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谢朝兮喝得烂醉如泥,才被林燮送回皇宫,他吐了半宿,闭上眼睛就天旋地转,第二天都没能上朝。后宫最尊贵的那两位老人家一日三遍地派人来问,生怕他有个好歹。
昏睡过去的时候,他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梦里是前世的点点滴滴。
醒来的时候,杏黄苏绣的团龙枕已湿透了,眼眶肿得难受。然后他听见了系统君嘲讽的声音。
【系统:真是太难看了。】
【谢朝兮:老子乐意,要你寡。】
喝了两大碗苦药,紧接着就要上朝。隔着垂旒,谢朝兮眯缝着眼睛寻摸了半天,也不见林燮的身影,遂问了几个与林家走得近些的朝臣,他们都说是林燮风寒不适,报了病假。
谢朝兮觉得奇怪,他病了也就算了,林燮是风里雨里战场拼杀的人,也会得风寒?可再要追问,朝臣们的神情便越发诡异,似乎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散朝后,还是言阙忍不住告诉他,说林老将军知道他跟谢朝兮胡闹,喝得皇上几天起不来,用藤条狠狠打了一顿。
谢朝兮愕然:“怎么老夫人都没劝住?”
言阙揉了揉额角,哑然失笑:“听说老夫人打得比林老将军还要狠。”
林家老夫人亦是武将之后,好吧……如此看来,林燮那贵臀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想必是为了不叫外人知道了难堪,只好说偶感风寒。可惜动静闹得大,怕也瞒不住谁了。
谢朝兮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转头派高湛送了不少伤药去林府,并传话要林燮“慎重保养”——能调侃林燮的机会不多,要好好珍惜。他也不怕得罪人,反正林燮的利用价值已经结束了。
恢复上朝的当日,前朝便在谢朝兮的乾刚独断之下,商定了让言阙去赈灾。到底是头一回当皇帝,忠臣奸佞难说得很,言阙有多少才干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会骗他。
谢朝兮这个人,最厌恶的便是欺骗。前世,他经常欺骗别人,甚至欺骗自己,因此,他深知那是何等滋味。
话说回来,作为单身狗的最后一年,谢朝兮深深体会到,古代的天灾**真是数不胜数。
譬如今年冬天太冷,会有雪灾。次年春天下雨太少,就是春旱;春天下雨太多,也无法耕种。夏日多地旱情严重,禾苗枯焦。秋季霜冻频繁,冰雹伤了不少人畜。最后秋粮减产,国家的税收便大打折扣,没钱养官养兵。周边列国虎视眈眈,一旦战火燃烧,国家无钱打仗,便危如累卵。
凡此种种,每次看到报灾害的折子,谢朝兮就感觉自己头发白了一片。最气人的是,每次碰到严重的天灾,他都要下罪己诏,说自己德行有亏之类的,所以上天惩罚。就这,还有不少臣子背后议论,说都是皇上起兵夺嫡、名分不正的缘故。
怎么想怎么委屈。
他在这儿励精图治,便宜的却是萧选的子子孙孙,图什么?
【系统:你不是要图个好结局拯救世界吗?骚年你忘记了吗?】
【谢朝兮:……闭嘴。】
直到开文二年八月,国丧除服,他才稍稍得以喘息。
终于没人骂他了,里里外外都是一群哭天抹泪求他的,求他赶紧大婚,求他快些娶个皇后回来。太皇太后也念叨了好几回,说等有了中宫,晋阳长公主才能出嫁。
那意思很明白:你不急着娶媳妇,老太太我急着嫁孙女。
皇后的人选有好几位,都是高官显贵之家的闺秀。
御书房里,谢朝兮看着那一排小木牌出神。林燮和言阙都在一旁站着,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他总算下定了决心,挑了个木牌,递给言阙。
“陛下……”言阙双目圆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言氏一族,出过三代帝师,两任皇后,两位宰辅,放眼泱泱大梁,无一世家能出其右。”谢朝兮望着木牌上的“言玥”二字,徐徐道:“言阙,如今我想再加一份荣耀,你可敢接住了?”
他用的是“我”,而非“朕”,是交心之意。
言阙头一次不避讳君臣之礼,深深凝视了他半晌,长吸了一口气,随后重重地拜倒,叩首,沉声道:“臣言阙……接旨。”
“好!”谢朝兮朗声而笑,“高湛,交礼部拟旨:言太师之嫡长女言氏,冠荩盛门,幽闲令德,宜册为皇后,正位中宫。再命太常太卜选定吉期,一应打点,交太皇太后与太后做主。”
思来想去,其实他在这个世界,娶谁都是一样的。言玥虽然不十分贤德,也有些不入流的算计,但她实在是有个好哥哥。只要不独宠妃妾刺激到她,控制住皇子争位,便也无妨。
况且,册立一个最合适的且能更加拉拢言氏一族的女子做皇后,尤其还是个绝色美人,怎么看都是他赚了。
圣旨传下,朝野震动。
言氏女为皇后,足以挡住悠悠之口。于是礼部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因为太常太卜测算的日子是九月二十,距今不过月余。
皇帝大婚,三书六礼桩桩件件都有例可援,少有这般仓促的。虽然谢朝兮以国库空虚、不宜过奢为由,减免了一部分,但该有的规制一点都省不得。
每天看到高湛来报账,谢朝兮就感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以至于大婚当日,看着那穿着一身赤红凤舞九天锦袍向自己缓步徐来的少女,他真想痛哭流涕。
这特么都是老子的血汗钱啊!
就为了把你娶进门啊!
你要是以后还作死,就真的对不起老子啊!
【系统:明明是萧选的钱你心疼个啥?】
【谢朝兮: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其实,这也是谢朝兮活了两辈子,第一次结婚。要说小激动嘛,稍微还是有点的。
古人结婚,都在黄昏时分,但皇后的册立大典是一大早就开始了。先是去宗庙跪着听祈福的祷告,冗长反复的四六骈文念上整整两个时辰还不带重样的。接着去正乾殿前,凤辇将新妇抬入皇宫正门,再念上一大段皇后册文,三叩九拜克成大礼。然后帝后一同往封禅台祭告天地,焚香祝祷。
忙了一整天,等到夜色凄迷,才是送入洞房——即太极殿,依据大梁礼制,这座宫殿只有在皇帝与元后大婚之时才能开启一次,用以行洞房合卺之礼,平时则只做祭祀供奉之用。
撒谷豆,跨火盆,传袋,吃子孙饺子,合髻,喝合卺酒……等到这些闹洞房的规矩都过了一遍,谢朝兮已经哈欠连天,真想倒头就睡。
可是不行啊。
他的新妇正坐在对面,面色绯红如血,眼中脉脉含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该行周公之礼了。
放眼望去,龙凤红烛高照,鸳鸯喜枕成双,处处都是红色的,只有金红色的床褥上铺着一块白帕,雪缎织就,白得刺目。
谢朝兮缓缓抬手,伸向言玥的发髻,亲手一一取下碍事的凤冠、簪钗、步摇。少女的发间有独特的馨香,萦绕在鼻翼前。
她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比林乐瑶,比林静怡,比玲珑公主,比他在这个世界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得惊心动魄,倾国倾城。
谢朝兮本欲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可终究在耳畔处停下。
有些东西在撕扯他的心脏,呼之欲出。
最终他收回了手,起身,漾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请皇后稍待,朕……想先去吹吹风。”
言玥虽然十分讶异,但也谨守规矩,低眉顺目道:“秋夜风凉,请陛下珍重龙体。”
谢朝兮点了点头,兀自转身掀了帘子出去。四下侍奉的宫人,渐渐都散去了,只有高湛还守在大红色的纱帷之外,随时听候吩咐。
他招了招手,高湛连忙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你……去趟御药房。”谢朝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附耳过来。”旋即对高湛耳语数句。
高湛低声惊呼:“陛下!这怎么可……”
谢朝兮紧了紧眉,再出口已是凉薄:“立刻去办。不要让朕说第二次。”
高湛觑着他的脸色,别无他法,只好转身小跑出去。不过盏茶功夫,他又低头跑了进来,噗通跪在地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举过头顶。
谢朝兮接了过来,倒在手心,是一些淡绿色的小药丸,无色无味。
高湛支支吾吾地说:“陛下,御医说……每次一颗,便……便足以……仅仅……助兴……于龙体无碍……”
“下去吧。”
谢朝兮吞了一颗进肚,虽然有药香,但并不苦。他瞧了瞧里面等候的佳人,叹了口气,大步进去。
皇帝大婚,按理说要辍朝三日。可谢朝兮还是天不亮就起了床,嘱咐高湛与了正阳宫一干赏赐,并好生侍奉皇后,随即便更衣去御书房批阅奏折。
后面的事,自有高湛处置。
早膳是在御书房用的,难得一个臣子也没有。将近晌午时,谢朝兮才去正阳宫接上皇后,一同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这二位从前都是见过言玥的,对她也算喜爱,赏了许多首饰。加上晋阳和莅阳,六个人在慈安宫里吃了顿家宴。
谢朝兮赶着回去忙政务,留下一群女人们自在说话。
再进御书房时,滑国的国书和贡品也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玲珑公主的亲笔信,极言别后相思之情。谢朝兮丢在一旁,等批完了奏折,才提笔回信,又写了一封国书,叫滑国的使臣送回去。
信中除了令人倒胃口的情意绵绵的话语,他还言明:为了彼此能长相厮守,希望玲珑公主能和亲大梁,两邦结成秦晋之好。
除此之外,他命人草拟了一封国书,选女官十人,赐予滑国国主为妃,并派遣宫中名医为其调养身体。
是玲珑公主提醒了他。
从政治上考量,玲珑公主实在不宜留在滑国。一个越来越精通朝政并且深受子民拥戴的掌政公主,早晚会成为祸患。
然而玲珑公主骨子里刚烈,与其强行取之,倒不如从内部瓦解敌人。如今滑国国主没有子嗣,子民才会支持这个聪慧能干的掌政公主。而一旦王室有了新血脉,各种党派之争,便不能轻易控制了。
玲珑公主跟他打的是感情牌,那么便不能贸然拒绝。谢朝兮就是一支绩优股,玲珑公主投资了这么久,哪能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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