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湖客

天宝四年三月,再来镇里出现了两位风尘仆仆的年轻道长。这两个人装束相仿,皆束白玉簪、簪上缀飘带,衣裳也都是蓝白劲装、腕间系黑色护手,但年长些那位竟如女子一般在右耳处穿了耳洞、挂了小小一粒月牙状的素银耳坠。

“这位老丈,贫道这厢有礼了。”

当他低头行礼时,那枚银月坠饰便在他垂落的发间偷偷地一闪,又一闪。

“敢问老丈,近日可有什么穿着奇异的江湖人士来过此镇?”

“哎呀师兄,你这样问,问到猴年马月也问不出个东西去。”

他身侧的少年见老大夫恍神,便一把将他师兄推开,笑嘻嘻地作揖行礼:“贫道姓李,道号见微,乃是纯阳宫紫虚座下弟子。贫道与师兄受师尊所托,来扬州城给人送样东西,传话那人却只说了接头人是个西域来的……因此少不得要劳烦劳烦先生。”

老大夫闻言,便举目去看两个道士中年长的那位。

也不怪老大夫讶异,若说奇异,其实这师兄眉目间也有些胡人的影子:此人肤色较常人更白,如玉似珠一般,更兼深目高鼻、眉如墨画,眼睫长且卷翘,怎么看怎么像是胡地一带的样貌。好在他脸部线条莹润,鼻子也不像胡人那样大且下钩,因此纵然他眉骨偏高、眼窝较深,猛一眼看去,也只像个翩翩中原儿郎。

见老人只盯着自己师兄看,李见微莫名其妙,也跟着打量起了自己的师兄。

“……别说,师兄,”他说,“你瞧上去还真的有些像胡人。”

“说什么胡话。”做师兄的恼道。“你说什么要我陪你下山办事,却是诓我来消遣的么?”

“怎么会呢?……”李见微立刻干咳道。“自然是做正事……老先生可有看见西域的人吗?……果真没有?……唉,师兄,看来人还没有到,那我等也只好暂时在这边住下了。”

于是,再来镇上便多了两个纯阳宫来的暂时住客。李见微个性开朗,即便是暂住,也很快就和当地的住户打成了一片。他比不上他师兄俊美秀逸,却自有一种叫人亲近快活的魔力,和他谈过话的居民都乐意再找他聊聊。

纵然老大夫的药堂远在城郊,老大夫也对李见微的名字多有耳闻。因此,在某一日那师兄走进药堂,想要二两伤药时,老大夫回忆了好久,才想起来这位是“李道长的师兄”。

“……贫道不叫‘李道长的师兄’。”那道士道。“贫道乃纯阳宫静虚一脉,道号知微,老丈可直呼此名。”

他一边说,一边蹙眉按压右前臂的某处,右手轻轻颤着,指尖上挂着数滴欲坠不坠的血珠。老大夫拆开他的护臂并胡乱绑扎的布带一瞧,只见一条剑痕从外侧一路划到手腕内侧附近,几乎将他的手筋整个划断。

“这是怎么回事?”老大夫悚然。“好毒辣的手段!”

“……李师弟划的。”知微道。“我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

他将手臂放到问诊的木桌上,方便大夫上药包扎,另一只手将背的小包裹卸下来放在膝上,从里面捡出一粒碎银,犹豫了下后放在桌上,朝大夫的方向推了推。

“给你。我准备包扎完便离开扬州,你切莫告诉李师弟我的行踪。”他将脸别到一边说。“若他执意问……就说我西去找寻线索了。”

“药钱二十文,付现钱,银两找不开。”老大夫道。“江湖人的恩怨我不掺和。此处庙小,供不起几尊仙君。”

知微抿抿嘴唇,也不再争取,从包裹里重新摸了铜钱,口中道一声“抱歉”,抓上药包急急离开了药堂。

他平素端方敛默,在诸人眼中就如同山尖白雪、神龛石像一般,老大夫也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活化的模样。眼见人影已经瞧不见了,老大夫这才摇摇头,失笑道:“还真是神仙……看着就半点俗物不理的,脸皮忒薄了些。”

说归说,他还是帮着知微清理了地面上的血迹,又一一敲打了药童,等李见微上门要人的时候,果然按照知微的说法讲了。

“往西走?!”

街坊邻居们口中温和开朗的李道长头一次失却了笑模样,两只眼珠乌溜溜的,直盯着人的眼睛看。

“往西走?去西域吗?回纯阳?怎么可能?”他喃喃重复着,神经质地开始咬自己的指甲。

“不可能……他肯定在骗我……”

说到这里,他一个激灵,好像忽然醒悟过来一样,委屈地嘀咕:“他怎么这样?都说好了任务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结果他又这样,一声不吭就跑掉了……”

“一声不吭?你给他划那么大道伤,就差一点,他这辈子就拿不了剑了!”

“什么伤?!谁干的?!”李见微拍桌而起。“他受了伤也没人拦着他?!”

他好像真的是才知道这件事情一般,气得满屋子乱窜,吱呀哇地要去雇车追他师兄。

这对师兄弟各持一词,药堂众人对他二人话语的真实性渐渐也有了分歧。终于,有一个年纪尚轻的医女开了口。

“他雇了马车,似乎是往稻香村那路去了。”

*

知微离了再来镇后,便换下了纯阳的那套制式道袍,花了几个铜钱与稻香村的少侠换了衣裳穿,又将自己的佩剑用破布裹好,这才转道雇车,顺着南屏山、巴陵一路往成都方向去。

虽然他这只手很有可能是废了,但知微对李见微没有什么恨意,对纯阳宫的那些同门们也没有什么怨气:他是洛风师兄从华山脚下拾回来的孩子,门派救他一命、教他功夫已是恩赐,何必再奢求更多让自己不痛快?

可心里不在乎是一回事,伤口的疼痛又是一回事。李见微这一剑着实是刁钻又毒辣。止了血之后,伤口不再凉冰冰地往外流血,转而开始疼痛,哪怕他动一动手指都能痛到出一身冷汗。

因着伤处疼痛,知微夜间很少能睡个好觉,不得不时常午夜起身,轻手轻脚避开睡熟了的同伴,借着月色练练左手剑。到了瞿塘峡时,车夫顺路又带了个斗笠覆面、腰系竹笛的少侠。于是知微夜间练剑时,客栈的屋顶边便时常多了个持杯邀月的看客。

“这一剑好。”

知微横里一剑刺穿扑烛夜蛾,那少侠便醉醺醺地在上方抚掌大笑。

“岀势迅疾,收势无声,好一招三环套月!”

“……少侠看错了。剑,常见技法无非刺、挑、劈、抹……”

“可不是哪一套刺挑劈抹都是纯阳宫的招式。怎么样?要不要与我比比?若是你赢了,我便替你医医你那右臂的伤。”

他说着,也不待知微回应,已将那小小一个陶酒坛往后一掷,自己屈膝发力,自上而下并指奔知微肩颈腧穴而去。知微侧身闪过他这一指,足下步法变换、撤身往后去时,那人已然稳稳落地,起势手形再换,分明是万花谷百花拂穴手的招式。

“你是万花谷门人?”

知微不欲与他比斗,因此只是闪躲,间或用剑身格推对方攻势。

“你是七圣哪一圣门下?”

那人不答,只将左脚后撤了半步,自腰间解下笛来握在手上,充做短剑直刺过来,招数比此前更迅疾毒辣了数倍。知微左手剑本就不熟练,一时不及,竟下意识使了一招八荒归元,剑锋直奔对方命门而去。

“小心!”

知微不愿伤人性命,收势之余还没忘了出声提醒对方。那人或许也是头一次见出招还要警告敌人的呆子,一时竟也呆了一下,手指险而又险地贴着知微颊边过去,自己的斗笠系带也遭知微割断,一头青丝落瀑般自帽中洒落下来。

“……算你胜半步。”

此人将手背去身后,一双神采飞扬的凤目锁住知微的脸,嘴角勉为其难似的扬了扬。

“在下姓元,单名一个字清,字无尘,勉强算是个大夫。怎么样?可要我替你瞧瞧那伤口?”

其实看技能的时候就觉得很离谱……“百花拂穴手”,一听就是近战的招式啊,为啥反而是个远程还是用的判官笔……?(?﹃??)所以这里有做私设修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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