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上午见了几位大人,替李俶处理了一些着急的书信,虽然战乱还未结束,但毕竟端午是个重要的日子,事务与以往相比不算多。最后一位拜访的大人是位长歌门人,李倓与他交谈了一阵,那位大人便说要回去了,临走前拿出几个包好的艾草香囊给李倓。
“是我夫人做的,知道今天要来拜谒特意叫我带了来,殿下不介意就收下吧。”
又不是什么特殊的玩意,李倓没有驳对方的好意,拿起那香囊看了看,还没拿到跟前,艾叶香气就弥散过来。香囊上面绣着竹叶,很是精巧,李倓手指撵着香囊挂绳在眼前转了转,决定去拿几个挂在东宫。
李俶大病初愈,正好多挂些这东西去去病气。
这么想着,李倓立刻把香囊揣进口袋,谁知道刚进东宫内院就看见刘清潭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刘清潭见到他跟见了救星一样,忙不迭跑到李倓面前,“诶呦,殿下您可算来了,您快劝劝太子殿下吧。”
李倓剑眉一挑,“太子殿下怎么了?”
“今天是端阳,太子殿下不知道怎么了,执意要去街上转转,现下正在里面更衣呢。”
李倓没听出哪里不对劲,“我听闻今日长安城有灯会,体察民情,与民同乐,也是太子本分,为何加以阻止?”
刘清潭叹了口气,焦急地向李倓解释:“殿下不知道,昔年殿下远去吐蕃,太子殿下独自逛灯会,结果竟遭贼子绑架,找了好些日子才回来,如今太子殿下身体不比以往,又不准人跟着,这,这怎么能行啊……”
李倓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没等刘清潭说完已经拔腿往太子寝殿里迈去。
这样重大的事,他竟未曾听李俶提起过分毫,如若不是刘清潭今日提起,难不成李俶是真想把它带进陵墓里了?
李倓冲进去,迎面撞见刚换完衣服的李俶,呼吸一滞,脚步停在原地。
李俶换了昔日十数年岁时外出的一件常服,他病了太久,脸色不好,身形也较彼时消瘦些许,只是长久的贵胄之气赋予他一种特殊的气质,不减当年。
李俶只听见脚步,未听闻话语,转过身来,见是李倓,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倓儿来了,正要去找你呢。”
找他去做什么?似乎刚才刘清潭已经帮李俶回答了。
眼见李俶已经走到面前,李倓摆起架子,严肃道:“听闻皇兄要独自去逛灯会?”
李俶没意外他是如何得知此事,而是纠正他,“不是独自,是邀倓儿一起,回想上次你我二人一同游玩,已有多少年光景,我都快记不得了。”
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
但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李倓努力劝说道:“如今皇兄武功尽失,张皇后虎视眈眈,只怕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俶似乎并未在意,目光澄澈看向李倓,“倓儿在我身侧,量那些人也动不了我分毫。”
他实在太过坦诚直接,如此信任,让李倓一时语塞。
“……”在李俶的目光里,李倓败下阵来,“但凡发生任何意外,我都会带你回来。”
“但听倓儿安排,”李俶笑得更灿烂了,笃定道:“我有预感,今天不会出事的。”
怎么换了身衣服,心性也变年轻了?
原来李俶也有如此恣意妄为的一面。
李倓叹了口气,在李俶房里换了李俶给他准备的衣服,依照二人约定出了门,李俶倒也没真的独自出来,他和李倓先乘了马车出皇城,渐渐地,马车外面喧闹起来,李俶叫车在一个僻静处停下等着,带着李倓走下马车。
街道上很是热闹,三三两两的行人围在摊贩前挑选着,挺有节庆的模样,只是李倓和李俶都见过盛世景象,如今是万万不能与之相比了。
他们沿着街往里面逛,因着是过节,多出来不少平日里见不到的有趣玩意。李俶在一个摊贩前停下,拿起摆着的一只五彩花毽子,顺手向上空抛了抛,对李倓说:“还挺好看,比我做的看着新鲜。”
李倓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神经紧绷地留意着四周。他哪里做过守卫的事?不做不知道,只觉得身边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保不齐哪一个路过就会冲上来捅李俶一刀,人又这样多,李倓只觉得分身乏术。
李俶见状,轻叹一口气,放下那五彩花毽子,走回去牵李倓的手,等李倓反应过来,李俶的手指已经插在他指缝间,牢牢握住了。
“倓郎,”李俶低声叫他,“好生冷漠,真叫人心寒。”
李倓脑子里“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他往日舌尖嘴利,此刻竟不知怎么应答。几时有人这样称呼过他,更何况这人还是李俶。
说话的人倒是自在,拉着李倓自顾自地走,边走边对李倓说:“那边在放花灯,我们去看看。”
李倓跟着李俶亦步亦趋,恍然间想起幼年时李俶也是这样拉着他,走在长安最繁华的一条街上。
长安已不是从前那个长安了,他和李俶还能一如往昔吗?
李倓不知道。
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李俶已经去买了两盏花灯来,递了一只给李倓,“还能写个心愿,等你写完,我们一起放。”
李倓接过来,没有立刻写,手指在口袋里碰到了原本想带去东宫的香囊,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你可知……”
我也曾试图拦过那长白山送来的药?我也曾希望你就那样从这个世间消失?
李俶好像没有听见,唰唰几笔写完,又凑过来看李倓的,“倓儿还没动笔?那不如告诉我吧?”
李倓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香囊递出去,“还是顾好你的身子吧,这个给你,去去病气。”
李俶盯着那香囊,眼睛一亮,“倓儿什么时候去做了这物件?”说着拿起一只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李倓偏过头去,有些懊恼,“别人送来的,觉得你用得上,便给你分些。”
李俶点头,“噢,这样。”
这句话的语调明显没有上句情绪高涨,李倓面上发热,找补道:“下次,下次我学了做给你。”
李俶就又笑了,“好,那我等着。”
放过花灯,二人便开始往回走,他们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为了安全考虑,还是要尽早回去,城中某处放起了烟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倓也不例外,正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李俶忽然将他拉进一条幽静无人的巷子里。
咻————砰!
拖着长尾的璀璨烟火在空中炸开,李倓被李俶按在墙上,四唇相贴。
众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着烟花,没人留意两个在阴影里紧挨着的人。李倓有些回不了神,李俶的吻急切又热烈,李倓听不见烟花的声音,耳中只余下李俶粗重的呼吸。
不是大病初愈么,力气怎么会如此之大?
等到烟花燃尽了,李俶才放开他,退回去一些,李倓在他眼睛里看见一些闪亮的光斑,映着自己的倒影,跟小时候好像没什么区别。
原来李俶也没有变。
不过终究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李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揽过他的腰,圈紧了,把头埋在李倓肩膀上。
“过去的,就让他们过去吧。”
李倓迟疑了一会,缓缓地抬手抱住李俶的背。
又过了一会,街上看烟花的人群渐渐散了,李俶从李倓颈间抬起头,“走吧,该回去了。”
二人回到马车停顿的地方,车夫已经不在了,等在马车旁的人变成了叶未晓。李倓见了,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来,李俶没解释,他也没问,跟着李俶上了马车。
等二人都在马车里坐稳,两个凌雪弟子闪身到了马车边,在叶未晓耳边俯首交代了一句“处理干净了”,便又消失在夜色里。
回程路上是叶未晓驾车,不知怎么,长安的路并不颠簸,马车却行驶得晃晃悠悠。叶未晓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听见自家主子好像是把建宁王气哭了,不停叫着“倓郎”给他赔罪。
建宁王气性也大,哭了好一阵也不理他,最后还是被哄着叫了一声“俶郎”。
叶未晓听得面红耳赤,盯着路边的花花草草转移注意力,好不容易回到东宫门口,李俶先下了车,伸出一只手去扶李倓,李倓可能是在车里坐得腿麻,走路有些别扭,绷着一张脸不要李俶搀,最后两个人并肩走进了东宫。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叶未晓感叹道:“又是一年佳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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