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玲珑劫

李豫大清早上朝的时候,李倓还没睡醒。

前一夜睡得太晚,估摸着算一算,李倓总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侯在外面的宫人来请李豫起来上朝,李倓被吵得皱起眉,闭着眼一巴掌拍在李豫的背上。

李豫无奈地笑笑,轻手轻脚下了床,把李倓的手塞回被子里,又替他掖好被角,自己则出去应付宫人们。在外人看来,如此行径着实放肆无礼,可无奈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李豫的纵容,有他的吩咐,没有人会擅自进来打扰李倓安眠。

李倓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被吵醒了再睡实在让人不爽,他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头昏脑胀,醒不过来似的,又躺了一阵儿情况也未见缓解,反而连呼吸都愈发困难了,身上的被子有如千斤重,不知什么时候盖过了头顶,李倓实在忍不了了,伸手向上掏了一把,谁知竟没摸到被子边缘。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黑压压一片,李倓感觉到一些不对劲,身边的触感好像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可他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向头顶上方摸过去,能明显感受到布料之间的缝隙,李倓彻底清醒过来,翻过身顺着缝隙向外爬。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漫长得多,甚至让李倓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不在紫宸殿里,但他实在没有被挪动位置的印象,这就更是离谱,他心里揣着疑惑不停往前爬,倒要看看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好在李倓很快就看到有光从缝隙中漏出来,这给了李倓一点激励,他加快速度向前爬去,冲出缝隙的瞬间,他被炫目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等到能看清周遭的时候,李倓心里五味杂陈。

好消息是,周遭熟悉的环境告诉他,他还在紫宸殿里。

坏消息是,他变小了。

难怪平常舒适绵软的被子变得如同泰山压顶,李倓只探出个头在外面,身体还没出来,但他不能再继续躲在被子里了,他真的快喘不过气了。短暂休息片刻,李倓继续向前爬,直到整个身子都脱离被子的压迫。

李豫走的时候没让人收起帘幔,外面的风吹不进来,因此这会儿内殿里温度还算适宜,不过李倓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嗯,他没穿衣服。

也很正常嘛,衣服又不会随着他身体变小而变化,原本穿的轻薄寝衣也在他爬出来的过程中被蹭掉了,现在自然是……

李倓其实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变成巴掌大小的事实,不过显然他更接受不了赤身**独自出现在李豫寝殿里,因此他决定先找点合适的东西把自己包裹起来。

被子实在太重,以李倓现在的力气连被角都拽不动,更别提从被子下面把寝衣弄出来,其他的衣服都放在距离床榻有些距离的衣架上,李倓站到床的边缘衡量了一下距离,觉得自己就算用轻功飞过去也很难拿到。

放弃了这些选择后,李倓将目光投向李豫放在枕边的一枚方帕。

第一次发现李豫把这东西放在枕边时,李倓极为不解,还取笑他说皇兄难道还像三岁小童一样梦里流口水不成,李豫意味深长地勾着唇,并不解释,不久之后李倓终于知道这方帕的用处,依旧对它没有生出半点好感,只是在这个无助的时刻,他终于感谢李豫这个习惯来。

幸亏方帕展开后刚好能把李倓包起来,李倓有些吃力地把方帕的一角从身上绕过来,最后在腰上打上一个结,虽然看起来不算整齐,但总算是能出去活动了。

解决了最紧迫的问题,李倓脑袋里剩下的疑问便是,他是怎么变小的?

明明李豫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那再前面呢?

跳过一些糟糕的回忆,李倓冥思苦想,想起昨天决定留宿在紫宸殿的时候,李豫给他看过的一沓符纸,好像是一位江湖客进献给李豫的,李倓只随手翻了翻,要收起来时发现那摞符纸少了一张,当时他和李豫都未多在意,只想着夜里灯光晦暗难寻,不如等到明日再找。

李倓嘴角抽了抽。

除了这点不寻常之外他再也想不起任何可疑的事件,看来这便是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了。

好了,既然原因找到了,那要怎么变回来呢?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等李豫回来问问他那堆该死的符纸是从哪来的,李倓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关键的问题是,不能让别人发现他出了这种事,尤其是李复和池清川,池清川都还好说,李复要是发现他变成这样,他钧天君的面子往哪里搁?

帘幕后面一阵脚步声,李倓没听见有人通传,心里敲起了鼓,来人是李豫那样最好,但万一不是呢?

来不及多想,李倓的视线已经自动在搜寻可以躲藏的地方,他不想再往被子下面钻,万一再喘不过气他就要没命了。

很可惜,还没等他挑个好位置,来人已经撩开帘帏走了进来,李倓整个人僵在了来人的目光里。

不过幸好,来人是下朝的李豫。

估计是没料想到会见到这种场面,李豫定在那半天没动,眼睛微微睁大,嘴半张着,李倓梗着脖子跟他打起招呼,“……皇兄。”

李豫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李倓,过了好一会才走过来,用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李倓的脸颊,语气迟疑,先是叫了李倓的名字,仍是不肯相信似地问:“倓儿……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倓被他碰得晃了晃,“皇兄,你昨天给我看的符纸到底是什么?”

“符纸?”李豫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来,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这样,是因为那些符纸?”

李倓点点头,有些吃力地在李豫的手指边仰头看向他,“那符纸究竟是何人进献?”

李豫收回手,还有些恋恋不舍地捻了捻指尖,“是一位云游至长安的方士,自称与昔日救朕性命的南宫茗是旧识,他说这些符纸有些奇异功效,原来竟是这样?”

听闻李豫知道那东西的来源,李倓眼睛都亮了,连忙追问:“那位方士现在何处?”

李豫想了想,“献过符纸之后他说要继续游历,只赏了他些金银就放了他走,已有数日了。”

眼见李倓脸上瞬间被失望填满,李豫只好宽慰他,“倓儿别急,朕这就派人去寻,想他一个人也走不了多远,沿着官道总能找到的。”

这事紧急,李豫立刻就吩咐人去找,回来再看李倓,发现他盘腿坐在床上,垂头丧气,遭受了很大打击的模样,那样子比他刚从吐蕃回来时好不了多少,李豫看着心疼,蹲到李倓面前问:“倓儿饿不饿?先吃点点心吧。”

李倓摇摇头,“我这样子不能让人看见。”

他知道李豫吃饭是不可能没人服侍的,顾忌着颜面不肯应。

李豫又心疼又好笑,“那总不能饿坏了吧,还有,这帕子大小虽然合适,但动一动就要往下掉,不如换一换。”

李倓闻言又拉了拉腰上已经开始松动的结,瞪了李豫一眼,“不穿这个那穿什么?”

李豫正欲开口,只听帘帐外面宫人轻唤陛下。

“都取来了,陛下。”

李豫偏过头,对着帘帐外面说:“放外面吧。”

“是。”

李倓不解地看着李豫走到帘帐外面又进来,手里多了两样东西,左手是一碟点心,右手是一个小包袱,李倓下意识觉得那包袱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视线又挪回到李豫脸上。

李豫的表情温和无害,先把左手端着的点心放到一旁,把小包袱拿到李倓面前,“正好想起来还有些能用得上的东西,叫人一道取了来。”

说着他把那个包袱拆开来,里面竟然是一堆小衣服,绣工精美,并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出来的款式,李倓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出李豫会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

李豫解释道:“原本是做给小辈们玩的玩意儿,谁想到误打误撞竟能用得上。”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李倓抿着嘴唇看着那堆小衣服不说话,李豫看出他心思动摇,试探着问:“倓儿要不要试试?”

李倓还是不动,李豫干脆从那堆衣服里挑了和他衣服相似的两件出来,引诱李倓道:“试试吧。”

李倓看看李豫手里的衣服,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裹着的破布,手缓缓伸向腰上的结。

换衣服的时候,李豫一直在盯着他,可能是因为体型差距太大,视线实在太过明显,让李倓如芒在背。不过这不试不知道,一试李倓才发现这衣服居然还算合身,不会长到难以行动,也不会衣不蔽体,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李豫笑眯眯看着他穿戴整齐,又找了根粗红线当发绳递给他,顺手取来一面铜镜,“甚是合适。”

李倓对着铜镜左照右照,连鞋袜都穿戴齐全,总算是舒服了,他又在那堆衣服里拨了拨,发现里面有件看起来形制不太对劲,李倓挑起来一看,是件女式的襦裙。李倓立刻黑了脸,举着那条襦裙盯着李豫。

李豫好像也不知道里面怎么还有这个,只好堆起笑脸向他赔罪,“这,怎么混进来了,明明只叫他们拿了那些来。”

李倓“哼”了一声,把那条襦裙扔到一边,“饿了,吃饭。”

颐指气使的姿态,人虽然变小了,但脾气却见长。

李豫倒是乐得看他使唤自己,把方才放到一边的点心端过来。

“先吃这个垫一点,晚些朕让他们把餐具也找出来。”

还有餐具?

李倓若有所思,双手一起把盘子里对于正常人来说十分小巧的点心捧起来,张嘴对着一端咬了上去,可惜他这个样子嘴也实在太小了,只把那饼皮咬出一个小口,李倓嘴里就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都鼓起来,极其费力地嚼碎咽进去。

就这么咬了几口,饼才吃了不到一半,却用了接近半柱香的时间。李豫原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十分刻意地掩着面清了清嗓子,在李倓的视线里,他的面颊好像有些可疑的绯红。

“咳咳,倓儿你先吃,朕先去更衣。”

李倓嘴里满当当说不出话,只好冲李豫点点头。

李豫换掉早朝的朝服回来时,李倓已经吃饱了。其实说是吃饱并不准确,那块饼着实不小,李倓肚子都撑起来了,饼渣掉了一身,他平时不会这样邋遢,只是人小力气小,如此一来耗费他不少体力,此刻瘫在床上一丁点都不想动弹。

李豫身着轻便一些的常服,坐到李倓身边,“今天还有事情要商议,朕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倓儿是想随朕一起出去,还是留在寝殿里?”

李倓几乎没有犹豫,“当然是留在寝殿。”

李豫面露难色,“朕担心那些宫人们闯进来冲撞了你,而且中午没办法让他们把饭给你送进来。”

他说得不无道理,这让李倓犯了难,留在寝殿里确实是相对安全的选择,但诸多麻烦都要靠他自己解决,真要算起来,还是在李豫身边更安全一些,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李豫帮他补救。

“那好吧。”李倓松了口,又问:“我躲在那里才能不被人看见?”

李豫朝他伸出左手,“倓儿试试躲在朕的袖子里?”

李倓心头一动。

这倒是个主意,李豫的袖子宽大,层层叠叠地垂下去,李倓站在他手上,刚刚好能被袖子遮住,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更何况李豫是皇帝,有谁能近身去打量皇帝身上呢?

李倓试着踩在李豫掌心,在李豫抬手的时候因为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晃动而扶着李豫的手腕调整重心,李豫体贴地将手停在半空,等李倓站稳了才继续动。

李倓也在随着李豫的动作调整位置,他用了点轻功,这样站得更稳,最后调整出来的姿势是李倓站在李豫勾起的左手无名指上,为了让李倓能够站住,李豫的左手手指都半蜷着,李倓能感受到他微微在抖。

“别担心,倓儿,你现在很轻,”似乎是怕李倓有心理负担,李豫先开解他,“要出去了。”

随着话音落下,李倓的眼前被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仅剩狭小的视线范围来自于袖子下面,李倓能看见李豫脚下的地砖,他看着李豫出了紫宸殿,去往宣政殿的方向。

今天天气应当不错,李豫脚下的阴影与曝晒的部分对比强烈,甚至有些晃眼,幸亏李倓被袖子罩着,才得以免受日光的毒害。

李豫没乘轿辇,散步过去,时间一长晃动的脚步看得李倓双眼发晕,原来从紫宸殿到宣政殿这段路也是很漫长的,李倓扶着李豫的手昏昏欲睡,忽然感觉到李豫的脚步停了,他差点从李豫手指上摔下去,幸好李豫动作迅速地抓住了他,不过这下李倓完全被李豫握在手里了。这姿势不是很舒服,李倓也使不上力站起来,李豫的大拇指还正好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正在他挣扎的时候,听见李豫面前有另一个人讲话。

“陛下。”

“李复先生不必行此大礼,有什么事?”

原来是李复,难怪李豫停下来。怕被对面的人发现异样,李倓停止了挣扎,安安静静待在李豫掌心里,满心期盼着李复赶紧把他的事情说完。

李复是来向李豫辞行的,文绉绉的话说了一大堆,李倓听得心烦,忍不住朝李豫手上踢了一脚。

李豫的手指紧了紧,李倓更不舒服了,低声哼哼着又掐了李豫一把,好不容易等到李复说完,李倓松了一口气,以为李复就要走了,却听见李复又开口。

“陛下,不知李倓现在何处?”

李豫没有直接回答他,“先生寻倓弟有事?”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李复答,“如今天下既定,我还有几句话想嘱咐李倓。”

又来了。

要不是变成这样子,李倓真想瞪上李复一眼,他大概知道李复想对他说什么,如果他仍对李豫有二心,有何必助他登基,李复到底反复要嘱咐他什么?不若将心思多放些在为万民造福祉上。

可惜这样的话李豫是不会替他说的,他声音温和,替李倓委婉答复了,“那真是不凑巧了,倓弟现在分身乏术,只怕来不及为先生送别。”

“也罢,我会留书一封,还请陛下转交李倓。”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李豫也没松开手,一直这么抓着李倓来到宣政殿内,屏退了一干宫人,这才放李倓下来。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李倓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脱离李豫的摆弄后极不自然地浑身动了动。

李豫朝他无辜地笑,“委屈倓儿了。”

李倓只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李豫有大把政事要处理,李倓当然不会一直打扰他,好在李豫找了个锦盒给他当椅子。宫人们都在外面候着,李倓大摇大摆地坐在锦盒上,监督李豫批阅奏章。这对李倓来说其实也是个新鲜事,他很少见到李豫独自处理政务的样子,李豫也不是昏聩君王,处理政事极为认真,真专心起来早把李倓忘在一旁,他会仔细看过上奏过来的内容,思考过后用笔写下批注。

李倓最开始还安安静静坐在锦盒上,但很快他开始不安分起来,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实在无聊,李豫聚精会神,李倓又无事可做,于是站起来走到李豫正在批阅的奏章上面,低头默默品读奏章上的内容。

李豫一抬眼就看见他走到字迹上面,脚踩在字上,比那字大不了多少,歪着头聚精会神地批阅,知道李倓这样必是无趣至极,因而未加阻止。

李倓看了两眼,表情越发凝重,李豫便问:“倓弟有何见解?”

李倓用脚尖点了点奏章中某处,“如今国库空虚,民生凋敝,确实需要些非常手段。”

李豫又复看李倓点出那处,若有所思道:“确有可用之处,只是手段激进,强硬推行怕是难以成事。”他对李倓道:“朕叫人来商量商量,倓儿现在锦盒里藏一会可好?”

李倓倒是没什么意见,自己推开盒子钻了进去,李豫叫了宫人请负责相关事务的大人们过来。几位大人听后争执不下,李豫一手抚摸着锦盒的盖子,一边叫宫人端茶点进来。

等茶点上来,李豫把锦盒推到较远些的位置,挪出个地方放碟子,那宫人眼睛倒是尖,以为锦盒是不重要的东西,作势要收了去,李豫忙制止了他。

“就放在这,下去吧。”

宫人发觉会错了意,冷汗都出了一层,幸而未听见李豫怪罪,唯唯诺诺退出去了。

等人出去,其中一位大臣问:“方才看陛下一直把玩,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宝物?”

李豫笑着点头,“确实是宝物,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没明说里面究竟是什么,只是这样一来,倒更把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后面李豫未曾再提关于此的只字片语,一旁坐着的几位大人虽然或多或少都存着打开那锦盒一探究竟的心思,只是面对李豫,谁都没法开口向皇帝讨了那盒子来。

等他们得出个结论时已然到了午间,送了几位大人出门,李豫立刻折返回书桌边,打开锦盒一看,李倓抱着膝盖侧躺在里面,已经睡熟了。

李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肚子,李倓不耐烦地伸手拍他,力道小得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李豫不自觉地漾起笑意。

他的倓儿真是可爱。

虽然李豫还想多看一会,但还是决定叫醒李倓,“醒醒,倓儿,该用午膳了。”

他叫了李倓好一会儿,李倓才揉着眼睛坐起来,宫人正好在此时送了午膳进来,通传的声音刚出口,李倓立刻低下头躲回盒子里,一惊一乍的模样,让李豫忍不住抿着嘴笑。

随着午膳一起送进来的还有李豫早些时候提起的餐具,李倓看了更觉不妙,那餐具是成套的,虽然较普通餐具小上不少,但对于李倓目前的状态来说还是太大了,那茶杯的碗口愣是有他脑袋那么大。

李倓安慰自己,有的用就算好了,不要挑剔。

筷子的尺寸也不合适,李倓抱起李豫给他夹好菜的碗,举起勺子享用他变小之后第一顿正式的用餐。即便用了餐具也吃得太过狼狈,等李倓吃完,李豫给他穿的衣服已经脏了大半,不仅衣襟湿透了,连下摆都沾了些污渍。李倓从来没出过如此丑态,李豫一边拿着帕子帮他擦,一边哄他道:“一会回紫宸殿就换一件。”

因为李倓实在无法忍受浑身散发着菜味的自己,李豫立刻带李倓回去了,好在这次李豫还算体贴,没再让李倓遭难,吩咐宫人准备好轿辇。

坐轿辇就不用藏在李豫的袖子里了,李豫坐好以后把李倓放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倓儿将就一下?”

坐皇帝大腿是什么滋味?

李倓不是第一次尝试了,不过现在看来李豫的大腿也不过是肉做的垫子,李倓面不改色地一屁股坐下,轿辇一晃一晃地行进,李倓的脚在李豫大腿上有规律地蹭来蹭去。只是没过多久,李豫突然捧起李倓的两只脚,嗓音有些哑地低声开口:“老实点,倓儿。”

李倓不明所以,就着这个姿势要踢他,脚尖却比预想更早碰到李豫,李倓眨了眨眼睛,愣了片刻,紧接着脸瞬间红透了。

真该让前朝那些大臣们看看,他们那仁厚的君王究竟有多道貌岸然。

李豫垂头低眉注视着他,李倓感觉那眼神像是要把他剥光了含在嘴里,他明知道在轿辇里李豫不会对他做什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

他猜测得没有错,李豫的确什么都没有做,李倓只见到他挪开了视线,后半程路再也没低头看过李倓,从李倓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喉结明显的滚动,托着李倓双脚的掌心很烫,像要把李倓蒸得熟透。

抵达紫宸殿外,李豫没把李倓藏在袖子里,直接把李倓抱起来,用袖子掩在怀里直接往紫宸殿里走。李豫步子迈得大,走得又快,旁人不敢直视他,只虚虚看见他抱了什么东西进去,没人会想到那会是建宁王殿下。

李倓被抱到床上的时候还有些慌张,不过他转念一想就镇静下来了。

他现在这么小,李豫能对他做什么呢?

这样的念头让李倓有恃无恐起来,他好整以暇坐在李豫的被子上,在李豫幽幽的目光里翘起二郎腿,“皇兄,我只想换衣服。”

李豫“嗯”了一声,嗓音仍哑着,“皇兄帮你换,好不好?”

李倓盯着李豫的脸,没有立刻回答。李豫眸色很沉,脸上是带着笑的,李倓没能从他的表情里辨认出任何可怕的可能性,李倓还是抱有怀疑,李豫又向他保证:“只是换衣服。”

“……”李倓迟疑道:“那好吧。”

李豫朝他伸出手,似乎是怕弄疼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解开李倓衣服上的系带,为了方便他动作,李倓不得不将双臂举高,李豫的手指顶在他肋骨上,稍一用力就戳到李倓的胸口去,指腹的茧从他皮肤上擦过去,李倓下意识哼唧一声。

李豫应该不是故意的,李倓瞪他一眼,他就眼含歉意地勾唇,脱到里面李倓不想让李豫动手了,可李豫怎么会同意呢?他干脆用手指把李倓圈起来,把李倓带离了床面,在半空中,李倓能依靠的只剩下李豫,他紧紧抓着李豫的手指,又因为腰被束缚住,没办法转身阻挡李豫的动作,只能大叫。

“李豫,你放我下来!”

被直呼名讳的皇帝陛下不为所动,三下两下把手里的小人剥了个精光,李倓并紧双腿,怎奈力量相距悬殊,难以抵抗。

身后气息逐渐靠近,毫无遮拦地吹在李倓皮肤上,李倓咬着牙,面红耳赤地抖了抖,然后浑身定住了。

那点湿意李豫自然不会感受不到,“说来,倓儿今天还未有机会出恭?”

李倓甚至能从李豫的语气里分辨出隐忍的笑意,他只觉得五雷轰顶,心如死灰,连嘴都不想张了。李豫回身又去拿了什么,紧接着,一个小茶杯出现在李豫手里。

李豫的声音又响起来,令李倓头昏脑胀,“忍着伤身,伤了先天之本就成大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豫的手指好像圈得更紧了,原本不太明显的胀意被强调得太刻意,如今再要李倓忍是不可能的了,李倓万念俱灰,自暴自弃地闭起眼。

涓涓细流落下,初仅有两三滴,泠泠之声渐续,淅淅沥沥久未停歇。

李倓的脸面算是丢尽了,想他与李豫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小时候也未曾有过如此羞人的行径。

李豫不逗弄他了,把茶杯放到一边,还好心替李倓擦拭干净,李倓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任凭李豫用濡湿的帕子往自己身上贴。

这下总该穿衣服了吧。

李豫从剩下的衣服里翻了翻,竟又把那条襦裙翻了出来,李倓原本死寂的心又开始挣扎。

又是要做什么?

果然,下一刻,李豫问:“倓儿要不要试试?”

更羞耻的已经发生过了,穿件女装又算得了什么?

李倓终于明白,在如此情况下,他是完全没办法违背李豫的意愿的,这与他是不是皇帝没有关联,哪怕李豫只是一介草民,渺小的李倓也只能生活在他的摆布之下。

李倓认命了,不认命又能如何呢,只要他还没变回来,他便不得不依附于李豫。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

不知李豫是否感知到他这段心路历程,轻薄的襦裙套在李倓身上,头上束发的红绳被抽掉,一头长发散下来,李豫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李倓抱着胸抬眸看了李豫一眼,眼神中分明含着些怨。李豫受不住了,把李倓捧到身前,李倓安静伏在李豫胸前,听李豫粗重的喘息,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一起攒动。

或许是因为憋过了头,李豫这次较以往都要更久,李倓用来包裹身体的方帕被他拿了来,李倓默默看着,突然生出一种超脱感,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产生什么样的情绪了。

静默片刻,李豫也察觉到李倓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倓儿怎么了?”

李倓摇了摇头,他只是把脸颊贴在李豫胸前,问:“皇兄,我还能变回去吗?”

李豫看不见李倓的表情,却听出他意志消沉,再生不出逗弄他的心思了。不过短短半天多时间,李倓便已经如此,若是一直找不到办法,李倓又会如何呢?就算李豫心甘情愿为这样的李倓做万全准备,那么李倓会愿意吗?

李倓感受到李豫捧着他的手指紧了紧,李豫的声音从他胸腔里发出来,震得他心脏发麻,“不论使用如何手段,朕一定会让倓儿恢复本来身形的。”

李倓没有回答他,因此李豫并不知道这番说辞有没有安慰到他。

午后李豫又要回宣政殿议事,李倓仍旧跟他一起去了,身上的襦裙没被换下来,但李倓似乎已经不在意了,一到宣政殿他就自己进了锦盒里,再没了动静,李豫见状,只长叹一口气。

李倓躺在里面听外面李豫和人商讨国事,听着听着又睡过去,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周遭静悄悄的,那些大臣们似乎已经走了,李倓从锦盒雕花缝隙之间偷偷看过去,李豫右手撑在腮下,目光发散,若有所思的模样,李倓正欲推开锦盒出去,便听见李豫叫了叶未晓来。

李倓一愣,动作僵在原地。

叶未晓是凌雪阁的人,李豫不会无缘无故叫他来,李倓胸中有如擂鼓,他有一种没有缘由的预感,李豫要找叶未晓吩咐的事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叶未晓应了一声,李豫没有直接开口,视线反而向锦盒扫过来,李倓赶忙闭上眼睛装作熟睡,一面紧张地竖起耳朵听李豫和叶未晓的对话。

应该是确认李倓睡着了,李豫过了片刻才开口,“萧先生何在?”

“回禀阁主,今天刚得到驿报,萧先生已至武关一带。”

“嗯,辛苦护送的兄弟们了,让他们回来领赏。”

“属下替他们谢阁主赏赐。”

“没事了,下去吧。”

“遵命。”

李倓一动不动听完了这段对话的每一个字,李豫其实没说几句话,可每句都藏着关键信息,李倓知道他口中的萧先生是进献符纸的方士,可李豫这态度并不像是要寻那人回来,而是在护送那人离开长安。

为什么?

李倓的手臂贴在锦盒内衬的绒面上,他没感觉到温暖,反而背后发凉,一个猜测在李倓脑海里渐渐成形。

此时再回想,李倓觉得李豫的态度十分可疑。刚发现李倓变小的时候,李豫明显是喜大过惊,为什么李豫能如此快速地让人找出这样小的衣服和餐具?他真的希望李倓变回原来的样子吗?如果不是的话,那李豫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猜测实在是太过于颠覆李倓对于李豫的认知了,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他没有推开锦盒,只是默默躺在里面,在斑驳的黑影里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李豫拿给李倓看的符纸有很多,因此可以猜测符纸的作用是具有时效性的,从李倓醒过来到现在接近六个时辰,他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说明符纸的作用时间比这个时间还要更长,说不定能够维持一整天,再久一点,甚至可能是几天也未可知。

李倓下意识抓紧了衣袖。

他有些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跑出去,如果池清川知道这件事,李倓说不定还有机会逼迫李豫说出让他变回来的办法,可是现在李豫是唯一的知情人,如果他恰好也是这一事件的操控者,那李倓只能一直处于被动。

在李豫登基时,李倓一把火烧了先帝留给他的复位诏书,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让一个死人消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这就是李豫的目的吗?

李倓想不明白。

在他发呆的时候,锦盒的盖子被人打开了。

李豫从上方垂首看向他,关切地问:“还好吗,倓儿?”

李倓维持着躺在里面的姿势没有动,他不希望李豫看出他的心事,起码不是现在。他摇摇头,“没事,只是乏了。”

“那就好。”

李豫像是真的关切,脸上神色明显放松下来,要不是李倓听见他与叶未晓的对话就真要信了他。李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从锦盒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李豫发难,“皇兄,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李豫平素可不会这般两点一线来回奔波,皇帝的生活哪有这样单调,只是如今情况特殊,李倓知道李豫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李豫没有半点犹豫,“累了?行,我们这就回去。”

被李豫抱在怀中时,李倓把脑袋埋进李豫胸前,顺从的模样让李豫呆住,又惊又喜地叫他,“倓儿?”

李倓没说话,默默张开双臂抱住李豫。

他的耳朵贴得太近了,快被急促的咚咚声震聋,过了一会儿,李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李豫的心跳。

在这心跳声里,李倓其实挺想相信李豫是清白的,可他知道李豫在骗他。

李倓的讨好起了作用,回紫宸殿以后,为了让李倓一展笑颜,李豫掏出了不少新奇玩意出来,李倓对那些东西都表现得兴致缺缺。临到就寝,李倓突然对李豫提要求,“白日里睡多了,现下倒是没什么困意,皇兄给我讲个故事可好?”

李豫从没听李倓提起过这种条件,李适都多大了,他何时给李适讲过故事哄他睡,只是凡事皆有例外。

李倓就是那个例外。

他真的给李倓讲起故事来,是他听闻的一则民间传说,李豫还没讲到一半,李倓已经阖起眼,呼吸均匀地卧在他身侧。李豫声音更轻缓了些,把那传说慢慢讲完,李倓都没再发出动静,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李豫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拨开李倓的衣服,他背上有个不太明显的符文,是用特殊的笔迹画上去的,画在李倓不可能看得到的位置,李豫盯了那地方一会,掏出帕子把符文擦掉了。

符文刚被擦干净,李倓周身就起了变化,他的身形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没一会就恢复到了正常大小。李豫去拿了李倓的寝衣,正要帮他穿上,李倓突然睁开眼,趁着李豫没反应过来拽着李豫的手一个鲤鱼打挺,“轰”得一声,李豫被李倓按在床榻上,膝盖被死死压住,李豫动弹不得。

李豫看李倓的一双眼清明,心下了然,神色未变,也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倓儿原来没有睡着。”

李倓死死按着李豫手臂,虽然没有感受到李豫挣扎,力道仍未消减,“皇兄白日里交待叶未晓的话,我一句都不曾漏,只是臣弟不曾想过,究竟哪点遭皇兄嫉恨?”

李豫身处弱势,笑得却极为放松,“倓儿知道朕并非此意。”

李倓目光凌厉,作势要掐李豫的脖子,“皇兄不为我解解惑吗?”

李豫长叹一口气,头向后仰去,整个喉咙都暴露在李倓的视线里,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坦白道:“我只是想留住倓儿。”

李倓皱了皱眉,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或者说,这并非他预期中李豫会给出的答案。

“留住我?就算不用这种手段,我自会以谋士的身份为皇兄出谋划策,又何必如此?”

李豫摇摇头,“那不够,倓儿,我亦有私心,我想要的,不只是一个谋士。”

李倓的手狠狠一抖。

他怎么会不明白李豫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问题在于,李豫明明已经得逞,为什么又要冒着风险让他恢复。

“那又为什么……”

李倓的嗓子发紧,只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李豫帮他补全他余下想说的,“为什么让你恢复原样?因为我不愿看你难过,倓儿。”

闹了半天,原来李倓只需要对李豫表现出几分不情愿,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就这么简单。

李倓怔怔松了手,李豫缓缓坐起来,语气温柔地安抚他,“如你所愿,倓儿,从此你想去何处都随你,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李豫的手试探性地捧起李倓的腰,没有感受到李倓抗拒也只是将他扶住,不再逾矩。

“巧言令色。”

李倓沉默片刻,给出这么个评价,然后捧住李豫的脸,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究竟是谁的胜利并不好说,当高贵的帝王愿意妥协,当自由的鹰归栖一方。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