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三人无比关切阿玖的一举一动,添菜,铺床,事事不让阿玖沾手。
阿玖虽疑惑,也乐得清闲,反正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清醒是一种痛苦,思考只会徒增负担,阿玖也便放任了,他们左右不过在寻找自己的弱点。
好累,我真的…好累啊…是不是睡着了,就能再也不醒来呢。
“大人,你要去沐浴吗?溪边水凉、风大,不如就在这吧。热水我都准备好了。”
安乐把崭新的衣袍叠好、放在木桌上,月牙白细棉的料子,通体柔顺,针脚细密。
阿玖见安乐还欲留下,扫了隐蔽处,与透过窗纸小洞的那只眼睛对上,强忍怒意,寒声道,“出去!”
士可杀,不可辱!他们还想要污辱我吗?不该收留他们几个的。
他意识也渐渐被恶念侵蚀,忍不住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他们就是要趁他卸下防备,偷偷嘲笑他悲惨的过去!
安乐摸摸鼻头,讪讪退了出去,在衣袍边缘放下一颗发出淡淡光晕的石头。
万雪松接收安乐眼神,顺走浴桶旁的衣服,上下摸索,手指极快探入夹层,果然有一面旗帜,烫手,邪气得很,朝安乐点点头。
两人一同离开,瞥了一眼发着光晕的石头。
雾气氤氲,他将整个身子浸入温水,不着片缕,手腕搭在浴桶边缘,上面是坑坑洼洼的牙印子,惨白的皮肉点点红星,还未结痂。
阿玖长发披散,依稀遮挡住身上狰狞的疤痕,没一块好皮。
他垂眸,细细擦拭,把伤口浸入水中,疼痛令他忍不住发抖,又上瘾般狠狠按压伤口。
甫一,旗帜一离开房间,阿玖感官就弱下去,视线模糊,虚弱感顺着水汽蒸腾起,模模糊糊间,所有事物都变得遥远,声音也不真切。
水珠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他赤脚踩上石砖,正要伸手去够不远的衣袍,却猛地眼前一黑,堪堪扶住浴桶边缘,无意瞥了一眼水面,释然开心一笑。
几道细纹肉眼可见爬上脸皮,难闻的老人味从体内蔓延开来,不久便像是风干了的苹果,皱巴巴的。
连同器官也快速衰老,呼吸也要咳上几咳,暗沉的老人斑漫上肌肤。
可屋外的人为了不引起阿玖警惕,不敢靠近,害怕惹得阿玖厌弃,几步远的竹林处。
万雪松青筋暴起,牙关打颤,红丝蔓上眼白,似乎在极力忍耐,最终不堪重负扔到石桌上。
“嘶,这个旗子好吵,一直影响我的心智。”
安乐与宫月霞围了上来,轮番试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
安乐摇摇头,如实道,“上面残余着大人的气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宫月霞戳了戳它,指尖发麻,道,“令人不舒服,但没你所说的那种。”
三人面面相觑,还未继续,便听见屋内沙哑的咳嗽声,低低的。
万雪松顾不上其他,如离箭之弦般,翻窗而入。
安乐身影模糊三两步做狐形,蹿入。
宫月霞动作稍慢,不动声色擦去指尖的血珠,捻着旗帜,推门而入。
只见一堆皮肤干瘪松弛的皮包骨头蜷缩着,白发稀疏枯槁,气若游丝,下一刻就要老死咽气。
却又迅速恢复生机,浓郁黑气点缀丝丝金光钻入这具衰败身躯,登时仿佛吹气的皮球,黑色重新生长、掩盖光秃。
几个呼吸间,阿玖又恢复原样,只是银丝藏也藏不住。
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变得明朗、显而易见起来,其中隐藏被人们苦寻的动机裸露人前,毛骨悚然的寒意席卷万雪松与安乐。
一个惊悚而残酷的念头,贯穿其重要的关窍——他靠人命续命!
万雪松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用月白长袍把人包裹住,打横抱起,平放在床铺上。这人很轻,仿佛只剩个骨架子。
这件白袍算是万雪松的礼物,款式是小妈之前艳羡不已、却被他用泥脏污的那件。
此事一直是他心底的一根刺,后面无论他如何央求、道歉,小妈也只是淡淡笑着推拒。
宫月霞隐瞒了她所知晓的信息,这个没这么简单,与千年前的一场浩劫有关。
一说出来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师傅,可就实打实是人人得而诛之了。
每个人内心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唯安乐内心一片澄澈。
这么一折腾,阿玖却是苍老了下去,整个人都透着行将就木的气息。
偏生阿玖本人还一无所觉,一如既往喜怒无常、对别人非打即骂,或是他有心掩盖。
烛火摇曳,饭菜飘香,阿玖皱眉,强行咽了口浓血,一阵阵反胃,眼角微阖。
万雪松与宫月霞看着食欲不振的阿玖,不免露出一丝心疼。
安乐不知她是什么情绪,她只知道,她不喜欢这种感受,她想要大人多吃点,好起来。
气氛霎时如同紧绷的弦,“啪”得断了。
阿玖把碗重重拍在桌上,毫无征兆,一脚踢在万雪松的膝盖上,迫使万雪松发出闷哼、跪下,他居高临下地睨着万雪松,眼神里充满蔑视。
阿玖也没放过低头、鹌鹑似的宫月霞,抄起筷子,直直朝她飞去。
木筷险之又险地擦着她脸颊而过,呼啸着钉在木墙上,尾部震颤不已。
“就凭你们,也配可怜我?滚出去吃!”阿玖把饭菜朝他们推了推,道。
他本想柔和对安乐道,“乖,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可他出口却更加刻薄,“你也滚出去,丑死了,把菜一起端出去吃!别在这碍眼!”
安乐只当是被无辜迁怒,小孩子般嘟起嘴,狠狠瞪了万雪松与宫月霞两人一眼,气鼓鼓端了两碟青菜,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吃,我让你们吃!还连累我被大人训斥!
安乐委屈巴巴用筷子的一端戳着盘内几根青菜,肉类故意留在桌面,反正她吃饱了。
屋外,三人把月光和在吸气的绵意里,重重吐出,微风给煎熬烹煮中的食材翻面。
第二天,一缕晨曦驱散寒意,攀附上木屋上圈圈纹路。
阿玖推开木门,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带着千帆过尽的平和,仿佛昨日的暴戾与脆弱都被夜色洗涤干净,身上带着丝丝咸腻的海风气息。
他伸了个懒腰,挂上浅浅的笑意,正欲迈步离开,却意外受到阻挡。
万雪松依靠门框睡着了,被吵醒,睡眼朦胧间,打了个激灵,立马起身,道,“你,醒啦?”
他舔了舔发干起皮的嘴唇,竭力压制住即将脱口的“小妈”二字,万分谨慎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这问题勾得另外两人不得不竖起耳朵听,土地里蚂蚁爬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阿玖沉默了很久,久到日头笼罩目光所及,久到露珠折射出阳光,下一瞬绽开绚丽烟火。
他们都以为阿玖不会回答了,纷纷欲转身,却听阿玖明显迟疑道,“小…小…”
后面的字像是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了。阿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不能!
他怎么能是玄煜呢?
不不不,我不是,我是大魔头,我杀人如麻,我罪该万死、活该下地狱。
你说的小煜,我听都没听过,没见过!
“没事没事,师傅不愿意说,就算了。”宫月霞拍了拍盯着自己鞋尖发呆的万雪松,安慰道。
此后,万雪松与安乐惊奇地发现,阿玖的口味变了,也吃从前忌口的了。
阿玖把韭菜拌着米饭,大口大口下咽,原本桌上是没这道菜的,不知阿玖早上去哪摘的。
他就择了一大把,放在灶台上,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宫月霞,安乐在一旁给宫月霞打下手。
宫月霞凭借高超的厨艺赢得了安乐的心悦诚服。
阿玖就这样看着宫月霞刷锅、洗碗,时不时指挥安乐拔毛,直到宫月霞的手拿起那节韭菜。
阿玖点点头,轻声道谢。他冷言冷语惯了,乍然有点不适应。
嫣知宫月霞与安乐眼中他生动可爱极了,乖乖巧巧等着,等累了,还会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好,也不说话,只眼巴巴看着两人。
两人强忍不去理他,指尖微微颤抖,内心止不住尖叫。
阿玖饭前洗手,还不忘监督其他人,冷眉道,“不洗手,滚出我的房子。”又步履轻快来到桌前,静静等了几秒,这才动筷。
万雪松嗅到了熟悉的配方,照做,开开心心地搓搓手。
安乐朝宫月霞猛眨眼睛,却被宫月霞将两只手按入水盆,也不挣扎,任由宫月霞细细揉搓她的双手,连带指甲缝里的污泥、血沫都被清理干净,安乐俏皮地把手乱甩,水珠溅起。
宫月霞用手肘抹了把脸,同时牵制住安乐的双手,用毛巾擦拭干净,这才放开。
安乐觉得很好玩,还欲再洗一次,被拦住了,生气地把头放在宫月霞肩胛,整个人挂在宫月霞身上。
宫月霞无奈地转身,扶正安乐的头,直视安乐的眼睛,指向木桌那边,仰了仰头。安乐不听,摇摇头,带动着宫月霞背上的衣裳。
宫月霞指尖沾水,立马抽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哼着小曲,坐在位置上。
阿玖正吃着饭,内心道,哥,多吃点,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都瘦了。
不期传来一声惊呼,“大人,你哭了!”
“嗯?我哭了吗?”阿玖一摸眼角,还真是。
1,玄煜是因为小时候遭受重大创伤,内心的小孩在那一刻就不成长了,两个“我”就此分离开。
宫月霞是习惯当姐姐,照顾弟弟妹妹,习惯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
安乐是狐狸、野兽,吃饭不用洗手的,自然没经历过,觉得好玩。而且未经人事险恶,比较单纯,不是弱智,不可以骂她,我会生气的。
2,为什么这一段看起来有点幼稚?
可以理解为一伙人在玩闹,或者是幼稚是会传染的,至少那一刻,他们想起来小时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1.18 窥探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