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儿，你可知道，你名字的含义?”

“一叶生，万物生。”

“你先是我的一叶，而后才有万物。”

......

叶笙从梦中醒来。

亦师亦父将他抚养大的师尊容貌已有些模糊。

趴在小榻上眯眼的尧敛迷迷糊糊看见了他动静，高兴地从榻上摔下来。

“你醒了!”

尧敛急切地跑过来，都忘记他还会瞬移之术。眼巴巴地瞅着叶笙。

“嗯，谢谢。”

叶笙眼神落在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上。皮肤光洁白皙，灼烧的疤痕愈合不见，仿佛什么苦难都未经历。

但他知道，什么都变了。

“你是如何解得真火?”叶笙注视青年纯挚的眼眸。

尧敛语气有点小骄傲，“药王谷别的不说，什么药材都有的。”

可这是凤凰真火啊...叶笙一怔。

半晌，他问道：“你为何救我?”

“一饭之恩。”

叶笙默然。

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他郑重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散修，叶笙。”

“我是散修叶笙的朋友，尧敛。”尧敛笑容灿烂，露出两排雪白的牙。

伤愈后，叶笙本想游历修真界山河秘境，在杀敌中突破自己。但尧敛百般挽留他在药王谷多待一段时间，还说想和他学习剑术。

被尧敛扒拉着衣袍不让走，叶笙还能如何，只得留了下来。

他的这位新朋友似乎没有一点元婴期高手的骄傲，对朋友太过于真诚坦率。

药王谷的灵力浓厚，叶笙不想辜负尧敛的好意，更不想让自己失望。

叶笙拼了命地修炼，日复一日。

不只为复仇，他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弱小。

今日，叶笙照例在寒潭冲刷下磨练筋骨。

初试时凉意浸骨的瀑水到如今叶笙竟能品出身心被净化的舒适。

结束了一日的悟道时间，叶笙睁眼便看见了等在一旁的尧敛。

往日尧敛来找他也是这样，从不主动说话，静静等他修炼完。

“今天是什么肉?”

叶笙问道，一向淡漠的脸透出细微的悦色。

尧敛对他确是极好，看他修炼辛苦，总说自己闲得无事可做，每日都给他送新鲜的灵兽肉羹，滋味也十分不错。

尧敛嫌弃地摆摆手，“今天不吃那些干巴巴的东西。”

“你知道今天是凡界的什么日子吗?”他一脸神秘。

“什么?”

沉浸于苦修，叶笙都未曾察觉时光流逝了多少，哪会在意凡界节日。

“正月十五，花灯节！”

激动的话音刚落，尧敛抓住他手：“我们一起去凡界看看吧！”

“我......”叶笙伫立不动，一脸难色。

尧敛故作抱怨：“不要再修炼了。这几个月我陪你在山上都闷死掉了，你就不能陪我出去玩一下啊?”

“好吧。”叶笙无奈。

**

人群熙攘，穿梭如织。

绵绵无尽的彩灯点亮此方世界。

空气中弥漫小贩食物的香气。

看着花灯节的人间烟火，叶笙有些动容，“尧敛，谢谢你。”

他哪能不知尧敛是故意找借口拉他出来散心。

“我们之间没有必要说这个。走，我带你进里面看看。”尧敛拉着他，奔跑的青石铺成的小道上。

沿路的河流上漂流着少男少女所放的各色河灯。暗色的长河被一盏盏柔和微光点亮。

叶笙握着一串糖葫芦，不知该不该吃。

尧敛实在太热情了，他不过多看了眼这红艳艳的果串，尧敛差点买下摊主所有的糖葫芦。

叶笙见劝他不动，退而求次指了根葫芦串，说自己只想要那个最漂亮的。

给他买后，尧敛暗想：漂亮?给我点时间我做的肯定比它好看。看来需要再“招纳”个精通糖食的属下了。

既然是花灯节，哪能不买花灯呢。

可这街上的漂亮花灯，都是摊主为吸引人流搞出的噱头，猜了字谜才能得到。

尧敛一眼看中了个上好的白玉籽料雕成的清莲。

一看就很适合叶笙。

烛火晃动间，照亮他旁边白衣玉立的谪仙人。

“白玉无暇......”尧敛念出了声。

这字谜也像他。

可到底是什么字呢?

盯得久了，尧敛脸上渐露难色。

平日他想要这东西是应有尽有，但今日是花灯节，尧敛想凭自己本事讨个好彩头。

在修真界从不需要学这玩意儿，也不爱看书的他事到如今只能傻站在原地，对字谜绞尽脑汁。

连摊贩都出声劝解：“公子，解不出来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好看的花灯，不需要解字谜。”

尧敛哪会搭理他。

此时的叶笙在心里推演剑招良久，不见尧敛动作，他也偏头凑在尧敛脑袋旁看那字谜。

没过几秒，叶笙问道：

“白玉无暇......是皇字吗?”

摊主表情一滞，没想到这位容色出众的年轻人这么快就解了出来。

“对，对。”说着，摊主将字谜拿下来撕碎。

他满脸笑容的将白玉花灯递给叶笙：“公子既解出字谜，那这花灯便交予公子了。”

尧敛正感到点小挫败时，白玉花灯被捧到他面前。

“什么?”他茫然。

叶笙也疑惑，“你不是喜欢吗?”

才站那解了那么久的字谜。

得到想要的东西后，等会儿自己想早点回去修炼尧敛也不会拒绝吧。

“你的意思是，把它送给我吗?”尧敛嗓子干涩。

这是叶笙第一次送他正式意义上的礼物，还是在花灯节这样的日子......

“对。”叶笙点头。

他不懂为何这么普通的事情让尧敛如此激动。

尧敛像是受到某种鼓励，他垂下头，呢喃了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为什么...还是...我喜欢......”

叶笙已浸入了自己的世界，只字未闻。

**

尧敛固执地在街上寻觅。

他也要送叶笙一个漂亮花灯，最好和叶笙给他的差不多......花灯节的情人们提灯款式都很相近。

“啊！真墨你快看，这盏花灯好漂亮啊！”

听见这道声音，叶笙的心思顿时脱离对剑法的琢磨。

什么叫做冤家路窄啊。

叶笙看见远处转角熟悉的三人。

凤翊，真墨，何京羽。

何京羽走在两人中间。不时和左位的人捏捏耳朵，也不忘跟右边的拉手，一碗水端的平稳。

没等叶笙做出反应，凤翊似是有些事情，跟何京羽耳语几句先离开了。

凤翊未注意到叶笙的存在，否则少不了一番打斗。

叶笙也觉得可惜。

如果那天擂台下他对凤翊多点防备，他不可能在接下来的打击中那般狼狈。

没有躲着他们的意思，叶笙和剩下的两人碰了面。

“你还活着?”何京羽难以置信地发问。

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贵人相助，尚还凶猛燃烧的凤凰真火足以将他吞噬于天地。

“现在是什么东西都能张口说话了啊?”尧敛的墨眉一挑，似是遇见什么稀罕事。

说话时他也没正眼看何京羽，只笑着给叶笙调整了一下发簪，遮饰眼中将要溢出的恶意。

叶笙告诉过尧敛自己的事情，像是讲述他人悲剧一样平淡。

“阁下何人?”真墨看见出言不逊的陌生男人，不由蹙眉。

“你——”何京羽刚欲反驳，异变突生。

强烈的阴腐之气弥漫。

这味道令尧敛熟悉到厌恶。

浓厚魔气席卷而来，隐隐汇聚成两颗狰狞的人头模样。

它们正好挑了真墨与何京羽两人戏弄。

令人皮肉发麻的声音接连响起。

看二人在魔雾里毫无反应的样子，那两只妖魔想必实力诡异莫测。

叶笙最近在练的剑法就克制邪异，但这与他不想救人有何关系?

周围世俗界的人们经历这么一出，四散一空。

繁华的街道转瞬空荡，小贩们尽都匆匆推车奔逃。

叶笙冷眼看真墨跟何京羽困囿在黑色魔雾。既不出手，也不离去。

尧敛安静地陪他观看这场好戏。

待到妖魔戏耍完他们，要祸及凡人们居住的街道时，叶笙终于拔剑，意欲解决。

......

逃的也太快了。

叶笙凝视着手中剑，这克邪之剑对魔物的威胁有这么大吗?

“叶笙?”真墨在旁整理完自己的仪容，难掩惊异。

随即他沉声说道：“不要以为你救了我们就可以抹消掉——”

“嗡～”

叶笙没耐心听他废话，干脆用手中之剑让他闭嘴。

剑影漫天，卷起沙尘一片。

真墨依然没什么长进，叶笙故意卖了个破绽，意欲结束战局。再打下去他担心弄脏衣服。

但真墨看着叶笙露出的弱点，他犹豫了。

为什么自己不下手?

真墨握紧青辕。一想到它要在这种情况下对准叶笙，他手几乎要握不住剑。

等待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真墨动作，叶笙颇感无趣地把这个蠢蛋击晕。

何京羽也被叶笙照顾了一下，身体皮肉状态好不凄惨。有没有擂台阵法压制修为，他都保持废物水准。

但叶笙没有杀死他。

清玄对何京羽确实极好。叶笙看着何京羽身上护体至宝发出的灵光扯出个冷笑。

“走吧。”

叶笙回头，对当了许久透明人的尧敛说。

杀不了人再待下去也没意思。真墨虽眼瞎，但罪不至死。

“你先走，我再看看。”尧敛饶有趣味地看着地上躺尸的二人。

“好。”

叶笙听见附近屋舍有哀嚎响起。

应是距离妖魔跑前一击过近，不幸被魔气入体的人。

然后是稀稀落落地蹒跚脚步。

身体透出成缕黑气的人们向打跑妖魔的仙人聚集。

叶笙本就打算解决这事，精纯的灵力凝于指间，上前要为他们驱散魔气。

“等一下，这样兴许更方便?”尧敛止住了他，手里晃着一袋解毒丹，药香悠悠。

“也可。”叶笙赞同道。

尧敛果然是非常善良热心的修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与他做朋友。

尤其是尧敛对何京羽并不在意的态度增强了叶笙的信任。

尧敛：“那你先回去，我来解决这事。”

叶笙闻言亦是放心离开此地，回了药王谷。

**

随手挥散感激涕零的人群，尧敛走回真墨与何京羽身边，顺路带他们去了个好地方。

这山洞除了阴冷潮湿，偏僻不起眼外没有别的缺点。

两人被甩在地上一时都没有醒来，叶笙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剑痕不是摆设。

一盆冰盐水泼下去，何京羽痛叫着睁开眼。

尧敛对这个凡界的唤醒法子向来很满意，简单迅速。

“醒了呀。”尧敛笑眯眯道。

何京羽面色惊恐，又麻又辣的痛感让他在角落蜷成一团。他声音都在打颤：“你在替叶笙报复...报复我?”

“就因为叶笙请你吃了一碗面，不...是半碗。”

市集本就人多眼杂，何京羽有意打听很轻易就知道这事。

听见叶笙的名字，尧敛脸上笑容愈发让人觉着温暖。

好久没亲手帮人活动筋骨了啊。他有点想试试收到很久，说是用焰狮兽皮毛做成的红刺鞭。

......

何京羽的惨叫声由高到低，最后只能发出断续的呻吟，身上已没有一块好皮肉。

尧敛对这结果只能说句差强人意。他颇为扫兴的掐了个火诀把红鞭给烧了。这东西沾了不干净的血，再拿只会脏了他手。

鞭子的灰扬完，尧敛才有兴致回何京羽之前的问题：“你知道什么啊？”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

这点尧敛自己也很苦恼，礼貌这种东西学会了真的好难改。

尧敛对叶笙的善意来源，究其根本或许是叶笙曾请他吃过一碗面。

不是那天玄天宗脚下。

那是尧敛尚还弱小时的记忆，尧敛怎么都记不起，也记不清那人的脸。

但看见叶笙的那一刻，记忆深处的面纱悉数拨开。

就是他。尧敛自己认定了。

不过地上的这个修炼成人的垃圾没资格知道。

“我先送你去个好地方玩玩。”

尧敛打开魔域，热情地把真墨也送去一并体验。

苦命鸳鸯在魔窟里的逃命之旅看得尧敛连连打哈欠。

尧敛为人一直都很大方，对这两人也不例外，无数次在他们被折磨奄奄一息时，给他们喂维持生机的灵药。

这一对的关系出来时冷淡不少。

同尧敛之前丢进去的“神仙眷侣”表现差不多。

尧敛没有选择给何京羽一个痛快，那太不划算了。

“来日方长～”

他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下来，挥手告别。

“咳咳...你...你根本不是元婴境.....咳！”何京羽瘫软在地，虚弱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那件宝物只是保他不死。

“还有力气说话啊?那我先收一点利息好了。”尧敛苦恼地转过身，先聚了捧水洗净双手。

钝刀磨肉，层层锯开。

何京羽感受的右臂的存在一点点与身体剥离，直至残存的血肉依靠衣衫连接才不坠入地面。

事毕，尧敛彬彬有礼：“抱歉，许久没做这事，手艺生疏了。”

他客气地放下一只鳞甲艳丽嗷嗷待哺的“小兽”，让它缠着何京羽好好招待，这才离去。

尧敛最后的微笑在何京羽看来比地狱爬出的恶鬼都要可怖。

凤翊解决完事情，匆忙循追踪术指引赶来，便看到与毒蛇贴面的何京羽。

还有一旁昏迷的真墨。

**

尧敛身为天生魔体，对他周围的人来说就是个活灾星，圣人下凡遇着他都要遭天人五衰的。

身边人差不多死绝了，尧敛认识到自己的体质。他也不在乎，自小养成了无心无情的性子。

漫长生命里，变强是他不变的目标，用什么手段实现都行。

你问尧敛为什么没有被转运木筒影响?

拜托诶，何京羽那模样，别说请他吃了一碗面，就算倒贴他1800顿也没用。

回药王谷的途中，尧敛记起他与叶笙逛的那座城似乎归他一个下属所有。

尧敛费了点时间从自己储物戒的玉简翻出了那人名字。

“主、主人。”

接到他讯息的下属高兴的声音都颤了。

“桐云城是你在管理?老城街那有个卖花灯的小老头，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虽然下属连这城在哪都没想起，但他还是很乐意为主人分忧。

“嗯。那你调查一下那个老头今日卖出的白玉花灯是谁做的。让他用同样的石料做个一模一样的青色花灯。”

“遵谷主命。”下属挤出一个比哭还好看的笑脸。

虽然知道主人此刻看不见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