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问心有愧

熟悉又陌生的议事堂中,只有一道极为高大的影子。

那身量魁梧,神情凶厉的陌生男子,戴着渔翁似的斗笠,柔顺飘逸的直发垂落在耳边,身着会众里最常见的深褐短打,但是没有佩戴任何身份标识。

蕴姬只能从这份周身的气度里,勉强猜测,可能是她没见过的某任新堂主。

她左右张望,四下无人,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垂眼低语:“他不想见我吗?”

“龙首以为,你想见的是北冥缜。”异常低沉沙哑的涩音,好似是脉脉清溪之中骤然倒入了一盆碎石土浆,泥沙俱下的混沌不清。

他行至门口,见蕴姬不动,抬手示意催促,“走。”

与用仓库关禁闭的光景不同,鳍鳞会如今已然征用了当年阎王鬼途的地下建筑。沿途可疑的血迹和石门之后切切索索的呻吟声,都令蕴姬越发地眉心紧缩。她阻止自己去想,那些紧闭的密室之后,是试验品还是俘虏,但她仍不慎踩空了一处缺损的石板,整个人向左歪倒,下意识用手去支撑通道石壁。

却在还没碰到的前一刻,被前方领路的男子揽了一把,蜻蜓点水一般极快地放开,又像是避之唯恐不及。

“不能摸。岩壁生有毒菌。”那人解释道。

蕴姬点点头,“谢谢你。”

通道的尽头,竟是那只曾经监禁取血虬龙的站笼。

不过这一次遍体鳞伤的囚徒,是北冥缜。

蕴姬立即冲上去,抽出苗刀,狠命劈砍锁扣,但纹丝未损。

看来鳍鳞会的制作,完全没有偷工减料,整体使用镔铁打造。可不像是当年虚有其表的阎王鬼途。

“梦、虬、孙!”

她怒火攻心,咬牙切齿,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气势汹汹。然而猛然回身之后,突然发现那个领她进来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摘下斗笠,露出一只尖尖的龙角,双手交叉抱臂倚在墙上看着她,怀里正是那把无可错认的洞庭韬光。

蕴姬悚然而退,色厉内荏地呵斥他:“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不要装神弄鬼的,叫梦虬孙来见我!”

身后传来北冥缜虚弱的声响。

“……别管我……跑……妖龙……蜕成期……危险……”

她正欲侧身回应,就被大力攥住腰间,拽至近距,吃痛抬头正撞入一双睁得发红的眼睛,凶巴巴地盯在她眼前,似怒似怨。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问?你连刀叔的境况都不关心一句,你凭什么!”

“有梦虬孙在,刀叔不会有事。”

但北冥缜就不一样了。

“哼。你知道定洋军的手上沾了多少鳍鳞会的命?不把人放在这里,早被会里打死一百回了!”

蕴姬无法答他,只说:“这样血流不尽也会死的。既不杀他,就放他走罢。缜弟既曾受俘,按照成规,即使不罚,朝廷也不会再让他领兵。”

“他是鲲帝皇子,更曾为定洋军主帅,如今废了一只腿也无妨。阵前杀他祭旗,必能兼敲山震虎,鼓舞士气之效。”梦虬孙故作冷酷地威胁,“除非你求我。”

“好,我求你,求你放缜弟一条生路。”

“你!”蕴姬轻易软下身段,反倒更加激怒了他,“不够。仅凭一句话而已,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蕴姬道,“我已经没有筹码了,王姬身份,镇国权柄,都没有了。”

“不,你有,你还藏着那么多秘密不肯告诉我!你也是,八爪也是,就连刀叔,你们全都在骗我!你问我是谁,我才要问你是谁!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鳞王的女儿,欲星移的弟子,北冥缜的姐姐,我才不会、我根本不会爱上——啐!看到鬼!”

他粗暴撕去蕴姬的外衣,搜出藏在襟下的狼牙吊坠,恶狠狠地远远向后砸去。

“你做什么!”

“怎么,舍不得?”凶巴巴的语气之下,是积聚更深的委屈,“我问过你,我问过你的。是你说选我的,是你说喜欢我的。还是说,鲲帝一脉就都是这样,只是玩弄我,利用我,说过的话根本不算什么!”

“你这都是在胡说什么?”蕴姬深吸一口气,竭力把话题拉回正轨,“你让我求你,我求了。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一霎沉默。

半晌,梦虬孙沉声问:“若我拒绝呢?”

蕴姬侧目看向北冥缜耷拉着的头壳,冷淡得平铺直叙:“那我再想别的办法。”

“你还有什么办法?再去求那个男人吗?”语气不善,酸得倒牙。

“我不知道。”蕴姬实话实说,“如果能,我不排除。”

梦虬孙气极,“你!你威胁我!”

蕴姬抬头,“龙首风趣,人质在你,何谈威胁?”

——龙子风趣,本孤王所有,何须夺?

好似某种镜像。

“……吻我。”

蕴姬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我要你吻我。”低沉的叹息仿佛萦绕着旧时的青涩与温柔,血脉鼓动的灼热感纠缠上来,似恳求又似撒娇,“小云,我现在就想要。”

臂弯圈紧。

“你冷静一点,别在这儿,至少别在缜弟面前——”

“我很冷静。你不要在他面前,你那时在我面前都做了什么?告诉我,你跟那个男人睡过吗?睡了几次?”

霎那呆住,蕴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继而暴怒挣扎起来,“你是不是疯了!还不给我放手!”

十指相扣,龙力逸散,某种玄奇的链接建立。

感官瞬间被瀑布般的情绪激流冲刷篡夺,头晕目眩。

饥饿。

恨不得啃食自己,连胃袋本身都要消化掉,无穷无尽填不满的饥饿。

焦渴。

喉咙里塞了炭火,声带干燥得快要裂开,从舌尖一路烧灼到心尖的焦渴。

蕴姬张了张口,但几乎说不出话来。

冥冥之中,有一道威压意志发出指令。

“吻我。”

微弱但顽强的自我意识试图抵抗,“不……”

“我要你吻我。”

“……”

“小云,我想要你,一直好想要。就算用手段,也要。”

堤坝破溃,一泻千里。

滚烫的唇舌濡湿粘连着低语落吻,粘腻响亮的水声回荡在耳边,庞大而莫名的饥渴渐次消退。五感回归,首先是触觉,指节附有的剑茧贴着皮肉,在衣料之下肆意抚弄。百里闻香般的清苦气息不再,浓郁厚重的陌生腥香冲击口腔,使她忍不住呛咳了数下。

殷红舌尖摩挲了一会儿唇线,仍恋恋不舍,转向舔舐面颊之上的泪珠。

“别哭。好甜。”

“胡说,泪水只有酸苦。”

蕴姬扭头欲躲,他便顺势向下,齿间轻轻咬住颈侧的一点皮肉。发音便有些模糊不清。

“小云不一样……嗯……真香甜……想要吃一口……”

“呃!”激痛之下,蕴姬猛地将人推开,反手捂上脖颈,果然摸到了咬痕处的血珠,怒眉横起,来不及回斥,就被打抱起来。

铁臂桎梏难以撼动,她又羞又恼地挣扎捶打。

“放我下来!”

“不是讲,不想在这里了?”

“你……成何体统,我自己走!”

“你若想让会众都来围观,就喊得更大声些罢。”

“你这个混蛋!”

也许是地牢所在的区域,原本就属荒僻,返回的路上并没有见到几个人影,但即便如此,仍令蕴姬如坐针毡。

直到她被抱上床榻。

蕴姬听天由命地阖目,只觉所有心思都骤然黯淡下去,复杂而酸楚。

温热的湿帕子扑到脸上,胡乱用力给她抹了一把,被珍珑髓熏过的软衾盖上躯体。靠外的另一边榻,随即有人的重量躺下来。

“好了,休息罢。闹了这半天,你也累了。”

蕴姬惊疑不定地睁眼,却见身侧之人反倒闭目安神。

“你现在非要不可的话,我也不反对。”

“谁非要——”蕴姬噎了一下,“耍我很好玩吗?”

“天道好轮回,也该你吃一次亏了。”他说道,“一开始,小白他们都认不出我。可是刀叔可以。”

蕴姬斟酌着问:“刀叔,怎么样了?”

“活的。不过手臂接不回去了,并且为了不让镇海四权的内力继续侵蚀,多砍了半个肩骨。你见了就当没看见。不知怎得,一把年纪爱俏起来,他自己觉得样子难看,特别抵触旁人照顾他。”

“……”

“你好像变得爱哭起来。以前都是你把别人吵哭的,不见你这么多眼泪。”

蕴姬匆忙用手擦了,极力抑住哭嗓:“我又没声音,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

“进入蜕成期之后,感知变得很敏锐。而且你是我的龙眷,又离得这么近。”

“蜕成期……”

“八爪说这是过渡时期,力量和感知都会大幅波动。成熟体之后就会稳定下来。”

“会有多久呢?”

“不知道。海境只有我一条虬龙。狷螭狂是成熟体,但他被鳞王下令杀了,也没法问他参照一下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为难你了,让你释放缜——唔!”

沉重火热的躯体突然翻身压覆下来。近似麝香的馥郁气味重新霸占齿间,辗转侵夺,在她感到窒息之前堪堪放过。

“我有时恨你骗我,又恨你不肯再多骗我一点。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三个字。”

蕴姬偏移开了视线。

“你要的也不是三个字,你要的是承诺。”

“是。我要的不是一刻**。小云,你的身与心,你的一切,都必须属于我,必须只属于我。”

蕴姬熟睡之后,梦虬孙蹑手蹑脚地轻轻出了门。

他阴沉着面容,居高临下地站在楼上,观视着搬运北冥缜的误芭蕉。

神出鬼没的雁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旁。

“就算不是一母同胞,蕴姬还是在意这个弟弟的生死,不是吗?照你先前打算直接放了,可是太浪费筹码了。她两次放弃苗王来见你,你居然还是这种表情。”

“用卑鄙手段抢来的感情……”

“龙首当然可以做个道德君子。”雁王意味不明地笑了,“只要你别后悔。”

二虬换偶梗hhhh

做问心无愧的道德君子,雁王有经验(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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