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天命可测

鲲鹏岛上有一处占地广阔的院落,内里屋宇连绵,一应摆设清净雅致,前院设有练武场,后院则有一个小花园供人散心。

这里名为会武居,是岛上专门辟出来供打擂者居住的地方,决赛一共持续五天,这期间十六名打擂者都要住在这里。

而为了不让他们被打扰,院落周围有重重护卫把守,闲杂人等无法轻易靠近。

天尚未大亮,会武居中还是一片寂静。

位于院落西南角的一处屋子门窗紧闭,内里不见一丝光亮,此时时辰尚早,想必是屋主人还未起身。

可是实际上,屋里的人早已醒了,只是迟迟没有动静罢了。

青年阖眼躺在床榻上,眉心不自觉皱起,旁边一只白净的手伸过来,替他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正要收回的时候,被青年伸手抓住了。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尚有些暗,但并不影响人视物,坐在床边的女孩子目露关切,不论是眉眼还是带给人的感觉,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青年轻舒一口气,有些急促的心跳终于慢慢平稳下来。

“又做梦了?”她凑近了些,与他目光相碰,却冷不防被抱住了。

对方的手微微收紧,让人感受到了几分他此刻低沉的情绪。

她以为对方又梦到了从前的事,不料他沙哑着声音说:“梦见你了。”

单看他的脸色,不用问都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梦。

她正想宽慰几句,却听对方又道:“那个人,应该不是你。”

淼:“……”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小声问:“你梦见了姜妘?”

看着她过度严肃认真的表情,他反而神色一松。

“不是。”

“那会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孩惯常一身广袖长裙,柔软的模样一点不像行走江湖的人,但与梦里那个一身寂寞,最后于雨幕中孤身离去的红衣少女相比,这才是他最为熟悉的模样。

……也是她最好的模样。

窗外,天渐渐大亮。

屋里的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最近一段时间颇有些神出鬼没的姑娘这才抱着猫离开了会武居。

此时天刚亮,外面的集市渐渐热闹起来,她沿着街边的小路漫步前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走入了一处拐角,那里已有人在等着她。

低眉顺目的年轻女子隐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上不寻常的气息让来人的脚步微顿,但女子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观察了许久,这姜姓小姑娘在对待不熟悉的人时,向来是这副冷淡警惕的模样,加上术者本身不会轻易与人产生肢体接触,哪怕这个名叫“阿绫”的恶人谷弟子已是对方亲信之属,也仍是没能得到主人更加亲近的对待。

这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

“阿绫”固然无法太过接近对方,但同样减少了他暴露身份的危险。

想到对方这些天来借助术法在鲲鹏岛上大摇大摆出现却少有人发现的事,其他人尚且不论,尹家弟子里竟也无人察觉,真是些废物。

无面鬼「尹雪尘」在心里露出轻蔑的笑,面上表情却拿捏的恰到好处,年轻谨慎又办事稳妥的“阿绫”小声的向主人汇报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他们离开康家后,一直在临近的岛屿徘徊,不像寻到了宝藏,却又一直不见下一步行动,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这女孩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听到汇报后既没有表现出思索,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像是早已知道其中因由。

无面鬼暗道,那个东瀛人手里的宝图果然有问题,剩下的线索还得从别处入手。

此时,本来乖巧窝在主人怀里的狸花猫突然喵喵叫了几声。这声音突兀的打破了周围静谧的环境,也让内鬼心头一跳。

年轻女孩用大袖子托着猫祖宗,低头撸了两把毛,又抬头问道:“哪里能捉到文鳐鱼?”

无面鬼被问了个突然,一句“蓬莱岛”差点脱口而出,想到“阿绫”是刚来到东海不到月余的中原人,哪里会知道什么见鬼的文鳐鱼。

他刚要斟酌措辞回答,就见对方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人,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那只大雕惯常从哪里捕鱼,问问它身边的方家小郎或许可以……”

闻言,正扮作人家下属的无面鬼立刻表示,他会帮忙打听的。

看到“她”这么贴心,抱着猫的女孩难得缓了神色,临走前不忘嘱咐:“之前那件事,暂且不必查了。”

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的无面鬼十分稳得住,点了点头,没有出声质疑,但对方显然是理解错了他的沉默,遂停下解释。

“这也是「他」的意思。小月失踪一事,「文帅」寻到了蛛丝马迹,曾亲自上门解释,已确定与月泉宗脱不开关系。这样一来也没必要再去招惹方乾,先将此事放一放,继续盯紧之前那些人。”

无面鬼面色恭敬,低声称是,很快领命而去,只留下猫主人和她的猫在原地四目相对,最后以猫儿的一声喵叫结束了这定格般的画面。

一个头戴绢花的小女孩从墙边冒出头来,大眼睛盯着猫儿眨都不眨,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猫主人,这才慢吞吞的蹭过来。

“姐姐,你的猫真好看,我能摸摸它吗?”

虽然这样问了,但她明显没有得到同意便摸了上去,结果猫尾巴一甩,让她扑了个空。

小女孩倒没失望,冲猫主人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脆生生的说:“「她」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那人武功不简单,下手歹毒的很,若非待在你身边的这个「阿绫」是阴阳宫长老的假身份,换了普通弟子,怕是已经遭了毒手。”

说完,“她”的目光看了过来:“这人哪路的?”

“还不确定——”她将怀里的猫往身前举了举,“不过小云记住他了,下次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认错的。”

很好,这是把自己当猫用,把猫当狗用了。

恶人谷情报头子在心里腹诽了两句,望着假阿绫消失的方向,面上难得正经了起来:“那人以为「阿绫」已死,在没有达成目的前,或许会继续使用这个身份接近。”

“这是个好机会。”

“她”话音刚落,一只青色的雀鸟突然从天上降下,飞落主人指尖的那一刻,身上泛起了青色的灵光,随后其形消散,重归虚无。

情报来的有些突然,猫主人难得皱了皱眉,目光看向旁边的小女孩,却只得到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是有人等不及了。”

“她”笑得虚假无比,声音冷的能掉冰渣子。

“别急呀,反正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

今日的风有些大。碧蓝色的海面不复前几日的平静,滚滚浪潮中传来了阵阵躁动,最后化入风中被岛上人群的喧嚣声掩盖。

霸王擂决赛已持续了三天,人们的情绪却越来越高涨。

清晨卯时刚过,擂台周边已挤满了人。赌坊伙计一大早被管事赶出来摆局,一边招待客人,一边听周围的人闲聊。

“昨天那个林文怎么搞的,竟然中途睡着了!她打藏剑公子哥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一碰上方家的小公子就出问题,该不会是装的吧?”

“听说她患有很严重的嗜睡症,也不知道真假……”

“上一场打败了尹拓的那个穆玄英,看着和和气气的,没想到出招时这么厉害,真是看走眼了!”

“怪你消息不灵通。我早跟中原来的人打听过了,这位穆少侠事迹不凡,去年更是一举擒获了祸乱中原的叛军头子,你想想,这不就是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人物吗,押他准没错!”

“昨天的比武,乐临川连面都没露就放弃了,果然是遭了方家的报复吧?”

“这个不好乱猜……不过前天傍晚确有人看见蓬莱医宗的弟子抬着几个人去了鼎言堂,其中一个像是乐临川,似乎被人打断了腿。”

“我也看见了,抬过去的时候人还晕着呢!俗语曰强龙不压地头蛇,让他在人家地盘上嚣张!”

“不对吧……”

有人提出了质疑:“我有认识的人在鼎言堂担任护卫,听他说乐临川确实被打了,不过下手的不是方家,而是恶人谷的人。”

“他还惹了恶人谷?”

“好像是跑去调戏人家谷里的姑娘,结果被打断了腿。”

“这么凶……要不我还是改押他们少主吧?”

随着日头渐升,今日的擂台比武即将开始,围在赌桌旁的客人渐渐少了许多。

伙计低头一看今日的擂台安排,原本决赛的十六人如今只剩下四人,两两分出胜负后,最后胜出的两人将于明日进行最后的角逐。

今日与蓬莱小公子方子游对阵的是木剑客韩况,因昨日乐临川放弃了比武,导致韩况不战而胜,不过身上毕竟有着打败剑圣之徒的战绩,倒也没有多少人再小看他。

另一组是浩气盟穆玄英对阵恶人谷莫雨,伙计一看到这两人的名字,不由想起了一桩奇事。

今年霸王擂八方群雄汇聚,他们赌坊摆局摆的很早。

从初赛到决赛,赌客们不管输赢——除了互相较劲的情况——从来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押太多,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来了个年轻姑娘场场押穆玄英和莫雨,如果没有这两人,她就不押,只要有这两人的场,她必重金下注。

蓬莱方子游上任魁首的噱头够大了吧?人家没兴趣。尹家两位公子足够人中龙凤了吧?还是不关心。

连洞天福地岛的林文或是浩气盟可人都没能引起这位客人的共鸣,可谓是油盐不进,只认准了穆、莫两人下注,更邪门的是这两人从初赛到决赛的抽签一次也没碰上,一路赢过来,终于在今天撞上了。

伙计拿过手边记账的册子,心里颇有些看热闹的想法。

——以前两人没遇上,你可以两人都押,现在遇上了,看你怎么取舍。

岂料,伙计翻遍了今日的押注记录,始终没找到印象里那个“姜”字,他仔细想了想,对方今天好像没有出现?

不对,那个客人长什么样来着,只记得是个年轻姑娘,穿着绿衣服……不对,蓝衣服?

对自己的记性产生了怀疑的伙计抓抓头,有些懊恼的嘀咕:“那姑娘今日怎么了,莫不是难过的不敢来了?”

难过不至于,忘了这茬倒是真的。

鲲鹏岛近郊的岩洞里,一身东瀛阴阳师打扮的青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刚才同行的东瀛武士突然发疯,将他打晕后带来了这里,待到身上的术法透支了体力,白发武士也倒了下去。

淼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陷入昏迷的源明信,眼神虽算不上和善,但也没有出手对他做什么,甚至之前对八重妙法村正下的命令,也只是将人带过来。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若是放在一年前,她找到对方只会杀他了事,可是随着深入局中,她发现莫雨身上只要一日怀着“玉璧”,对其图谋不轨的人便不会断绝。

既然如此,那么有些人活着,总会比死了更有用。

她指尖发力,轻轻点上了地上阴阳师的额头,淡金色的灵光在他额间扭曲成了奇怪的图案,最后没入额间,隐去了痕迹。

作成年男子打扮的烟从八重妙法村正的怀里搜出一份地图,几下折好塞进了自己怀中,不忘问道:“这是最后一份?”

她点点头表示肯定。

八重妙法村正受身上的术法控制,来之前抢走了公冶菱手中的宝图,连带他身上的这份仿品,目前已经没有流落在外的部分了。

想到日前调查的事,淼有些不解的问道:“莫家的宝图与‘九天’有关,想必方乾不会坐视‘九天’之外的人轻易取走宝藏。除了他,尚有不少人也盯上了这些东西,宝图留在小雨身边一日,那些人便不会停手。”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路线,为什么不干脆毁去这份宝图,一旦那些人知道线索被毁,到时自会另想办法,也不会盯着小雨不放了。”

汉王宝藏最开始是初代“九天”遗留下的东西,藏宝的位置就在历代苍天君镇守的茫茫东海上。

半年前,莫雨背上不知何故突然出现了一些不曾见过的纹路,像是用特殊手法纹上去的,平时瞧不出痕迹,却在特定的情况下突然出现。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莫雨却猜测这或许是家人所留。他知道莫家有份藏宝图,但祖宅密室里不见任何痕迹,以为已被公冶菱抢走,不想他自己身上也有一份。

而他身上的这部分,加上公冶菱手中的那部分,才是整份宝图的全貌。

淼不在乎宝藏的归属,却无法不关心身边人的安危。

莫雨生在莫家,少不更事的年纪便被卷入了宝藏之争,甚至因此家破人亡。

他留下宝图哪里是想找什么宝藏,分明是用其作饵,誓要理清家仇。

可是这样一来,同样盯上这块肉的群狼伺机而动,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纷争,若是想办法掩人耳目——

对此,烟不置可否,只问她:“换作你,听到自己一直寻找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会轻易相信吗?”

“为什么不信?”她认真道:“人总会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心里想到的。”

“欺骗他们的眼睛,耳朵,想法,将假戏做真,何愁他们不信。”

烟笑道:“假戏是可以真做,但他们若是依旧不信呢,真的亦能变成假的。”

“小丫头,我知道你术法厉害,甚至能控人心智,可是你只有一个人,「他们」却有成千上万,纵是将人都控制在手里,也拦不住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岩洞灰暗的光线里,烟那双从来不肯流露真实情绪的眼睛,难得显出了几缕温色。

他说:“流言无法完全控制在人的手里,人心亦是如此。”

他轻轻笑着,声音里是难得的认真:“人在江湖,万事万物皆有可能成为你手中之刃,永远不要为了取信于人轻易丢掉手里的刀。”

“当他们固执的认为你手中握有能让他们产生顾忌的东西时,你最好真的有。”

“可是——”

“你有测算天机之能,便该知道如今局势对我们有利。”

烟笑着看她,语气微妙的说:“若是有人盯上了莫雨,难道你会坐视不理?”

她没有说话,因为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多问。

烟自是清楚这一点,问出这样的话也并非在质疑什么,只是觉得有趣。

这次东海之行牵扯颇多,明面上莫雨参与霸王擂以来甚少理会身边暗流,但向来深谙人心世道之险恶的年轻人,既知自己早已置身局中,心中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计较。

他重入尘世,步步为营,与之博弈的又岂止一方。但即便身边人能为他提供极大的助力,他也从未心安理得的任其涉险,反而尽力回护。然而毕竟不是经不得风雨的金丝雀,对方与他有着一样的心情,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这两个人,一个洞察人心诡事,一个衍算天机命理,行事本该更加沉着,偏偏各自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总免不了互相牵挂。

这岂不是有趣的紧?

烟没有喜欢的人,却不妨碍他理解男女之间产生的种种微妙情愫。

昔年唐门的残酷杀场中,曾有一人轻功卓绝,神出鬼没,无人抓得住,也无人伤得了。最后是他伪装成对方心爱之人的模样,将其送入黄泉。

那人死在了他的怀中,但他心里没有如何鄙夷,当然也没有良心作痛。

人生来皆有七情六欲,这是人的强大之处,同时也是弱点所在,他并不轻视任何一种感情,却不妨碍他将其视作利刃。

常人皆道身无牵挂者逍遥,六亲情绝者无畏,但在烟看来,这两者有时候远远比不上心有「弱点」的人来得麻烦。

后者固然会因「弱点」露出破绽,但同样也会做出旁人无法预料的举动。

尤其当她手中握有「天机」之时。

漆黑的岩洞之外远远传来一声海雕的长鸣,其间隐隐夹杂着兵刃相接的声音。

看着在咒术控制下,再度缓缓起身的白发武士,烟微微敛住了神色。

九天,月泉宗,海龙会……

东海上的这场大戏,只怕接下来才是开始。

看了游戏最近的动向,感觉以后说不定会以(历史上的)阴阳家为要素出个法(神)师(棍)门派,游戏里的方士就提过是阴阳家一脉的,白某还有南宫茗没准就跟卦师门派有关,没准以后我得在文案标出本文的阴阳家是秦时背景的了【笑】。

如果真出卦师门派,还有点小激动,剑三终于要有神棍【划掉】职业了吗【苍蝇搓手式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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