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太子宫中激起了千层浪,随后便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席卷一切的恐慌漩涡。
栗姬被贬斥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宫墙深深,流言蜚语传到这里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真假难辨。
有的说她在陛下病重时口出怨言,有的说她行巫蛊之事被揭发,更有的说她意图勾结外臣。
总之,那个曾经地位尊崇、风头无两的太子生母,一夜之间,就从云端跌落尘埃,被幽禁于冷宫别院。
随之而来的,是弥漫在整个未央宫,尤其是太子宫的肃杀之气。
每天都有面无表情的宦官或侍卫来到太子宫,然后便有人被无声无息地带走,或是宫中伺候多年的老宫人,或是与栗家有过些许牵连的官吏。
而被带走的人,大多面如死灰,他们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顷刻间,太子宫上下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往日还算井然有序的宫苑,如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和压抑,每个人走路都低着头,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生怕下一个被带走的就是自己。
太子刘荣更是彻底乱了方寸。
他日日前去求见病重的父皇,却一次次被内侍拦在宫门外,连一句通传都递不进去。他想见母亲栗姬,得到的只有冰冷的“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巨大的恐惧、迷茫和无力感包裹了他,像一只被困在网中的兽。
他整日心神不属,要么枯坐发呆,要么暴躁易怒,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打探消息和试图面圣上,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一只鸟?
至于风停?
他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凭借对历史的模糊记忆和眼前的迹象,他清楚,这是景帝在为未来的权力交接扫清障碍,栗姬的倒台意味着刘荣的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唉,历史惯性啊……风停在空荡荡的偏殿里,在鸟笼里踱着步,内心感叹,刘荣这小子,说到底也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不过,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喽。
那些原本专门伺候他的太监宫女,如今也是人心惶惶,自顾不暇。
往日殷勤备至的照料早已不见踪影。负责喂食的小太监已经一整天没露面了,水碗里还是昨天剩下的、已经有些浑浊的隔夜水。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风停看着空空如也的食槽,又看了看那碗隔夜水,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委屈涌上心头。
岂有此理!这也太欺负鸟了!
他忍不住用爪子踹了一下食槽,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想我风停,见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如今居然要在这汉朝宫廷里活活饿死?传出去我还怎么做鸟。
从白天等到夜幕彻底降临,宫灯次第亮起,偏殿里依旧冷清得可怕,连个路过的人影都没有。饥饿感像小火苗一样灼烧着他的胃。
“不行,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风停下定了决心,“求人不如求己,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他低头看了看脚踝上那个制作精巧的金属锁扣,又瞥了一眼鸟笼门上那把小小的锁。
对于一个拥有现代思维的人来说,这些古代的锁具,并不复杂。
平日里,不过是顾忌着身边时刻有人,加上自己这身过于醒目的羽毛,才一直按捺着没动手。
但现在,饿肚子是最大的动力!而且,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再靓丽的蓝紫色,融入黑暗也不过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说干就干!
他先用喙小心翼翼地拨弄脚环上的锁扣,借助树枝的细微凸起借力,只听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锁扣应声弹开!摆脱了脚链的束缚,他感觉浑身一轻。
接着,他飞到笼门边,仔细观察那把铜锁。锁舌的结构并不复杂,他找准角度,用坚硬的喙尖抵住关键部位,轻轻一别——又是咔的一声轻响,笼门开了!
自由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钻出来,舒展了一下因为久困而有些僵硬的翅膀。
偏殿的窗户为了透气,留有一条缝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像一道蓝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窗缝里挤了出去,融入了未央宫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晚的宫殿,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肃穆,呈现出另一种面貌。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亭台楼阁、玉阶朱栏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又在角落里投下大片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性的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以及不知名角落里的虫鸣。
风停落在冰冷的殿脊上,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冷的空气。
自从来到未央宫,他不是在笼子里,就是被脚链拴着,从未像现在这样,真正脚踏实地地感受这座传奇的宫殿。
“嗯,夜景不错,就是有点……饿。”欣赏景色的心情很快被更迫切的生理需求取代。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知道御膳房在哪儿!
从空中俯瞰,未央宫的宫殿群规模宏大,鳞次栉比,在夜色下看起来都差不多,根本分不清哪座是有饭的地方。
他试着低空飞行,在各个宫殿外围探查,鼻子使劲嗅着,希望能闻到一丝食物的香气,但除了冰冷的石材、木料和泥土的味道,一无所获。
就在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肚子叫得越来越响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座宫苑,其中一间偏殿还亮着温暖的灯火。
“这么晚了还亮灯?莫非是哪个勤奋的官员在加班?”风停心中一动,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小心翼翼地探着头往里看。
这一看,他乐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殿内,一个小小身影,正端坐在桌案前,小手握着一支毛笔,在一卷竹简上认真地写着什么。那紧抿着嘴唇、眉头微蹙的专注侧脸,不是刘彻又是谁?
风停心中大喜,赶紧用喙轻轻啄了啄窗棂,发出“笃笃”的声响,同时压低嗓子,发出鸟的叫声:“咕咕~咕~”
殿内的刘彻显然听到了动静,他写字的手一顿,疑惑地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的窗户。
“谁在外面?”他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风停又叫了两声,还把脑袋在窗纸上蹭了蹭,弄出更大的动静。
刘彻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笔,走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一条缝,借着殿内的灯光,正好对上了风停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晶晶的、带着讨好意味的鸟眼。
“是你?!”刘彻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飞快地回头,对着殿内伺候的两个小宫女和内侍挥挥手,用尽量沉稳的语气吩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休息吧。”
宫女内侍虽然有些疑惑,但不敢违逆,恭敬地行礼退下了。
待殿门关上,刘彻这才彻底打开窗户,将风停捧了进来,放在他那张堆满了竹简的桌案上。
“你怎么跑出来了?还跑到我这里来了?”刘彻压低声音,又惊又喜地问,小手忍不住摸了摸风停光滑的羽毛。
风停此刻也顾不上寒暄了,他用翅膀指了指自己干瘪的肚子,又指了指嘴巴,有气无力地说:“饿……一天……没吃了……”
那语气,委屈巴巴,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都显得有点沙哑。
刘彻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了然和同情。“太子的宫里恐怕现在乱得很,没人管你了,是吧?”
风停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刘彻不再多问,他转身跑到旁边的矮柜前,踮起脚,从里面端出一碟精致的糕点,又捧着自己的水杯,放到风停面前。
“快吃吧,这是母后下午让人送来的,我还没动过。”
风停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立刻埋头苦干起来,用喙飞快地啄食着香甜的糕点,噎住了就赶紧喝两口水顺一顺。那狼吞虎咽的架势,看得刘彻目瞪口呆。
“你慢点吃,别噎着。”刘彻忍不住提醒,又伸手为风停倒了一杯水。
风停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一盘糕点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水也喝了大半。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用翅膀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感觉鸟生又充满了希望。
“嗝!活过来了。”他瘫在桌案上,一副饱食餍足的模样。
刘彻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又好笑又惊奇:“你竟然真的会自己跑出来找吃的?还知道来找我?真是太聪明了!”
吃饱喝足,风停也有了闲聊的兴致。他歪着头看着刘彻:“这么晚,你在写什么?”
“在抄写《论语》。”刘彻指了指桌案上的竹简,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太傅说,要温故而知新。而且父皇病了,我要更用功才行。”他的年纪虽小,眼神却坚毅。
一人一鸟,就在这静谧的深夜,隔着桌案,聊了起来。
刘彻跟风停说一些孩童的烦恼和趣事,比如哪个哥哥又欺负他了,或者他最近又喜欢上了哪种新式的玩具,自己最近的学习又多么的努力。
夜深了,侍卫巡逻的声音远远传来。
风停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他虽然获得了暂时的自由,但还不能彻底失踪,否则明天太子宫发现贡鸟不见了,又是一场风波。
“我该回去了。”风停站起身,抖了抖羽毛。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他也明白风停的处境。“你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他叮嘱道,像个操心的小家长。
“放心。”风停略带得意地昂起头,然后灵巧地飞上窗台,回头看了刘彻一眼,“糕点很好吃,谢了。”
说完,他振翅飞起,再次融入夜色,朝着太子宫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滑翔而去。
刘彻站在窗前,望着风停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开。
风停顺利地从窗缝钻回偏殿,重新锁好脚环和笼门,仿佛从未离开过。
趴在柔软的垫子上,回味着糕点的香甜和刘彻那认真的小脸,觉得这个夜晚,结局却意外地不错。
然而,第二天一早,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了。
太子刘荣,要见他。
一名面色紧张的小太监匆匆跑来,准备带风停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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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汉】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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