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哪里来的神医?怎么这打扮?”

“据说是京城请来的,给当今圣上都瞧过病呐!”

“怎么还惊动了官府?穿官服的那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去?”

“都别吵了!大家伙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请咱们神医挨个诊脉!”人群叽叽喳喳,马大洪在祠堂门口高声招呼,他从来没什么威慑力,却总在这种事上乐此不疲。

杨戬贴在耳边念着李序南的名字说了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恍恍惚惚地站在人群后,看着前头盖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李隐通,你要逃到哪去?”

“李隐通,抓到你了!”

李序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抓着杨戬胳膊掉过头拔腿就走,祠堂前的士卒却一窝蜂涌上来,把去路拦个严严实实:“大人有令,没查完之前一个都不许走!”

李序南急喘几声,一张脸憋得通红,靠在杨戬身上抖着嗓音虚弱道:“这位大哥,我自小有哮症,今日出来急还未吃药,还请您通融通融,放我回家拿药,即刻就来。”

李序南今日没穿道袍,顶着一张男女莫辨的脸,泪眼莹莹盯着人瞧,竟叫那士卒一句“不行”犹犹豫豫出不了口。

“是谁有哮症?”

李序南回头一看,惊觉那黑袍人不知何时竟来到他身后,心里咚一声跳,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答:“是小民。”

“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李序南微抬下巴,看见兜帽下一张不薄不厚的唇,唇角下撇,并没有什么黑痣,还来不及反应,只见那人忽然摘了兜帽,露出一张陌生而平凡的脸,微笑着上来捏住他手腕,凝神诊断片刻,说:“肝失疏泄、气机不畅,是对所思问题不解,事情悬而未决,过度苦思冥想,凝神敛志所致。”

李序南缩回手,盯着那人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大人此言差矣,我一江湖道士,无亲无故,无情无欲,不曾识得愁滋味,更无事可虑。”

可那人扬起的唇角都不曾放下半分,依旧道:“小兄弟不可思虑过重,当心伤身啊。”

杨戬隐隐觉察出李序南的戒备敌意,上前半步把人护在身后道:“你查也查过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一排士卒抬首等待指示,那人定定地瞧了杨戬一眼,负手转身,丢下一句:“让他们走。”

“倒是稀奇。”杨戬边走边摇头笑道:“我当他们说的大人是穿着官袍的那位,谁知竟是那个大夫。那人挥挥手就能放我们走了,真不知是狐假虎威,还是扮猪吃老虎。”

李序南道:“那是京城府尹,能扯着他的名头,还让他专程跑一趟这镇子的,应当是个大人物。”可我竟对那张脸全无印象……

“大人物么,你个道士能有什么印象。”

李序南一惊,才知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慌忙找补:“我,我在京城也呆了许多年,那些个达官显贵,总也见过面的。”

“你不是云游四海的江湖人士么?”杨戬幽幽道。

“是啊,是啊……哈哈。”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李序南想看杨戬信没信,却不敢抬头,怕显得急迫反而露馅。

“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你丢下我一人离开,又顶着伤回来,我……”杨戬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对不起。”李序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看见杨戬低垂的眉眼,他的心也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

“下次带上我一起?”

“……对不起。”

也许是那神医真有什么法子,短短几日内祠堂里那几人状态肉眼可见得好转,可这几乎是砸了李序南的饭碗,若是村子里没病了,还要他个无所事事的道士做什么?

刘文刘武两人倒是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马大洪有时碰见他和杨戬,话里话外都是他二人骗了镇子的钱,骗了读书人的钱的意思。

杨戬不知李序南为什么不走,反而整日整日在镇子里晃荡,有时扒在窗台上盯着天上瞧一盯就是大半天。那神医在镇子西边暂时住下,有时两人碰面,互相友好地点头行礼,又各走各的路。

“他绝不是大夫。”李序南道。

杨戬问:“何以见得?”

“他拇指上有恶疽,这是烧丹之人特有的,京城的大夫只管抓草药,炼丹的活都被道士抢去了。”

杨戬更不解:“自古巫医不分家,大夫怎么就不能做道士的活了?”

“上头那位不许呗。”李序南古怪地瞥他一眼:“有时候你真不像在世俗里生活过的样子。”

杨戬试图拾起破碎的马甲,补充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李序南哼声冷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几日后李序南突然提来一只白鸽,说是河边捡的,顺道拔了毛,洗干净,支起一团柴火就地烤了吃。

他那天兴致极高,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大多是些江湖上用来唬人的小技巧,又抱来一坛酒,一个人就喝了大半。天黑下来时,李序南又往火堆里填了把柴,火势愈盛,印得人脸上暖融融地发着光,杨戬就坐在李序南对面,撑着脑袋想着从前哪吒酒量不好,如今做了人,倒是能喝酒,这么些时候也不晕,只是嘴里话不停,说到后头什么“君子”什么“九死不悔”,他也听不太明白。

“我要走了。”李序南已扒在杨戬怀里睡了一觉醒了,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嗯,咱们去哪?”杨戬不知他是不是还在说醉话,只附和着回应。

“我一个人。”李序南仰面躺在杨戬腿上,手高高举起,又转个弯指向自己,“咱们就此别过吧。”

这话如同一记闷锤砸到杨戬心里,他长久以来始终惴惴的事终于发生了,哪吒不要他,做李松清时不要他,做李序南时依旧不要他。

“为什么……”他极力克制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如果上一次他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死亡把他们分开,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这人分明就在眼前,自己却抓不住他。

“唔……也许是因为,我之前需要很多钱,可是现在不要了吧。”

“因为孔春要死了吗?”杨戬喉结滚动,终于把心中翻来覆去想了不知多少遍的话问出口:“你告诉我,你那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李序南一骨碌坐起身,想问杨戬怎么知道,又觉已没有必要,干脆直接道:“是,我去见孔春了。”

“可他在牢里。”

“我就闯进去。”

“你疯了!”

“我没有!”李序南原本生了一双偏圆的桃花眼,唇角微翘,不做表情时也总像在笑,这会眼睛却亮的吓人,下颌紧紧地绷着,嘴角都被拉平了,盯着杨戬一字一句道:“他遭人陷害,他是无辜的!”

“谁会相信?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相信他的人品!”

“荒谬!”杨戬为这个答案哑然失笑:“人心隔肚皮,这浑水不是你该蹚的。”

“皇帝软弱,宦官当政,孔大人是那样清清白白的君子,怎能死于□□宫闱的罪行之下?何况还是遭人陷害!”李序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显然是被气得不轻,想砸杨戬一拳,悄悄对比两人的体型后又收回了手,转而一脚踹灭那将息未息的火堆,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我已拿到邓承下蛊谋害后妃,陷害孔大人,又利用状元镇试药的证据,孔春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论浑水清水,我都走定了!”

“邓承是谁?”杨戬懵了。

“那你又是谁?杨戬,你敢说实话么?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我原不想计较,我不在乎,可现下你要坏我计划,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

“呵。”李序南失望地摇摇头,转身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可还没走出几步路,就比杨戬拦腰抱起,打横夹在腰间往回走。

李序南:“?”

“混账!放我下来!”

“不放,放你下来你明儿就能去给我送死。”

李序南活鱼似的上下扑腾,腰身被杨戬掐得极紧,在拼命挣扎,试图去咬杨戬的手无果后,终于颓然放松了身子,挂在杨戬腰边,像个巨大的挂件。

杨戬满意地拍拍李序南的屁股,问:“邓承是谁?嗯?说话。”

李序南不答,杨戬就捏他屁股。

“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身边的红人。”他屈服道。

杨戬点头:“你所谓证据,你怎知那证据不是刻意给你看的?你所谓计划,你与孔春有关系,连我也瞒不过,却要当肃清朝堂的英雄吗?”

杨戬没再回刘家,而是在城中寻了处客栈,把李序南半搂半抱地“挟持”进了房间。

现在是天色最黑的时候,连月亮的光也暗了,杨戬双手稳稳地点起一盏灯,灯火幽幽地映亮李序南的脸,在身后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两人相对而坐,在弥漫着浓稠的未知情绪的寂静中呼吸交缠,如同世上最亲密的爱人,两人各怀心事,如同世上最常见的陌路人。

“让我走吧。”李序南开口。

杨戬不答反问:“你知道我的心思,是不是?”

李序南沉默着点头。

“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李序南忽然抬手覆住了杨戬的唇,墙上两道人影交融,烛火抖动,黏腻的水声时大时小,如同潮水拍岸,如同雨打青瓦,直到一声鸡鸣,天光乍亮,一切又恢复平静。

杨戬伏在李序南耳边,嘴唇含着他泛红的耳垂,轻声念叨:“别走,行吗?”

李序南睡熟了。

“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这样我们就都不会寂寞了。这是你跟我说的,可是你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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