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在即,每日送到未央宫的军情、奏报堆积如山。重压之下,刘彻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兴奋。自他即位以来,铁骑数度出击,无往而不利,不仅狠狠地教训了那群夷狄,更向天下的诸侯和豪强彰显了汉军的威力。
是时候了,如今正是痛击单于庭的最好时机!
天子于未央宫运筹帷幄,天下风云骤起。自与右贤王一战后,又集结起十余万精骑,大汉能征惯战的宿将尽数出征。更不用说,还有无数民夫、粮草、器具,源源不断地输往定襄。
对于这一场大战,天子心中酝酿着一个大胆的计划。他已经不能满足于仅仅与单于接战而不败了。他与卫青反复商讨,此战,汉军将要合围单于,聚而歼之。这样才是撕裂单于在草原的统治的第一步。
这个计划的最初想法,来自匈奴归义者赵信。
赵信自归降以来,已经两次随卫青出征,立下战功。他勉强学会了一口别扭的汉语,但是思路无比清晰、敏锐。刘彻很少召见匈奴归义,对赵信却颇为赏识,决定出击单于庭后,就时常召他来问话。
赵信进言道:“单于最大的支持来自于他两个手握重兵的儿子,不过,单于现在需要他们出镇左右王庭。这样一来,单于本部的力量反而薄弱了。诸贵人大臣心怀鬼胎者甚众。单于庭虽然号称有控弦猛士十余万,然而真正死心塌地追随单于者,并没有那么多。一旦将单于本部人马和其余贵人分割,单于就会因为无人救援,而寡不敌众。如此,则围歼单于之势可成矣。”
刘彻深以为然,这个计划若能成功,就是他粉碎单于庭最好的机会。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深入敌后、斩断单于和其余贵人的联系,就交给了新任命的前将军赵信——这是匈奴归义者从未到达过的高度。刘彻给了赵信前所未有的信任,让他执掌最劲锐的胡骑,正适合这个迂回奔袭的任务。
自当年与韩嫣习胡兵以来,刘彻一直盼望着能够好好利用这些胡骑。他们原本就在草原上来去如风的猎手,装备上汉军的钢甲利器,在最优秀的统帅手里,将会迸发出怎样的能量!
赵信曾言,草原上曾经出现过的最优秀的统帅,就是冒顿单于。他最善于轻骑捷行,因敌取资,突进千里而攻敌之不备。当年冒顿手下神出鬼没的万骑队,迅疾如雷电,斩东胡、并楼烦、破丁零,是所有匈奴人仇敌的噩梦。
刘彻闻之,抚掌大笑道:“而今草原上最优秀的统帅,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的大将军!”
卫青却谦逊地低下头:“陛下英明神武,天纵奇才,才是最优秀的统帅,匈奴人的噩梦。”
刘彻大笑得向后仰去。但他又突然止住笑意,陷入遐思。冒顿单于既是创立制度的君主,又可以做纵横草原的统帅。而汉天子却无法亲临战阵,只能在沙盘上演算,或是在上林苑一试身手——
“如果可以,我也想玩一把轻骑突进,与那些马背上的夷狄一较高下。”刘彻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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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围单于庭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对各部配合的要求尤其高。天子又一次召集众将,由卫青和公孙敖反复阐明此战的部署,让众人明确自己的任务。诸位老将们一个个精神振奋、气势高涨,对即将到来的胜利充满了期待。郎中令李广错过了此前的几次大战,如今在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新任的前将军赵信则是镇定自若,成竹在胸。
刘彻端坐殿上,观察诸将之士气,眼中难掩得意之色。汉兴八十余年,追随高皇帝征伐天下的贵戚世家们,日渐凋零。在当今天子治下,要成为新贵侯门,最快的途径就是伐胡建功了。此前,汉军连战连捷,有功将士得到的爵位、赏金无数,这正是天子向天下人昭示的靖边开疆之决心。虽然也收到了国库告竭的奏报,但刘彻根本不去担心——与沙场搏命的将士们相比,与未来北疆的安宁相比,这些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诸将依次发言后,刘彻目光向远处飘去,便瞥见了居于末席的侍中霍去病。见他埋首几案认真记录的样子,刘彻不由得嘴角上翘。
先前,他也见过霍去病向郎中令李广等人询问了春猎的相关事宜,又细细地记下。那时刘彻便故意悄悄地从他身后经过,看着他竹简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忍不住摸他头,沉下声唤道:“去病!”
全神贯注中的少年一惊之下,手下一飘,在竹简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忙乱中又要起身向天子行礼。刘彻见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柔声笑道:“去病,春猎要做些什么,都搞清楚了?”
“归根结底就是两件事,”霍去病干脆利落地说,“把参与春猎的卫士从长安带去甘泉宫操练,再把他们从甘泉宫带回来。”
“哈哈哈,”刘彻被他的说法逗乐,“那么你记了这么多,都是什么?”
“天子围猎,任何小事都不得疏忽。行军途中能保持军容严整、阵脚不乱,不出任何差错,已实属难得。这些臣都已经明白。”
霍去病说罢,便抬眼认真地看着天子。刘彻对他的答话非常满意。而那双仿佛蕴藏无限光彩的清亮双眸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心中的欲念喷薄而出。明明是一张清冷俊朗的脸,刘彻偏要想象他意乱情迷时的样子,想要打破他凝神思索的理智,看着**凝成的汗珠从挺秀的鼻尖划落。
等回过神来,刘彻才发现,不知何时霍去病已经低下头,避开天子灼热的目光。刘彻轻笑着摇摇头,有时候,等待的煎熬却也是一种别样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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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都说得差不多了,往后就有劳大将军了。”一大早就开始的会议,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天子甚至都忘记了用膳。
见天子做了总结,众人都在坐席上放松了下来,微微舒活一下紧绷了几个时辰的筋骨。侍者适时把早已准备好的餐食端上来,天子却仍环顾众将道:“朕还想听听今年春猎的计划。去病,你来说说吧。”
正在角落里奋笔疾书的霍去病,冷不防被天子点了名,又要在众多宿将长辈们面前发言,一时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别紧张,”天子鼓励他说,“趁各位将军们还在,正好给你提提意见。说吧。”
霍去病此时已经稳住了心神,他清一清嗓子说:“今年大军出塞,甘泉宫春猎规模较小,仅有两千人,多为十二月新来长安换防的卫士。因此在他们来到长安后就要立即开始操练,在正月十日随天子大驾出发。”
然后他简要介绍了针对新兵设计的围猎阵型,和行军时的注意事项。
大将军卫青点头道:“去病在天子身边学习,果然进步很快,未来可堪大任。”
刘彻含笑看着他说:“大将军真是内举不避亲。”
中将军公孙敖也说:“去病后起之秀,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人啦。”众将纷纷附和,对天子身边的后起之秀大加赞赏。
刘彻点点头,忽然正色道:“去病,你这么能干,让你带一群新兵打猎,是有点浪费了。”
错愕中,霍去病眨眨眼望向天子,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把你的计划留下,”刘彻饶有兴致地看着满脸思绪的少年,“你可以随大将军出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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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下诏,以侍中霍去病为票姚校尉,同时诏令大将军卫青,让票姚校尉在军中择取壮骑八百名。
自午后到傍晚,刘彻得以一直欣赏少年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小雀跃中,便明知故问:“真有这么开心嘛?”
霍去病道:“李将军说,这可能是与单于最后的决战,如果没赶上,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哈哈,李将军啊……”刘彻笑道,“不过你还小嘛,以后机会多得是。”
霍去病想了想,终于问道:“陛下,臣明日是否可以出宫?否则就来不及选择壮骑啦。”
刘彻眯着眼说:“还要需要选吗?长水胡骑那些人的底细,你不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就是想早点走,对不对?”
霍去病撇撇嘴,却又无法反驳,只是低头说:“臣想早点熟悉军务,也想再多听听陛下的教诲。”
刘彻也不再深究,只是伸出手捏住他的肩头。他毕竟年纪尚小,虽然这两年个头蹿了不少,也一直在练习开强弓,肩膀却还是略嫌单薄了。刘彻心中一紧,便不再逗他玩,而是正色说:“出塞就如同狩猎,听从大将军号令,做到军容严整、阵脚不乱,不出任何差错,就已经很难得了。这就是朕对你的期望,你明白了吗?”
霍去病说:“陛下放心,臣其实很稳的。”
刘彻看着少年睁大眼睛一脸诚恳的样子,笑了笑不置可否。手上只是轻轻摩挲他的脊背,心中却早已闪过了百般念想。
霍去病侧过脸,略一思索,又道:“不过臣以为陛下对臣还有更高的期待。”
“哦?为什么?”
“票姚校尉,”霍去病回味着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要轻骑突进、绝漠建功的。”
是啊,怎么会想到“票姚”这个名号呢?究竟是因为那双眼眸里令人难忘的凌厉之气,抑或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幻想?刘彻自己也说不清,此时他思绪已乱,更不愿意去解释。他只是凑到霍去病耳边,轻声说:“朕喜欢这个名号,你是不是也喜欢?”
一时间,没有回答。殿内突然安静下来,让刘彻可以清晰地听到那渐渐凌乱的呼吸声。他拉过少年的双手,贴到自己身上。对方有一丝犹豫,却最终没有抗拒。
自幼练习骑射的双手布满老茧,比三年前更为粗糙。紧握时那砥砺的触感,让人不由猛地挺起身,生出一股刀割般的快意。
“你马上要出塞了,而朕还是只能在甘泉宫狩猎。票姚校尉,你该安慰朕一下呢?”天子呢喃到。他看到少年短暂地卸下了心防,眼中似有万般情绪。
天子所欲甚多,无人能够抗拒。
他觉得自己仿佛不知疲倦。汗珠自额头滴下,落在少年的脊背上,又沿着滑腻的肌肤滚落进腰间最深处。
少年艰难地撑起上身,肩胛骨的突起处的起伏,仿佛不安的、破茧待出的羽翼。刘彻心中生出一个念想——也许不久后他就会振翅欲飞。这个夜晚就只剩下汗涔涔、湿漉漉的回忆,化为一个令人晕眩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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