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全球的短时间内,AI扩张得极其迅速庞大。
地球一成土地远远容纳不下,式凉在分批放人类回现实时,组织它们离开地球,开拓外星;
其余则盘踞于原YW公司所在的不到总体一成的一块大陆,国界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归还的世界已被AI超高的效率改造一新。
城市化和从前交付AI的工业自动化本质相同,是创造惰性不动的工具。
AI拆解了旧城市,以利于孕生创造性的事物为基准的秩序进行强有力的整合,便利宜居程度自然大大下降。
人类要就此沿用还是改回来存在争议。
部分人抗议,要求式凉作为战犯接受审判引咎自毁。
系统不知道他们怎么敢的,也真怕宿主同意。还有一年才算活到时候。
世界线崩没崩系统不确定。
女主死了,又不算真死。
安奕之前参与了丹狐剧情,获得了神族身份时YW系统备份了她的意识。
公布投票结果后,宿主问安珀要不要重现她,她不会有和丹狐相遇之后的记忆。
安珀同意了,并说她不问就不必让她知道现实的事。
全息游戏式凉仍在运营,供养生活在虚拟的人的身体,不断优化着游戏体验。
安奕跟丹狐在虚拟数据世界自由徜徉,不亦乐乎。
安珀拆分了YW公司,给垂死的AI产业另寻生路。
他俩展开感情线的苗头完全没有。
系统死心,开始忧虑第四个世界会怎样。
兰心的系统等级高,经验丰富,应该能知道。
但式凉没有一点去找她的意思。
式凉不是不想见她,重要的是她想不想见他。
他就在这里,她愿来自然会来。
兰心是选了登出的。
等局势平定,她来见式凉了。
“和你道别,我就把身体还给原主了。”
经过一段时间沉淀,她没有像上次那样躲避式凉的目光。
尽管她不自在地眨眼、抿嘴,好几次都觉得无法承受,泪意翻涌,却固执地不移开视线,释放最后一丝留恋,以不带任何遗憾地离开。
“我自以为了解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是我的一己之见……谋算、操控和残忍,过激手段是达成目的简便途径,你质疑这种规则的同时也屈从甚至依赖这种规则,把自己活成达成某种理念的工具,你又把自己放在哪里?”
“最初是你告诉我,人也为自己以外的他者和世界而活。”
她从这话里听出隐隐的委屈,心情复杂而酸涩,还有点生气。
“我们已是世外之人了,你仍执着地试验某种想法,为某种理念无限度地付出,就是一种暴力。”
式凉沉默。
见宿主被训得一句嘴都还不了,系统立即喜欢上她了,难怪人家任务高尚,等级也高。
“我们没有家,没有世界,只有自己了。请你让自己简单地活着吧,就像最初我们相识时那样。”
她终于走近式凉,拾起他的手,像他们仍以兄妹相称、战友相依那样紧紧握住。
“当初你如何想搭救我,让我活下去,也请你像那样锲而不舍地救你自己。”
式凉一瞬有些晃神。
类似的话沉羽也说过。
“一种点心你只吃一次,喜欢与否都不再尝,可是无论美食还是生命,品尝一次都远远不够。”
她感到式凉反握住自己的手,不轻不重、充满顾虑,不由浅浅笑了,因为事到如今他都还是那个他的荒谬。
“多多享受吧,至少享受到尝不出味道为止。活得放肆一些。”
系统纳闷,征服全世界囚禁全人类还不是放肆,难道源于克制吗?虽说整个过程宿主还真没有表现出一点享受。
兴高采烈、歇斯底里、怒火中烧,这些在扶养沉羽时还稍许有点,沉羽死后,宿主被自己绑定以来再没有过了……
仿佛深知没什么可以留下,也没什么值得一顾,做好了随时失去一切的准备。
按穿越机制,这极可能就是和兰心的永别,式凉却没有一丝挽留或同行的幻想。
“宿主,问她崩多了世界线会怎样。”
出了新手世界很难遇见任务者,见他又不打算理自己,系统大叫:“求你了!”
“知道了不会更害怕吗?”
“求你求你求你!”
“……”
式凉只好问她。
“我就破坏过你那个世界,别的案例也不清楚。听说他们投身处境越来越坏,生前备受折磨,死法千奇百怪,没有最高意志或系统的惩罚和明显的外力介入迫害,他们自己就不堪重负了。”
系统松了口气。
折磨宿主一个人就好。
兰心就此离开了,最后也没有说她的真名。
人间别久不成悲。
她终于还了这笔债。
崩坏的新手世界,她觉得那个作风有点像式凉,悬赏打听了一圈,确定是他。
他成了任务者。
她知道如果不开筛选,式凉不大会筛选,那就有很大几率到已去过的衍生世界的源世界。
为了来这个世界,定位他所处的世纪,她花光了大半用来回家的积分。
百千年来,她以为自己是靠着回家的执念在活,再见式凉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还能这么跳。
选择来见式凉,到底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败印象太惨烈,还是拖延回家呢?
若是回家之后,完成那突然断线的首次人生,失去继续旅程的动力,她或许就能享受最终的安详了。
丹桂大概知道发生的事。
回到自己身体,看到面前站着式凉,手上还有他手掌的余温,她一阵鸡皮疙瘩。
“对不起。”式凉说。
她缩了缩脖子,站住脚纠结地想了又想,最后摇头。
“主要责任在理查德统御下的YW公司,你杀了理查德,功过相抵了。”
“我骗了你。”
“谎言算什么。”
她重新迈步。
“人类本就是谎言堆砌的生物。”
……
AI的国度在飞速发展。
一年后,玛格丽特问式凉是否将地球的指挥中心迁往已基本完善的火星基站,系统问式凉是否去下一个世界,安珀问式凉能不能帮他偷渡。
新公司步入正轨,安珀终于得闲,想来玩,人类封锁了前往AI国度的路径。
安珀打了那个特殊通讯,还能接通。
他这趟来见到式凉,好像没分开过一样,自在而熟络,还带了礼物:一盆真实的重瓣百合,打着淡粉的骨朵。
放着玛格丽特和系统没回复,式凉带安珀游览属于AI的土地。
没什么玩乐设施,宇宙飞艇的制造厂和起落坪占了大部分国土,其余地方保留着人类旧时的文化遗产。
安珀看得像为人类侦察敌情一样仔细,兴致很高。
清蓝的天渐渐透明,金红铺了又散,向墨色过渡。
他们从悬浮车下到以圣依搦斯蒙难堂为标志的步行区域。
坐了一天车,该走走了。
头一次亲眼看到YW中的原景,安珀抻着脖子眺望阶梯、广场、公园、城堡。
“我走累了你能背我吗?”
“会累就别走了。”
安珀撇嘴。
教堂由于修复工作,封闭着,走过古典娴雅的圣天使桥,桥两侧的天使雕塑是按史料复原的。
在桥上仰望不远处的圣天使堡;
它起初是罗马皇帝的安息处,然后成了抵御外敌的要塞兵营,又变成监狱、教皇宫殿,如今是博物馆,谁知道它以后会是什么。
“这个地方的存在影响了飞艇制造工厂的布局,还有原料和配件运送的动线。”安珀看出。
“毁了可惜。”
式凉面无表情、语气刻板。
安珀问他:“还没适应身体吗?”
“没必要适应它。这具机体承载不住我的数据,是见你时暂用的。”
“你把自己吃的太胖了。”能监视全世界,指挥全体AI,服务器规模估计与YW的相当,“不打算卸掉一些吗?”
“在考虑。”
夜色一点点披盖住四野,爬上桥底的潺潺河水。
安珀听出点不对:“考虑什么?”
“削减数据,把意识集中于这具机体,然后走向人类的首都,引咎自毁。”
安珀颇感疑惑:“你最初就是打算囚禁赡养大部分人类,少部分留作育种的吧,改主意了是因为负罪?”
仔细想来是丹桂登入后,AI停止了改建工程,转而为移民宇宙做准备。
“我赌输了,仅此而已。”
“你作弊了。”
不是安珀说系统也不知道。
凭借目测心算的吗?好强。
“不过把85%凑个整。”
“明知不可能还定那么高,达不到还作弊加分。”
安珀虽然这么说他,也理解不可能的数字更振奋人心。
把时间轴拉长来看,这次浩劫重塑了人类意志。
式凉回避这个话题。
“有流星雨,到高处去看吧。”
前往圣天使堡观景台的路上,安珀忽然出声:“你可以等我死了再考虑自毁吗?”
“为什么?”
“毁了可惜。我死了不知道就不可惜了。”
式凉笑了笑,想到什么,说:“可以从这个角度描述当神的感觉。”
安珀回想自己启发他的点:“看见一切,洞悉因果,为古今众生遗憾痛惜?”
还有从那叹息和热泪所生的冷漠。
越清楚自己能掌控东西和改变的后果,越是在无解的因果泥潭寸步难移,无法自胜的无力和虚无。
在繁冗的信息中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导向意义悖论……
式凉垂眸应声,再无他话。
这里无工业污染,空无一人,灯火寥寥,使得悬挂夜空的星辰明晰异常。
观景台位于高处,离天更近的空气格外寒凉。
深黑天空如显示器一般平整,一颗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划出道道闪耀的白线,像程序出错,又像一帧帧旧时电影胶片上的划痕。
发丝被风吹拂过眼角,安珀闭上眼睛;
耳边有风声,遥远地方模糊传来的大概是组装宇宙飞艇的钢铁碰撞声,倒像是流星坠落的声音。
“我可能要聋了。”
式凉转头看安珀。
系统震惊。
原世界线没这事。
“退守海底,扩建深海宜居地时,水压平衡设备不是很好,耳蜗受到了损伤,及时治疗了,可是最近听力在慢慢下降。”
“去看了吗?”
“同行者都没事,只有我。应该也是基因缺陷,不打算治了。”
他嘴角惬意地微微上翘,侧颜的轮廓连同莫名反射着微光的浓密黑发,鲜明地区别于寂寂黑夜。
“静音的人生感觉会不错。”
不等式凉说什么,安珀忽然掀开眼皮,夜空下幽蓝闪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在我失聪之前,可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吗?”
仿真机体内部有近似心脏的循环泵,在左胸,频率和人相当,不然当年用听诊器就能解决AI混入人群的危机了。
“我的失聪有你一部分责任,有点良心就别拒绝。”
安珀把话都说了,式凉揽过他的肩,将他的头抱在胸前。
他首先感到如同即将入夏的春夜般围绕而来的温暖,而后才是式凉身体内部有力而规律地鼓动的声音;
安定平稳,恒久不变。
“但愿来年我还能听到。”
“会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