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净前尘

我带贺归在这扬州城居住了一年多工夫,却从未同他介绍过我的师门好友,这确是我的不是。元无尘是我的师兄,无尘是他的字,他单名一个字“清”,还在谷中时是天工那一脉的一位名人。

和我这种普通人不一样,元清师兄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还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天才。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元师兄的长相也是干干净净的谪仙那一挂的,不过他是比较凶的神仙:他眉形修长略弯,眼线末梢却是个向上挑的弧;睫毛长而密,眼帘低垂时能看见右眼睑上一颗小小的黑痣,嘴角还总是讽刺一样微微勾着,嘴唇被莹白肤色和鬓边乌发衬得如点朱丹。

长得太好的人往往是惹人嫉妒的,天才也是如此。当一个人既是美人又是天才时,他收到的嫉妒便会成倍增加,而元师兄则非常不巧地是这个天才美人。在大多数师兄弟学习武经或医经学的累死累活的时候,元师兄已经能仗着手出神入化的花间游功夫和妙手回春的医术在谷外行走。他甚至还去过唐门,并自己学着造了一只很可爱的机甲小猪。

说来惭愧,元师兄带着他的机甲人和机甲猪充当水月宫传奇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在落星湖帮裴师兄打下手的药童。我年岁渐长后,和元师兄的交集就渐渐不是很多。他是个一身傲骨的狂人,这一番居然能记得给我来信,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想不到小师父也有朋友。”

我拆开元师兄的信逐字检看的时候,贺归便在我身边背着手转圈圈。

“无尘……小师父的朋友难道是纯阳宫的道长吗?”

“元无尘是我的师兄,不是道长,你现在穿的衣裳还是他的旧物。”

我读完信,假装自己没有看到贺归亮晶晶的好奇眼睛,将信纸折了几折,掖进了前襟的暗袋里。

“师兄说他近日恐怕会来扬州,邀我届时与他同返万花。”

贺归的两条剑眉几乎要从眼睛上方飞到脑门上去,落下来时已经成了两条纠成一团的毛虫:“回万花……回……啊,小师父肯定是要回的,我……唉,我也……你怎么就要回去了呢?”

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末了一跺脚,眉眼嘴角都耷了下去,活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奶狗。

“你去吧,记得早些回。”他嘀咕。“我少吃点,银钱应该够到明年开春的。”

“你不和我一起么?”我说。“你一个人,知道怎么过日子、交房租么?”

“我听医馆的侠客们说,门派弟子不能随便带人进门派领地的。”

贺云垂头丧气地挠挠脸蛋,短了一截的衣袖悬在他护腕上,带着精巧刺绣的衣缘一晃一晃。

“小师父不是说过吗?拾到我的时候我身边有把剑。万花弟子不用剑的。万一我不是什么好人,连累了小师父你可怎么办?”

我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别的不说,就他这憨样,那真是天下恶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他做恶霸。再者说了,“元无尘”这三个字一出来,就已经注定非议颇多,也不在乎多出他这么一个大拖累。

贺归自不知道我内心的这番思量。他那副奶狗模样明显就是为了“欲擒故纵”,果然我一决定了要带他同去,他的眼睛立时又晶晶地亮了起来,高兴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小师父你看,我喊你做师父,你的师兄师姐们也就是我的师伯。我听那些侠士说见长辈是要带礼的,我要不要上集市去买点礼物?”

“不必。”我说。“只听过长辈给晚辈见面礼的,没有晚辈给长辈送见面礼的道理。”

这呆子。他还不知道只要他是跟着我回去,无论花多少钱都不会有人给他面子。

“还是送一送吧?”贺归坚持道。“说不定送的好了,人家也给咱们一点好回礼呢?”

我拗不过他,只得排出几两碎银供他花用。贺归欢天喜地地接了,拍着胸脯道:“小师父放心,给元师伯的礼必然是最周全丰厚的,其他人都越不过师伯去。”

“去罢去罢。”我说道。“给你自己买两个糖人儿吃去。”

“我是大人了,不能吃糖人,但小师父可以吃。我给你带个糖包儿回来!”

“我不吃糖包!……”

院门“嘭”地一声闷响,将我那半截话夹碎,连带着震落了小半蓬绿飕飕的树叶子。我追到门外,拉开那柴扉唤了贺归几声,哪里还看得见他的人影子;倒是对面包子铺风口站着的万花弟子瞧着面善的很。

我下意识多看了那人几眼,很快便意识到那男人正是在看我。我再刻意移开目光去看他腰间系着的雪凤冰王笛,他便不再跟着我的视线转移目光,而是摘下笛子在指间一转,嘴角跟着勾出一抹笑来。

“相别不过三载,小师弟已不识得我了?”他将手圈成喇叭状,冲着我这边喊。“可还记得师兄的名姓吗?”

元师兄的声音,我是再忘不掉的。如今听了这声音再来看人,顿时从这身“雪河”制式的衣裳里瞧出了元师兄原有的风致。但师兄到底是清瘦了一些,眉宇间又添了阴郁之色,想是生活不顺心如意,就算是他这样写意风流之人,终究也还是有所影响。

我的心砰砰急跳,脑袋嗡得一下清明起来,面上也跟着烧,想来是激动得红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穿过人群拉了师兄的手、带着他走进了药铺的后院。在欢喜的迷雾里,师兄的声音有如灯烛的明火,在我混沌的脑海中清晰地响起:”方才出去那个是谁?药铺打杂的?”

“不是打杂的。”我忙道。“他是我徒弟,拾到的时候不知名姓,他自个儿也忘了,就随了我的姓,名字随便取了个归字。”

“徒弟?……”

元师兄脚步一顿,竟似有些怔忡了。他很快反应过来,再看我时,年轻秀美如旧的面上已经带了些微的惆怅。

“也是,愿儿今年十四,已是半个大人啦。”

他左手握笛负在身后,用右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还老觉得你是那个扑我机关人的小娃娃呢。”

我是万花谷门人自谷外拾回来的弃儿,由谷内善堂养育长大。我幼时憨傻,同门多畏惧元清师兄,我却敢窝在他那机关人的筐篓里睡觉。遭他逮过几次后,他干脆就把我提去他处教训,渐渐又转成了教养,最后干脆就是抚养;因了这层关系在,我与元清师兄的感情竟比与裴元大师兄、师父的感情更深厚些。

看见师兄如此伤怀,我的心也跟着钝钝地痛了起来。

“也只能在师兄这里做一回稚儿罢了。”我说。“当年年少气盛,出了谷才知世间人心险恶,远胜避世万花。”

师兄看我一眼,点墨一样的眸子盈盈地柔软下来。

“确是如此。”他说。“所以我当初不愿意带你出谷去看。你还是小娃娃呢。”

十四岁了,如何还小?也只有师兄觉得我年幼,愿意把我当孩子看罢了!

师兄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四下张望后催促我将近日处理的药材给他看,如在谷中时一般同我讲了些药理。只是现在,他说得却不再是此物当如何救人,反而无意间总带出几句毒性如何来。

我只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和师兄辩了几句,便听见外间门响,想来是贺归买了东西回来了。

“师兄且去里间坐坐。”我说。“贺归伤过脑袋,现下就是个呆子。万一他说话冲撞了师兄就不好了。”

“看着的确是个呆的。”师兄说。“也是,我先走了,等收拾好再来瞧你。”

他提脚出门,跨过门槛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冲我说了一句:“你可还记得燕九……”

“燕九?师兄提燕姐姐做什么?”

“算了。没什么。”

贺归终于摆弄好他那堆宝贝,推开门一样样要搬进来时,师兄早已如来时一般融进了扬州熙攘人群之中,再看不见了。

贺归抱着他买的土仪看了看我。

“好像听见个成年男人说话。”他犹豫道。“是我冲撞了客人吗?”

“听错了,哪有什么客人。”

“真的?”

“真的……对了,你近日出门,可听见过什么不好的传闻——比如某恶霸流窜某处、某地遭恶人洗劫、某处爆发疫病之类?”

“这……估计是没有吧?”

贺归挠挠脸,为难道。

“哦,不过前几日我在城外庙里见着了几个纯阳的道长。为首的女道长瞧见我好生惊讶,那样子就好像她见过我似的……”

第一人称视角,因此叙述内容会有很(贺愿)主观的地方哦……(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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