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忧与何星走在两官员身后,跟着江归进了官署大门,迈过仪门,便是宽阔前院,院中地面皆以青石铺就,正中戒石高约丈余,通体洁白,两边各三间厢房,戒石之后甬道尽头,便是河南府府衙大堂。院中廊下,不同服色的官吏脚步匆匆抱卷来往,却不闻丝毫嘈杂,见了江归,诸人纷纷行礼,江归只微微颔首,继续向前。
萧扶忧与何星刚绕过戒石,身后忽然传来渐近的呼喝并纷乱脚步声。这声音在这府衙内显得太过明显,江归也驻足回头。一身着浅绿官服的官员进了院来,看见江归在衙内,紧走几步过来。
“大人,您回来了……”
江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在府中,却是去了何处?外面是何嘈杂?”
江归不让他直起身,那官员也不敢擅动,弯着腰迟疑道:“回禀大人……卑职……乃是去捉拿犯人……”
“哦?本府倒不知,有何犯人需要法曹亲自去捉拿?”
“大人……”
江归不慌不忙地盯着他,法曹沉默了半晌,见终于是躲不过去,只得深吸一口气闭眼答道:“回禀大人,是伪官!卑职……乃是收到了检举……去捉拿伪官……”
江归一声冷笑。
“你好大的狗胆……”
何星眼见着那法曹在寒风中额头滴下数滴汗来。
“何人检举?”
“是……”
“说话。”
“是张大人!他催促卑职,卑职实在无法才……”
说完这一句,那人几乎身形都不稳。
“张宗啊……”江归抬头直视门前,笑了两声,“好,好得很……我不过离开两日,他竟然心急到自己上阵了?”
法曹一脸痛苦,恨不得自己没长这一对耳朵。
“至于你……滚回你该去的地方!”
“是,是……”那官员恨不得立刻就滚,但又不得不抖着声音问道,“大人……那群抓回来的犯人……”
江归脸色一冷,法曹暗暗叫苦不迭。
“先关进府狱。但若有下次……”
“不敢……卑职绝不敢再犯……”
那人如蒙大赦地退下,去安排羁押犯人的事宜,江归似乎这时候才重新注意到萧扶忧与何星二人。何星觉得自己大约是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然而,江归也只是多看了他们两眼,并没有说些什么。
“走吧。”
江归领着他们继续往大堂走去,何星可以听到新来的犯人从仪门外经过的脚步。他也知在官府衙门之内,少听少看才是上策,然后,终究是对“伪官”二字太过在意,何星悄悄转头,向仪门外投去一眼。谁料,便是这一眼,何星竟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周延。
何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
就在何星看到周延的同时,周延也看到了何星,虽然隔着数十尺,何星也读懂了一身落魄的周延惶恐迷惑,欲求救又不敢的眼神。
“你认识他?”
何星回头,江归与萧扶忧皆已停下脚步,看向仪门外。
“是……大人,那人名叫周延,乃是洛阳本地一儒生,平日只以科举为念,一向不问庶务……”
周延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读书人,藉藉无名,也很难说有多少为官的才干,性格内敛,却谨遵圣人教诲,极是爱惜羽毛。何星不明白,周延怎么会成了伪官?但反过来说,他对周延终究是了解不多,不能妄下论断,且李娘子的事情还未解决,他哪有余力再揽过周延的事?
只是,周延的那个眼神……
看着何星陷入沉思,江归笑了笑。
“你要将申告的事情再多加一件吗?”
何星心中仿佛打了个结,没有回答。
走至路尽头,何星和萧扶忧在堂前等候,江归进了二堂,再回来时,已重新整理了仪容,待坐上堂,江归脸上的轻慢之色尽褪,神情郑重,像是换了个人。
江归免去了那些繁杂的流程,只叫录事在旁记录,便开始了审问。何星上前,将李娘子之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萧扶忧抱着小宝,倒是没有上堂。
听完何星的陈述,江归保持着端正的坐姿许久未动。
“法曹何在?”
书吏闻言,连忙去唤,很快,之前所见那个倒霉的官员便来到堂上。
“大人……”
那人鼻尖汗都未来得及擦去,努力平复着呼吸。
江归将李娘子案子的情况两句概括,问道:“你可知此事?”
法曹闻言,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回大人,卑职知晓。此案因事关反贼,县中不敢轻断,宣风坊又离府衙更近,故此,直接交到了府中。”
“人犯在府狱内?”
“正是。”
“那袋钱呢?”
“令史当在检查。”
“去提人,将证物也带来。”
法曹忙弯腰深深一礼:“是。”
他刚退了两步,江归忽然又道:“慢着,此事让他人去办,你且留下。”
法曹陡然脸色一白,只得使眼色给堂下府吏,自己留下等候差遣。
江归往后靠了靠。
“法曹今日……捉了几人?”
“大人!卑职……”那人双膝一软,直接跪下了。
“欸,起来……本府不是要问你的罪。”
法曹只得起身,斟酌着语气答道:“有……八人……”
江归点了点头。
“不过方才这位道长替其中一人向本府喊冤,说他没那个本事做伪官啊……”
何星与那官员皆是大吃一惊,法曹登时扭头看向何星,何星简直噎住,稍远处的萧扶忧旁观了这一切,不禁带着小宝侧过脸。
“大人,您怎么能……”
江归抬手打断了何星的话,倾身向属官道:“本府问你,这里面可有一人名叫周延?”
法曹神色扭曲地将头转回来:“有……”
“他在反贼朝廷任何官职?”
“他……”
“你可想好了再说……”
“回大人……张大人说,那周延在反贼手下做过河南府的令史……”
“令史……可当真是好大的官啊!”江归笑得法曹一抖,“证据呢?”
“尚在张大人手中……”法曹几乎崩溃地抬起头,“大人,卑职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是,但是卑职位卑言轻……张大人他……”
江归面色不见丝毫波动:“你见过证据吗?”
“见过……乃是一些文书和来往书信……”
“那好,本府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去找张大人,今日之内把那些证据都给带回来!”
法曹倒吸一口气。
“张大人若不给,便说是本府要的。记住自己的身份……听明白了吗?”
“是……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
法曹退出大堂,最后一步甚至脚崴了一下,江归抱臂看着他远去,而何星在余光里看到两个差役已经押着李娘子已经在院中候着了。
“来人,将李王氏带上来。”
李娘子蓬头垢面,低着头碎步进了门,路过萧扶忧身边时,目光止不住地往咿呀要娘的小宝那里瞧,稍一眨眼泪水就直直掉了下来。
“大人……”李娘子万般小心地给江归磕了个头。
江归命她起身,令差役先去掉了她四肢上的锁链,何星见她倒不像被拷问过,也稍稍放心。
差役将那惹事的钱袋呈给了江归,江归打开,里面大约有十余枚铜钱,有的颜色不对,有的破损严重,总之都是显而易见的恶钱,而那枚被认作反贼铸币的铜钱就混杂在其中。
“李王氏,本府问你,你这钱袋……是作何用途?”
李娘子抬起头急切道:“大人,这是民妇用来收恶钱的袋子,那些钱都是别人来买蒸饼时收的,一般恶钱也就算了,这些都是实在花不出去的,民妇也舍不得扔,所以就收了起来……”
江归捏出那枚特殊铜钱让李娘子看清楚。
“你可记得这枚铜钱是何处得来?”
“这……”
李娘子显然很是为难,蒸饼铺生意虽一般,但一枚铜钱,她哪里就能记得清楚呢?
“民妇……不记得了……”
“你可知,反贼曾铸造过一批铜钱,而广平王曾下令将此种铜钱全部上交?”
“民妇……听说过……”
“你当时就未曾打开这个钱袋看看?”
李娘子哽咽着抹了把眼泪。
“民妇也不识字,只听说那铜钱颜色跟好钱不大一样……可,民妇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当时,民妇还请里正看过,可是,他当时也没有说这钱有问题……对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把里正找来,一问便知!”
江归闻言勾起嘴角,看向何星,何星低头暗暗觉得情况不好。
现在去找里正对质,里正如何能承认?李娘子说不清这钱的来源,又拿不出证据,一面之词江归愿意相信吗?
“去找里正……就不必了。”
何星心中一沉。
“不过本府倒是觉得,这枚铜钱……有些意思。”
何星听见江归话中的笑意,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视线的角落里,萧扶忧冲他浅浅点了一下头。
“大人……”李娘子又害怕又希冀地抬了一下眼。
“是何人告诉你这是反贼铸币?”
李娘子懵懂地摇了摇头,录事在旁答道:“大人,当是县中县尉。”
“县尉觉得这是反贼铸币,本府却觉得……有待商榷……”
何星连忙道:“大人的意思是……这根本不是反贼铸币?”
“本府倒也没有这么说。”
“那……”何星被他这不上不下的态度弄得有些迷惑。
江归将那枚铜钱向案上一扔。
“总之,这枚铜钱到底是不是反贼铸币,本府还需要再研究研究,至于你……”江归望着李娘子道,“先回去吧!近日府狱内牢房颇为紧张,你一问三不知,关着也是无用,若最后查出你本无罪,倒还要给本府落个不是。”
“大人是说……我可以回去了?”
李娘子张大了嘴,一时间竟是连自称都忘了。
“不错,”江归点点头,“当然,若最后查出这铜板确实有问题,那你还是要重新被问罪的。”
可何星觉得,这枚铜钱也许明天便会“意外消失”。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开恩!”
李娘子激动得重重给江归磕了三个头,眼泪乃至鼻涕糊了满脸,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好了,这么大点事情就不要再占用本府的时间了,都走吧走吧。”
江归臭着脸挥手赶人,李娘子忙不迭爬起来,退行几步,到萧扶忧身边接过小宝,紧紧抱着孩子无声痛哭。
“多谢大人……”
何星深深地向江归行了一礼。
官与民之间,往往便是这样,一念之差关乎他人生死,又怎可不谨慎。然而,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官吏,又有几个呢?
何星步出堂外,阳光正好,他与萧扶忧对视一眼,不禁微笑。
李娘子好歹已经止住了哭泣,几人打算离开。然而,他们刚刚走出仪门,却与一群人迎面相撞。
“何人敢阻本官的路!”
差点摔倒的李娘子听到这话,抱着小宝极力缩到了角落,何星为这嚣张的气势皱眉,拱手告罪,也与萧扶忧避退至一边。
“哼!”
那身着绯袍的官员冷冰冰地看了三人两眼,甩袖向前,身后却是一脸生不如死的法曹参军和河南府的众差役,想拦也不敢拦。
“江归!出来!”
院中官吏闻言皆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来者。但过了好半晌,江归才袖手慢悠悠地从堂中走出。
“张大人,别来无恙啊……”
昨天为什么没有更新呢?因为查资料去了,然后越查越觉得,我到底为什么要查资料,瞎写不好吗?现在就还得从头改喽?
再次郑重地向没看过之前羊花文的旁友介绍一下江大人,江归江大人,隶属凌雪阁北府归辰司,武功不咋滴,但开嘲讽绝对第一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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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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