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锦衣之下Ⅱ第六十二章

“手臂擦伤,就是精神不大好,陆前辈在旁照顾着,现下也搬到离医馆远些的地方了,林大夫放心不下,唤我来饶平看看,”岑寿说罢,四下打量着,“哥,我听门口吏从说昨晚你们这遭贼了?”

岑福点头,眼底微微露着忐忑,只是转瞬即逝,他侧首看了看今夏,见她神色并无异样,不知在想什么,顿时心急如焚,大公子不在军中,她这一去势必瞒不住了。

“可惜叫他给跑了,”今夏长叹口气,低头看着饼,懊悔的咬咬嘴唇,除了陆绎她就林姨这么一个血亲的人了,若是林姨有什么闪失,她该怎么办?

说话间,从大门处跑来个官吏,因为着急险些绊倒,岑寿搭手拉了他一把,小吏擦了汗连声道谢,又转头看着今夏,气喘吁吁道:“在城东树林发现一具尸体,黑衣打扮,不知是不是昨晚的人,刘大人命我来请您过去看看……”

“哪位刘大人?”她才来几天,印象里并没有见过这等人。

小吏终于把气喘匀,一字一句回道,“自然是衙门的县令刘泊翁大人,”方才衙役来传报时,一脸的不耐烦,只差拿脚踢在他身上,在官驿打混了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像这种狗仗人势的也屡见不鲜,官吏算是处在公门里最下层的贱吏,人人都能拿捏,被人吆喝了也得笑脸去迎,不过京城来的这位袁捕快生的面善又好相处,他忍不住掏句心窝子道,“您快些去,要是迟了片刻,惹得他不高兴,是要倒大霉的。”

闻言,今夏不由得咧嘴笑了笑,“小爷我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他还能吃了我不成?”说着举步往大门走,岑福岑寿对望一眼,忙跟在后头。

外间的衙役等的不耐,搓着手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看到今夏却堆了一脸的笑容,“马车备好了,袁捕快请!”他躬着身子,瞪了身后坐在车辕上的人,那人颇为识相的跳下马车,去搬了踩凳搁在车边,今夏不自在的笑道,“这位大哥,太客气了,我骑马就成。”

“那可不行,刘大人特意嘱咐的,您要是不上马车,就是叫咱们为难了,”衙役语气不善,分明有点蛮横的架势,岑寿看不过去,冷哼出声,“我瞧你官威比你家大人还厉害,难不成袁捕快不坐马车你就要把人绑了塞进去?”岑寿话刚说完,今夏立马点头附和,“那……我还是自个乖乖上去罢,要是被绑着得多难受。”她抱着双臂,低头偷笑,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岑福憋不住嘴角抽搐着,浅浅叹了口气,暗暗思忖,本以为一场风波后岑寿能收敛点,这会儿看,还是少不得嘴贫。

想到此,他皱起眉,细细打量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衙役,瞧他吃瘪,守在门边的几个官吏心里出了口狠气,昂首挺胸将腰杆立得笔直。

再未停留,今夏踮脚蹦上马车撩开帘子矮身坐了进去,岑寿则驾轻就熟的拉过马绳,原先要赶车的被晾在一边,此刻只能怯生生的坐在另一侧,紧张的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有劳大哥前头带路!”今夏拨了车帘客气道。

衙役点头,抬手擦拭下额角冒出的汗,正为自己保住小命而庆幸了会,眼角余光瞧到绣春利刃斜斜挎在面容冷峻的男子腰间,那汗就流的更多了,这是锦衣卫,饶得他虽未着飞鱼服,衙役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僵硬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笑意,他甚是恭敬的朝岑福拱手,末几觉得不妥,又从马背上翻下来,谄谄道:“大人,要不您也到马车里……”

“狗腿……”今夏在车内挑着眼皮。

“没见识……”岑寿在车辕边紧了紧缰绳。

岑福连眼神也懒得投过去,自去牵来外头早早拴好的一匹马,衙役见状,面色有些讪讪,索性闭嘴行在前头带路。

眼下这季节柳絮飘飞的势头正猛烈,无风又燥热,尤其在狭窄的车厢内,更是浑身难受,才行了半盏茶功夫,今夏已经后背黏湿,打了帘子探出脑袋去透透气,岑寿立时递了水囊过去,今夏接过,也不客气扭开塞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复又旋紧,她半边身子靠在车框,在一阵阵颠簸中欣赏道路两边的景色,绿树成荫,偶尔吹来和风纾解了闷热,可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于是朝岑寿问道,“伤我姨的那些人逮着了麽?”

“抓着了,”岑福继续驾车,默了默又道,“陆前辈豁出半条命逮着的,他不愿意送官,硬是把人揍得只剩一口气。”想起那场景,岑寿仍是惊叹,要不是林大夫拦着,阵仗大的十里八街的都能围过来看热闹。

“我叔……不愧是大人的堂爷爷,够狠!”今夏松了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过了好大会才道,“可真把人打死了也麻烦,跟官府又牵扯不清的,我叔这急脾气,倒拎着随便揍一顿得了,他那不是有好些毒药麽,喂他们吃几颗,折腾够了再给解药。”

岑寿猛地回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随即摇着头转了过去,今夏愣了下,往外凑了凑,“怎的,我叔还真给他们吃毒药了?”

“果然是一家子人,”岑寿嘀咕着,扬起马鞭抽了下马背,另一边的马夫紧紧扣着车框,生怕被甩出去。

不多时,眼前渐渐映入一顶翠绿色油纸伞,两撇胡须瘦脸身量不高师爷模样的人手撑着伞,时不时的四下张望,倒是伞□□型敦厚面皮白净却没甚血色且衣着七品官袍者,闲闲摇着纸扇,近手边小厮捧着茶盏,今夏垂首看着自己手里的水囊,再抬头看看那顶精美的茶盏,感慨,这哪里是来办案,分明是偷得浮生来赏景的。

听到马蹄声,几人转头,刘泊翁随手推开师爷,顶着日头稍显笨拙的行来,“袁捕快,辛苦辛苦了,宋师爷,赶紧看茶,这是我素日常吃的茶,品相虽俗陋,但是味道极好。”

师爷眼风一转,将伞柄递给身后的人,自个从茶盘子里取了个杯子斟满茶水,今夏刚跳下马车,受宠若惊的摆摆手,“这个……刘大人,咱们还是办案要紧,茶水就免了,再者,我刚刚喝了半水囊了,这会儿撑的难受。”她呵呵一笑,婉言拒绝。

“对对,宋师爷,快把尸体抬过来。”刘泊翁沉声命道。

今夏忙出声制止,“万不可移动分毫,尸体现下在何处,我过去看看。”一面暗骂一帮子粗人,一面在宋师爷的指引下往林内走去。

许是天气炎热,加之附近蛇虫鼠蚁较多,面部被啃食的血赤糊拉,且外衫黑色夜行袍衫有撕咬痕迹,她在近处蹲下,头顶的柳枝随风摆动,从枝丫间隙抽出的棉絮也随之交叠溢出,日夜积累,最终临雪般洋洋洒洒的铺在地面,她认真看了半晌,在其肩头发现明显伤口,正是昨晚她砍的那刀,而黑衣人脖颈处青紫色的指腹淤痕十分抢眼,帕子倒是有,但她不想用在尸体身上,白白浪费一条实在可惜,只仰首询问,“仵作呢?”

宋师爷为难的看了看她,今夏立时明白过来,有礼相道:“手笼子可有?”

闻言,刘泊翁倒是先应道,“有!”然后肥厚的大掌一招,有人扛着小木箱置于今夏手边。

偌大的府衙连个仵作也没,竟还有成套的工具,打开后,一应俱全,有掘墓用的折叠锄头和铲子,有用于抵御尸臭的布条、蒜、姜和醋,可惜她一样也用不到,今夏挑挑拣拣翻出手笼套在手上探向尸体喉骨,最终证实是因喉骨被人掐碎而亡,且死亡时辰约摸是在昨晚子时后,正是他们逃出官驿后不久,那个潜藏在外头树梢上的人,岑福倒与他交过手,今夏唤来岑福,示意他看向掐痕,岑福惊道,“小擒拿拂穴手!”

“没看错?”她确认一遍,岑福颔首,“没错,昨晚我与他交手,他使了这么一招攻我喉部。”

这就奇了,既是一路人,怎的还起了杀心?

“袁捕快,有何发现?”刘泊翁凑近,那柄油纸伞也遮在头顶,今夏顿觉凉快不少,她颦眉拱手朝刘泊翁解释,“确系昨晚的黑衣人,而且,他应是死于同伙之手。”

“同伙?”刘泊翁甚是惊异,不由自主的朝足下尸身多看了几眼,啧啧叹气,“纵是死有余辜,只断了线索,叫袁捕快着难了。”

今夏在公门见过不少颐指气使的官老爷,像刘泊翁这样好脾气的还是头回见,心底疑惑,回话也是斟酌再三,“这是我们六扇门的本分,天下为公,哪里敢叫苦叫难。”

“官驿简陋,早前我就跟陆佥事说要把你安排在我那处宅子里,小是小了,但是典雅清寂,”此言一出,今夏算是明白了,此番殷勤,全然是因为京城来的锦衣卫陆绎,她不过是块翘板,不过,今夏倒是乐在其中。

天际,轰隆隆一片雷声,六月天,说变就变,方才日头才要升起,转眼就浓云蔽日,前些时候一直下不起来的大雨似乎酝酿着就要落下。

今夏请示先把尸体运回府衙,由承差记录详细的卷宗,刘泊翁允,命衙役将人抬了回去。

趁着雷声趋响,刘泊翁上了路边稍大些的马车,他盛情相邀过府用午饭,今夏只想在雨前赶往军中,于是连连拒绝。

“小爷我怎么这么点儿背,”坐在官驿廊檐下栏杆边,今夏盯着瓢泼大雨出神,足尖踩在栏边水洼处,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水花,头顶雷声震耳欲聋,远处闪电如银光劈开苍穹,怪吓人的,她缩了缩脚,侧耳听着雨声拍打房檐然后坠入地面的声音。

“哥,你说大公子现下不在军中?”岑寿大睁着眼,低声与岑福道。

“这雨来的及时,否则,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雨势渐大,甚至蒸腾着氤氲的雾气,院中的银杏叶禁不住摧残从密匝的缝隙里飘落。

兄弟俩一时没再讲话,过了片刻,岑寿耐不住道,“大公子是把账册都放你这儿了罢?你可得看仔细了,别被夫人发现。”

“这还用你说,”岑福瞥了他一眼,目光复杂,“这事儿是你一手办的,嘴巴闭紧点。”

“哥,就这么瞧不起人啊,我也是有脑子的,”岑寿辩驳,转而看着已攀爬上栏杆的今夏,心里却是想着海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便缓了语气同岑福商议,“要不我借口回泉州,绕路去海澄盯着那知县,万一在大公子回来前,他有什么动作,咱们也好提前晓得……”

“去了趟泉州,倒是聪明了一回,”岑福道,他视线在岑寿面上溜一圈,拍了拍他肩头,嘱咐着,“千万别露了行藏,也别与他们动手。”

岑寿重重点头。

因裤脚浸湿,今夏自去内室换了衣袍,出门后依在墙边,指尖抚着腕上手环,动作很轻,手绳用金扣子扣着,圆润小巧的扣子已被她摩挲的甚是光滑,银的是耀眼,金的是夺目,拢在袖子里带着她的体温,今夏瞧着,满心欢喜,“娘,您还没喝过我敬的茶,不过我是早早就把您当成娘亲了,您可得保佑大人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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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的海面被虹霞分割成了两处壮观的景致,西北面暴雨如注,东南面却日朗乾乾,海浪层层叠叠起伏,海天一色间,驶来一艘快船,桅杆上船帆呼啦啦作响,从海面箭矢般驶向岸边。停船靠岸后,船首跳下一人,面露焦急,许是奔跑中不慎踩到白沙里的石砾,疼的他嗷嗷叫唤,只他疼归疼,步子却一点没放慢。

小岛植被富饶,湾道前泊了三十余艘大船,岛屿另一头,仍有数十条,目前在修葺的便是陆绎所在的这条,不单外形酷似福船,连内里装备皆如出一辙,难怪海寇如此猖狂,论军械设备,他们不比明军差,这些人大多出身草莽,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良善者被逼从之也有,却是少数。

海湾口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头笑声阵阵,三两成群聚在一处的海寇放松警惕,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自然离不了下水捕些鱼虾海物,升了火的大锅热水翻开,滚烫的烟雾缭绕在草棚四周,一边还没来得及开膛破肚的鱼虾仍是鲜活,其中一人拎着褐红色的虾钳就要往锅里扔,这时一双大脚忽的立在门边,随即那人一脚踹翻了滚水,离得稍近些的瞬间抱腿惨嚎,凄厉至极。

“谁再给我生火垒灶,老子就把他扔在锅里煮……”撂下狠话,来人转身离去,留下惊惧未定的众人。

山脚边的石窟,天然形成的奇石耸立,原是些山林野兽夜宿的地方后被拾掇出来以供曾一本休憩,他腿伤反复发作,严重时夜不能寐,弹片虽已取出,却因药材不够,耽搁了些时辰,只能靠酒来麻痹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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