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搭把手啊!”费安扬看着那英**官脑后汩汩流出的血,急忙四下张望;还好,所有人都被慕沙刚才的警告震住,吓得退散了出去。现在面对着这场“意外”的,只剩下慕沙和费安扬二人。
慕沙看着费安扬吃力地拽起英**官的双肩,配合着抬起他的双脚。底部镶着铁片的尖头皮靴沾着行宫外的尘土,混合着地上的鲜血,黑红一片,提醒着慕沙刚才发生的一切。
费安扬解下自己的头巾,包裹住军官的伤口——他已经人事不知,那双蓝色的眸子里不怀好意的凶光,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一起把他从走廊上搬回了费安扬住的客房,慕沙对着床努了努嘴:“先放下吧。”费安扬看着洁白的床单和被褥,犹豫片刻,便依言照做。
慕沙从床头的橱柜里,翻出一大瓶黄褐色的液体,照着军官的嘴巴,就灌了下去。他的牙关已经紧闭,任是喂什么,也难以吞咽下去,只顺着他的脖子和下巴,流了满床满地。
“你喂他什么东西?”费安扬看着这一片狼藉,大为诧异。
慕沙倒光了最后一滴,这才把酒瓶顺势丢在军官尸体的手边:“足够让他神志不清,产生幻觉,甚至自寻死路的鸦片酒。”肆意倾倒酒汁时的慕沙面色冷峻,好像要把他多年的愤恨,都随着那刺鼻的酒气,一挥而尽。
猛然抬头,费安扬这才明白,慕沙这一番举动,都是要制造出这个军官因为饮酒过量导致自伤自残后死亡的假象。心慌意乱之时,费安扬看见自己搬运尸体后,满手沾染的粘腻血腥,俨然一反今日的节日喜庆,十分地触目惊心。
轻轻捻着指尖鲜血,费安扬想起在车里时与缅甸军队浴血奋战的情景。当时的自己,跟眼前的慕沙斗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可现在,居然一起站在这具尸体前面,好像达成了无言的默契。
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
慕沙走近了费安扬,看他意外地没有习惯性地躲闪,便解下自己的白绸金丝绣制的头巾,捉过费安扬的两只手掌,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唇齿间模糊几句:“不是你,你没有错,你没有杀人……”周而复始,喃喃自语,像是给自己念一个心咒。
血污被一点一点地转移到慕沙的头巾上,费安扬的双手退去腥红,只剩下淡淡的铁锈般黄。
费安扬鲜少见到慕沙将利益置之度外,全心全意关心别人的一面,忍不住问出了喉头呼之欲出的那句话:“放我回家,好吗?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如今我也偿还了,不是吗?”
慕沙抬头,将头巾在两手间扯住,看向费安扬的眼神中带着七分孤独,两份恐惧,还有一丝不忍:“你不是蒙古人吗?大清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留恋?为什么,费安扬?为什么你不愿意臣服于我?为什么不能做我们缅甸的臣民?”
“我当然是蒙古人,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但我也知道,侵略和占有,绝不是解决人与人,国与国之间问题的答案。大清不是我的根,却有我打心眼里热爱的汉家文化,和我心心念念的人。你知道吗,我在北京,有一个让我一见倾心的姑娘。她还在家里等着我,养育着我们的孩子。没有她,就算缅甸四季如春,美如诗画,对我都是黑白一片,万事万物都失去了颜色,还有什么趣味呢?”费安扬眺望窗外慢慢驶过的花车,愈发意识到,这里有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却独独没有过了时节,无处可寻的芙蓉花。
“慕沙,如果你爱的人,爱的家,爱的土地,有一天都成为了别人的地方,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受人驱使,你真的快乐吗?在你庇护下的千万子民,会快乐吗?今天我帮得了你,可是有一天,我不会在你身边,又会有谁来帮你一起收拾这个残局呢?弃暗投明吧!让缅甸和大清永远不要交兵,永远不要战争。只要你肯,只要你能说服你爹,大清可以跟缅甸成为最好的盟友,尊重对方的领土界限,关爱自己的人民,而不是被他那种人操纵挑拨,心生嫌隙,杀戮无休啊。”费安扬回头看了看那具尸体,只见头顶冒出的鲜血渐渐染透了自己原先的头巾,变成了深浅不一的褐红色。
长叹一口气,慕沙指了指另一边床头柜子的下面抽屉:“平民的衣服在那里,你还不快走?下了楼右拐,有一道小门。你从那边走,没人会拦住你。”还没来得及费安扬回应,慕沙掀开门帘,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只给费安扬留下一抹残影。
终于,自由了吗?
被困在缅甸数月的费安扬,几乎无法相信,这一刻来得竟如此突然。
换好平民的衣服,费安扬蹑手蹑脚地按照慕沙的指示,从楼下的小门逃出了行宫。看守好像早就被打点过,两眼放空,跟没看见他似的。
不远处就是欢歌笑语的人群,各个追随着花车,绕着全城游|行。
慕沙则一身华服地举着酒杯,走到花车的中央,跟在猛白身边继续跟缅甸群臣们宴饮。费安扬看着他那神态自若的表情,丝毫捕捉不到刚才一同抬尸的慌乱。这个八王子,果然是成大事之人,能屈能伸!
大病初愈的费安扬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推开集市的人群,已经筋疲力尽;可他只身在三江城,抬头望天,根本无法判断,哪里是回云南的方向!抬头看到一家文具铺子,费安扬想讨一份纸笔,找驿站给家里送一封信,刚要开口,眼前一黑,就一头栽了下去,不省人事。
“真是晦气!大好的日子,你不在别家晕倒,偏要倒在我的门口!快滚啊!”今天生意不大好,店家本来就一肚子火,现在突然有个莫名其妙的人倒在自家门前,忍不住把一切怪罪成陌生人带来的霉运,将费安扬的肩膀掀起来,顺手丢到大街上。
不远处,小燕子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陈画,努力地逆着人流往前走。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一阵锣鼓喧天,小燕子立刻被旁边蓄势待发的龙舟船夫们给吸引过去了。自从有了安澜,她好久没看过这么大的热闹;今天晴儿留在客栈照看安澜和萨那,小燕子不禁心痒难耐,手一松,片刻就把陈画晾在了一旁。
回头喊了小燕子几声,陈画的嗓音到底敌不过一阵阵加油鼓劲的声浪,只得自己往前转着轮椅两侧的木圈,想要退到人群边上休息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陈画就看见,旁边有人被商家像泼水一般扫地出门。店家叉着腰,拿脚背在那人身上踢了好几脚,这才解气地撒了袖子离开,转身又是一副对客人的谄媚模样。
虽然他戴着头巾,但是他的背影,看起来十分熟悉。陈画的心,几乎要跟着自己的视线移动,从胸膛里直愣愣地跳出来!
“费安扬!费安扬!是你吗?费安扬!”陈画试探着叫出了声。他不是还在俘虏营吗?缅甸人不是不肯放过他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自己整天想着如何找到他,想得疯魔了吗?
陈画止不住思绪,她拼命想将轮椅挪动得跟费安扬近一点,再近一点,但来往的人群让她难以施展,只能眼看着那个男子被踢被打后,咳嗽着起身,面容渐渐在飞扬的尘土中模糊。
忍不住站起身,陈画不顾脚上快要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向那团疑影奔去。哪怕被人推搡,被人挤倒,她都在所不惜。离开紫禁城后,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腿部充满了力量,好像从前烈火焚烧般的钻心疼痛,此时也化为乌有。
那男子在她坚持不懈的呼唤中,慢慢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有一丝惊奇,一丝慌乱,随后便是感天动地的疾呼:“知画,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当陈画的指尖,终于触到费安扬的脸庞,周围的人群在他们不知不觉间,退散成了一个小小的椭圆。他们被这一男一女在地上匍匐爬行向对方的景象,深深震撼住了。
“费安扬,你让我找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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