至,雪亮的刀锋当头斩下。
“当啷!”
贾葳几乎是凭着本能,双手死死握住沉重的钢刀,奋力向上格挡。
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双臂剧痛,整个人被压得单膝跪地,冰冷的刀锋离他的额头只有寸许。
千钧一发!
“二爷!”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如同护犊的凶兽。
焦大魁梧的身影如同旋风般撞了过来。
他浑身湿透,须发戟张,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手中那柄沾满血污的佩刀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劈向压在贾葳刀上的刺客。
“噗!”
刀光闪过,血光迸溅!
那刺客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半边肩膀连同头颅被焦大这含怒一刀几乎劈开!
腥热的血点溅了贾葳一脸。
他喘着粗气,借着焦大这一撞之力,奋力推开压在刀上的沉重尸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围住!护着二爷!”焦大嘶吼着,与同样浑身浴血、奋力冲上岸的两名亲卫汇合。
四人迅速背靠背,形成一个简陋却坚实的战圈,将毫无武力的贾葳死死护在中心。
水沚一人一剑挡在最前方,软剑化作一片死亡光幕,每一次吞吐都带起一溜血花,将涌上来的刺客死死挡住。
但他毕竟只有一人,面对数十名悍不畏死的刺客围攻,纵使武功高绝,身上也添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动作虽不见丝毫迟滞,但呼吸已明显粗重起来。
焦大和亲卫更是险象环生,他们身上不断增添着伤口,血水混着湖水浸透了衣衫,每一次格挡都显得异常沉重。
贾葳被护在中间,手中紧紧攥着那把沉重的钢刀,指节捏得发白,冰冷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他看着身边浴血奋战的护卫,看着水沚挺直的背影,一股冰冷的愤怒在胸中燃烧,压过了恐惧和肺部的灼痛。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就在战圈被压缩得越来越小,焦大一个踉跄,几乎被斜刺里的一刀劈中时——
“轰隆隆……”
远处隐隐传来了沉闷的声响,如同滚雷贴着地面传来,并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是马蹄声!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
贾葳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援军!是援军到了!!”
这一声喊,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
围攻的黑衣人动作骤然加快,但有些人的眼神中却流露出惊疑和慌乱。
他们攻势的节奏被打乱了!
贾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他脑中念头飞转,几乎是立刻接着高喊,声音穿透了兵刃交击的噪音:
“只诛杀首恶!放下兵器投降者免死!逃跑者——不追!!!”
最后五个字,他几乎是用吼的,清晰地送入每一个刺客耳中!
这句话如同魔咒!
原本就因点子扎手而心慌的刺客,一听此言,仅存的一点战意瞬间瓦解。
他们是拿钱卖命的杀手,不是死士,眼见任务失败,强援将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撤!”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如同退潮般,围攻的黑衣人猛地放弃了攻击,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四面八方的芦苇丛、乱石堆、甚至冰冷的湖水中扑去。
动作快得惊人,只留下一堆同伴的尸体和弥漫的血腥气。
仍有几个反应稍慢,或者杀红了眼还想最后拼一把的刺客,刚想跟着撤退——
“咻咻咻——!”
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破空的厉啸!
一支支劲弩箭矢如同索命的毒蛇,从远处疾射而至!
精准地没入那几个试图逃跑或负隅顽抗的黑衣人后心、腿弯。
“啊!”“呃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那些逃跑的身影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水沚的副将吴旭,一身黑色劲装,脸色铁青,带着一小队杀气腾腾的精锐骑兵,如同黑色的旋风般冲到了岸边。
马匹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骑兵们手中的劲弩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殿下!属下来迟!请殿下治罪!”吴旭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水沚抖落血珠缓缓收剑,软剑如灵蛇般盘回腰间。
他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吴旭,目光先是扫过浑身浴血、几乎站立不稳的焦大和两名亲卫,最后落在被护在中间、脸色苍白如纸却紧握着钢刀、眼神异常清亮的贾葳身上。
“清理干净,留活口审问。”水沚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是!”吴旭立刻起身,指挥手下如狼似虎地扑向战场,清理尸体,搜捕可能潜藏或受伤的漏网之鱼。
贾葳这才长长地、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握着钢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他强撑着,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焦急地搜寻着。
“小南!船家!”他扬声喊道。
“二爷!二爷我在这儿…吓死小的了…”一块巨大的湖石后面,小南终于敢出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只见小南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青,哆哆嗦嗦地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
他身后正是那黝黑的船夫和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女儿。
小姑娘脸色惨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的泪水,但被父亲护得严严实实。
船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黝黑的脸上带着擦伤,嘴唇紧抿,眼神里除了后怕,还有一丝属于底层人面对贵人时天然的惶恐和不安。
贾葳见他浑身滴水,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刀口正往外渗血。
这让他不免想起在画舫彻底倾覆前混乱的瞬间,正是这个船夫,挥舞着那根沉重的船篙,如同使枪般,狠狠捅开了一个试图攻击他女儿的凶悍黑衣人,才得以带着女儿跳入冰冷刺骨的湖水,奋力游上岸来。
若非他那一篙争取了时间,这对父女恐怕早已葬身湖底。
“壮士好身手,临危不惧,护女脱险,令人钦佩。” 贾葳看着船夫,语气诚恳,“若非你那一篙阻敌,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对着身边的亲卫吩咐道:“快,带他们去换身干衣服,找大夫看看伤势,尤其是这位船家大哥的手臂。他们是功臣。”他的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却依旧沉稳。
船夫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个卑贱的船夫,竟被贵人称为“壮士”?还说是“功臣”?
他看着贾葳苍白却温和的脸,又看看周围那些肃杀精悍的官军,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散了满身的寒意和恐惧,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谢…谢贵人救命之恩!谢贵人!”
水沚走到贾葳身边扶住对方几乎站不稳的身子,就这样竟然还有心力安排别人。
把亲卫给他的披风替他披上,顺着对方的视线看着湖面上画舫最后一点残骸沉入水中,只留下一个浑浊的漩涡,以及漂浮的杂物和几具刺客肿胀的尸体。
“先回去好好休整吧,之后还有战要打呢。”
“嗯”贾葳靠在水沚怀里,最后看了一眼远方。
阳光依旧照在波光粼粼的大明湖上,远处历下亭的轮廓依旧清晰,但那份冬日静谧的诗意,早已被冰冷的杀机和浓稠的血腥彻底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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