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打定了主意,凭李平等人与他的交情,也无法再劝。他们只能尽力帮何星打听清楚了情况,恰好白川村有位医官前一日刚从城内归来,何星便趁夜摸走了他的令牌。
令牌上没有标识身份的刻字,这倒是方便了何星,他脱了道袍,换了一身圆领袍,紫晴帮他用药汁短暂染深了头发,再系好幞头,看起来便与普通人无异。
“何道长,你当真要去?”
“你放心,我有分寸。明日我应当便会赶回,但若真的有官军来问,你们只管将罪名都推给我。”
紫晴无奈笑了一下:“我们整日围着染病的村民转,就算那些官军想问罪,也得敢来才行。”
.
何星离开了白川村,向北骑行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长安城南面关闭的启夏门。门前有一队禁军,从何星出现时起便一直盯着他,直到何星来到城门前。
“站住。”
这些禁军士兵远非槐柳村那些偷奸耍滑的家伙能比,何星维持着镇定,拿出了令牌和李平伪造的一份文牒。
为首的士兵接了令牌和文牒,验了一遍,而后审慎地打量着何星。
“将面巾取下!”
何星如他所言。
“你是太医署的?”
“我乃奉命前往白川村的太医署医师。”
“医师怎么会有令牌?况且今日并非医官入城之日!”
“令牌是陆医正交予我,因他今日发现有一味药材之前记录的存量有误,恐怕会耽误村民用药,医正他无暇脱身,所以命我回来禀报太医署。”
何星说着,拿出了一页药材点检记录,当然,这记录并非来自医正,而是来自紫晴他们,但这些禁军是分辨不出来的。
“如何?你们可问完了?医正命我两个时辰内赶回,我可没工夫磨蹭!”
那队长犹豫了片刻,将令牌递了回来,挥手命令将城门打开。何星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他要走出门洞时,又被从背后喊住。
“等等!”
何星转头,微微蹙眉:“又有何事?”
那队长上前,绕着他转了一圈。
“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个医师?”
“我不像医师?”何星的表情似乎在说这句话很荒唐,“那你说我像什么?”
他故意放重了脚步和呼吸,手也藏在了袖中,何星想,这人应该看不出他会武功才对。然而何星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清修多年的道士和一个身份低微的医师给人的感觉是迥然不同的,哪怕他有意模仿,也禁不起这些禁军士兵深思。
僵持的时间越来越长,何星暗道不妙,不过只要对方不敢咬死他是假冒,他都还有周旋的余地。
他故意冷声道:“你们莫非是在怀疑我的身份?简直岂有此理!难道非得陆医正亲自来你们才能放行?”
那人敷衍一笑道:“这位医师也不必动气,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这启夏门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意欲何为?”
“想入城不是不可以,还劳您回去一趟将陆医正的官牒一并讨来。”
“这说的是什么话!官牒岂能交给他人?”
“我等也未接到命令说令牌可以交予他人。”
何星脸色一沉。
他昨夜找令牌倒是顺利,但到处也没发现那位陆医正的官牒,于是李平便有猜测,这令牌只是进城的次要凭证,主要还是看官牒。伪造官牒可是要比伪造普通身份文牒难得多了,就算是擅长模仿各类笔迹印章的李平也没办法做得完全逼真。
眼前的街道冷冷清清,他都已经进了城门,现在却要退出去,怎么能甘心呢?
士兵们的表情越发不对,队长甚至已经在悄悄向其他人打手势,何星不得不立刻做决断。而就在他心思急转的时候,一匹黑色的骏马由东向西驰过长街,经过启夏门,马上的人无意一瞥,陡然收紧了缰绳。
“吁——”
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几乎要将背上人甩下来,危险的场面一时分去了何星与士兵们的注意。待安抚好了骏马,那一袭绯袍的人调转马头,来到了启夏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少尹大人!”
士兵们齐声行礼,只有何星还因为震惊无法回神。
“你怎么会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让何星反应了过来,他赶紧躬身道:“……卑职……见过江大人。”
江归捏着马鞭的手突然用力,表情阴晴不定。
“你们在做什么?”
“卑职……受陆医正所托进城向太医署禀报白川村的情况,但这些士兵似乎怀疑卑职是假冒……”
何星不得不心虚,而江归闻言,重重地哼笑了一声。别说何星,就算那些士兵也大气不敢出。
“走吧。”
“……大人是要卑职去哪儿?”
“你不是要回太医署吗?”江归揽辔,“恰好本府也要去,那就一起吧。”
.
江归当然并没有和何星一起去太医署,而是带他进了安善坊内的一家酒楼。
何星刚站定,江归便甩上了雅间的门。
“何道长,胆子不小啊!”
“江大人……”
江归冷笑:“大人?若今日事传出去,你我一起做刀下鬼,也不分什么大人不大人了。”
何星羞惭愧疚,深深弯腰向江归行了一礼。
“多谢大人解围……”
江归几步走到桌案后,一甩袍袖坐下,重重敲了两下桌案。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星直起腰,把他进城找李泌寻息鱼骨救萧扶忧的打算简单说了,江归听完,表情十分阴沉。
“你是说,萧先生受了伤,又中了毒,而唯一的解药,如今在先生手里?”
何星一顿,反应过来江归说的“先生”指的是李泌,于是道:“不,息鱼骨应当还在太子殿下那里,只是太子殿下无法得见,我便想先去寻李先生。”
江归眉头一抽。而江归的沉默也让何星想起,他曾经夜闯别馆去见李俶,并且,眼前的江归和李泌一样,是李俶的心腹。
“……江大人,您不是在洛阳做河南尹吗?为什么会……回到长安?”
江归似笑非笑:“河南尹有什么好当的?本府现在是京兆少尹。”
少尹当然比府尹官阶低,但或许京兆府比其他府更重要?何星不懂,也不敢轻易去触江归的霉头。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萧扶忧此刻在这就好了,他一定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绕,也知道怎么接江归的话。
“道长在想什么?”
何星微微摇头。
江归撩了下眼皮:“何道长,谁告诉你殿下手里有息鱼骨的?”
他问得漫不经心,但何星话将出口时意识到了其中的深意,眼中便露出了迟疑。
“怎么,不能说?可道长你要明白,就算你撒谎,我也一定会调查清楚。”
何星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对不起的人又要多一个。
“是门中的一位师兄,他本出身宗室,印象中在太子殿下那里看过可能是息鱼骨的东西。”
江归的眸光一凝。
“你说的那个师兄……是不是玉虚门下?”
何星微怔。
“是云珩?”
何星木然点头。
江归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的古怪表情。
“江大人认识云师兄。”
“呵……认识。不光认识他,还有徐郁。”
他在那两人手上吃过亏,虽然后来也勉强可算是朋友,但对江归来说,徐郁云珩实在叫他头疼。
不过不管怎样,既然何星是从云珩那里得到的消息,江归就可以放下一部分心,不必担心有人泄露关于太子的消息或是利用何星设局。
想到这一层,江归的态度明显和缓了许多。
“道长还是先坐下吧。”
何星找了个离江归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一句话打了许久的腹稿才问了出来。
“江大人,您可知李泌先生的府邸在何处?或者,您知不知道息鱼骨的消息?”
江归轻瞟了何星一眼。
“我想,萧先生应该同你说过我是凌雪阁的人?”
“不错……”
“然而我并不会多少武功,这些年皆在各处宦游,所以殿下身边的事我并不清楚,更没有听过如意和息鱼骨。”
“那这么说,只能去问李泌先生?”
“道长没有想过直接去问殿下?”
何星一愣,他方才不是和江归说了吗?太子殿下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江归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话,微笑接道:“那是道长之前不知道我回长安了,现在知道了,没有想过让我为你引见吗?”
“这……”
他见现在这个“太子”有什么用?李泌肯定认识萧扶忧,但李倓可难说啊。
何星还没想定答案,江归已经收回了之前的话。
“欸,罢了,东宫岂是好进的?”
何星只好道:“大人说得对……”
“萧先生与我相识一场,他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道长放心,我定帮你见到先生。”
何星一喜:“那先多谢大人了。”
江归摇头:“小事。只是先生最近一直在宫中,不怎么回府。就算我现在传消息给他,他恐怕也要明日回来,道长能否等一晚?”
“可以……”
“那就好。”
江归击了三次掌,有人走到门外敲门,江归让那人进来,对何星道:“道长请就在此处歇息一晚吧,有什么事吩咐他就好,明日一早,我便领你去见李泌先生。”
何星又对江归道谢,江归起身出门,但走到门槛处时,他突然停下来,转头问何星道:“你和萧先生现在是什么关系?”
何星一噎,他还记得江归当初调侃他和萧扶忧的话,耳朵很快染上了薄红,江归于是得到了答案,戏谑地看了眼何星,然后才算真正出门去。
江大人,心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2章 第 16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