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刻钟!多一刻都得给钱!”
江月楼的老鸨在甩袖离去前还在忿忿不平地嘱咐,何星他们再多占用一刻,她宁可让沈黛衣直接去衙门!
好不容易那老鸨离开,何星松了口气,勉强坐下。桌上虽有茶有茶点,但二人谁也没有动的打算。萧扶忧推开窗,寒风窜进来,甜腻的香气才散去一些。
“道长以前来过江月楼?”
何星猜到萧扶忧会好奇此事,也只好将之前在江月楼前与回纥人的争执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
“说来,总还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向广平王提议,像倩娘那样遭遇不幸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何星的话音低了下去,萧扶忧面色无波,倚窗望向楼外寂寂夜雪。
“道长你其实完全不必谢我……我不是说过吗,这只是,宗门赋予我的职责……”
何星袖中的食指一蜷,仿佛突然被针刺了一下,他感到一丝轻微的难受,可是,明明萧扶忧第一次讲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
不过他还是说道:“无论是因何原因,至少你的确帮助了他们……”
萧扶忧似乎陷入了思索,没有答话。
眼看着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何星想了想又道:“你总是说什么宗门赋予你的职责,难道这是什么给弟子的历练?”
“历练倒是谈不上。”萧扶忧掩上窗,将迎面而来的夜风挡在外,“道长你也知道,衍天宗处于大漠深处,只有少部分弟子会暂时外出游历,其实说游历也不大恰当,准确地说是被派遣出来记录世事。”
“记录世事?”何星第一次听见这样奇怪的说法。
“不错,这些弟子就被称为‘九州使’。一次派出九人,期满后便归宗门,我便是现任豫州使。”
上古禹分九州,豫、青、徐、扬、荆、梁、雍、冀、兖。其中豫州正处九州之中,别称中州,乃九州之首。东都洛阳,正在此范围中。
以何星在纯阳的经验,这衍天宗派出来的人数极少的九州使绝不可能是宗门中的泛泛之辈,而其中豫州使的地位,更是特殊。
“九州使的存在应当对你的宗门十分重要?”
“正是,衍天宗避世而不绝于世,九州使便是衍天宗与外界连接的那一点。宗门只以奉守天道为根本,九州使却被允许插手世事,甚至总捡人回去……”一丝困惑在萧扶忧眉间转瞬即逝,他笑着摇了摇头,“师父曾言,于宗门而言,九州使像是尺矩,也是试心的幻灵境……对了,我师父便是衍天宗宗主,我亦是随他姓萧。”
何星没能听懂萧扶忧师父的那句话,他只是暗暗将萧扶忧的名字默念了两遍。
“你的师父应当对你寄予了莫大期望。”
“道长难道是指我的名字?这名字却原本是我自己取的,只是用的不是这两字,师父择了两个音近的字改了,才成了‘扶忧’。”
“那你原本给自己选的名字是……”
萧扶忧漫不经心地轻轻一笑:“蜉蝣。”
蕣荣不终朝,蜉蝣岂见夕。
这种自然而然的联想让何星的心猛地一沉。
“这名字不好。”
“师父也是这样说,所以才会将它改了吧。”
何星查觉到眼前人身上一缕难以抑制的冷寂,将华屋暖香都掩盖了下去。该不该追问,何星感到迟疑,而恰在此时,叩门的声音响起。
“黛衣姑娘来了。”
何星忙起身,打开了门,传闻中名动洛城的江月楼花魁娘子便出现了在他的眼前。
与众不同,这是何星见到沈黛衣第一眼的感受。
世上美人有千百种,有的娇柔若水,有的冷艳如霜,有的可亲可怜,有的却只能远观。而沈黛衣,初看起来神色颇为冷淡,眉眼纤纤,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欠佳,虽用了脂粉点了花钿也还是带着些病容。藕荷色衣裙,羊脂玉簪并插梳,在这百花争艳的江月楼里,顺理成章地便让人想起清水芙蓉或是雪中病梅。然而,这朵看似遥远的花却不是不可攀折的,沈黛衣向着何星与萧扶忧俯身盈盈一拜,玉珠流苏落至皓白颈间,抬眸一眼,那股子冷淡便去了三分,反添了妩媚风情,再一开口,声音是恰到好处的婉转温柔。
她到底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一个举手投足间,将冷淡矜持与惹人怜爱的尺度拿捏得极好的花魁。
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容易引起世间男子的追逐,如果秦可桢真的恋上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萧扶忧与何星请沈黛衣坐下,跟随而来的两个小丫环便自觉退至门外。沈黛衣拾袖抬手为二人斟了茶水,但二人也只触着杯沿,并未入口。
何星开门见山道:“沈姑娘,实不相瞒,我二人乃是为秦可桢之案而来。”
沈黛衣未语先笑:“郎君当是之前从未到过烟花之地?”
“何以见得。”
“在这江月楼里,人人都只称妾的名,姓什么,却是不重要的。”
何星觉得,他似乎还是有些低估这女子。
“那好,黛衣姑娘。”
沈黛衣倾身颔首:“郎君的来意,黛衣已经知晓了,不过不知黛衣还能做些什么?该说的,之前在府衙当是已经说尽了。”
按照江归的说法,沈黛衣在衙门的表现可以说是配合之至,却又一问三不知。她每个问题都仔仔细细地回答了,但回想一下,却什么有用的都没有。至于最关键的那个问题,秦可桢最后一次见她说了什么,沈黛衣只说,秦可桢是来与她告辞的。那时正值收复东都,城中乱成一片,没人能说清楚那一日沈黛衣的行踪,她的话是真是假,也就根本无从查证。
萧扶忧道:“黛衣姑娘不必多想,我二人所问的也未必与案子有什么直接关联。不过,在下想知道,黛衣姑娘觉得,秦可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沈黛衣低头,身子微侧,极是优雅,“这……妾身不大好说,或许,二位该去问他的朋友。”
“朋友?可秦可桢有哪个朋友能比你跟他的关系更近呢?”
沈黛衣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二位郎君莫要嫌黛衣之言鄙薄,黛衣是个风尘女子,恩客赏脸,便得偷生,恩客嫌弃,也只不过是任人践踏的小玩意儿……逢场作戏罢了,哪里会有恩客真的同一个卑贱之人交心。”
“此言差矣。黛衣姑娘名动洛阳,论起才情样貌,多少女子望尘莫及。秦可桢也是个一时无二,与世俗相违的才子,难道与姑娘没有半点情趣相投之处?别的不说,据在下所知,姑娘也曾重金求过秦可桢的画吧。”
“确有此事,不过最后也没能如愿。”沈黛衣看着坚持的萧扶忧有些无奈,“妾身确实曾经非常佩服秦梅山的画技,但也只是如此罢了。待他做了伪官到了江月楼来,妾身便明白,他毕竟是个普通男子。”
何星觉得这词有点微妙:“普通男子……怎么说?”
沈黛衣犹豫着寻找合适的形容:“大概就是……世人身上总有些共通的毛病,他也不能免俗。”
“可否细说?”
“比如,世人总说,文人相轻,他与另一位常来的大人关系就不太好。”沈黛衣话刚说完,便为顺口而出的那句“大人”有些变色,何星示意她无妨。
“那一个常来的人是……”
“是当时的河南府少尹,应当是叫李沐。”
“除了他二人,其他伪官可还有常来的?”
“这自然是有的,而且有很多……”沈黛衣不禁有些尴尬,“不过妾身亲眼见到的与秦可桢说过话的,只有那个李沐和……”
“和谁?”
“严庄,那位反贼的宰相,严庄。”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投降了李唐。
秦可桢是和严庄认识的,何星不知道这算不算新发现,只得先按下不提。
“黛衣姑娘可还能想起来别的类似这种的‘毛病’?”
沈黛衣又苦苦思索一阵:“对了……二位郎君应该没见过太多光顾这江月楼的客人,但凡是个男子,到了这里,都爱吹嘘三分。”
萧扶忧挑眉:“秦可桢吹嘘了什么?画技吗?”
“那倒不是,是钱。”
“他不是为姑娘豪掷万金吗?”
“便是那一次。”沈黛衣顿了一下,“其实,那一次并非是为了妾身,而是他与严庄李沐同在一起饮酒,醉了便赌气争胜。那时正离花朝节不远,江月楼又向来有在花朝之日定花魁的规矩,妾身也不记得到底是他们谁先提出要给花朝节添彩头,反正最后是秦可桢一下加到了万金。”
“然后是姑娘赢下了花魁。”
“正是,故此外面才有那样的传闻了。”
“那么,吹嘘是指……”
沈黛衣的神色复杂:“那秦可桢根本拿不出万金,所以最后的彩头其实只有几千金,而且妾身听说,这几千金里也大多是他借的……”
“借的?”
“嗯。”
萧扶忧与何星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萧扶忧才开口道:“没想到这秦可桢……还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
何星回想秦宅的光景,虽然不差,但也的确不像多么富贵,他正猜测这钱会不会是向江晚舟借的时,沈黛衣却点着头道:“好像借给他钱的人,曾受过他的救命之恩,是个富裕米商。”
“姑娘可能想起那人名字?”
“那人似乎姓顾……对了,顾准,应当是叫顾准。”
蕣荣不终朝,蜉蝣岂见夕。
——郭璞《游仙诗》
按游戏设定,郭璞也是衍天宗的前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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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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