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伊耿历110年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君临城每一块古老的砖石、每一片染血的瓦砾之上,给这座威严而腐朽的都城披上了一层浮华的金色。三年,如一阵裹挟着尘埃与阴谋的风,在不经意间卷走了许多,又重塑了许多。

十一岁的玛格娜,刚刚渡过她的命名日,那双一绿一紫的异瞳深处,沉淀着远超年龄的疲惫与洞察。十三岁的雷妮拉,身姿抽条,如盛夏初绽的玫瑰,举手投足间王储的骄傲与日俱增。三岁的伊耿,像一颗横冲直撞的滚石,带着不知疲倦的好奇探索红堡的每一个角落。一岁的海伦娜,粉嫩得如同最精致的瓷偶,紫罗兰色的眼眸清澈见底。而伊蒙德,这个幼小的生命,才刚刚在权力的漩涡中发出第一声微弱的啼哭。

自伊耿历107年伊耿王子降生起,君临便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盛大表演。宴会、舞会、比武大会……一场紧接一场,仿佛国王韦赛里斯一世要用这震耳欲聋的喧嚣,堵住所有质疑的嘴巴。歌手们扯着嗓子,将坦格利安家族新添的每一位血脉都歌颂成七神赐予的奇迹。那旋律在红堡高耸的塔楼间反复回荡,钻进玛格娜的耳朵,带着一种甜腻而虚伪的味道。

阿莉森·海塔尔,那位美得如同晨曦薄雾中走出的王后,不仅以美貌闻名,更以惊人的生育能力巩固着她的地位。伊耿历107年,她为韦赛里斯诞下健康的继承人伊耿;不到两年,伊耿历109年,海伦娜公主又呱呱坠地。小公主出生时,玛格娜正在城堡庭院里,汗水浸湿了后背,跟随克里斯顿·科尔练习剑术。产房里那一声嘹亮的啼哭穿透了木剑的撞击声,她甚至没来得及放下练习用的钝剑,便疾步冲了过去。

门内,阿莉森王后躺在浸透汗水的丝绸床单上,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得几乎无法抬起手臂。当玛格娜靠近时,阿莉森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指甲瞬间陷入皮肉,留下深红的月牙痕。那双曾经温柔如水的浅绿色眼眸,此刻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兽性的求生欲。她抓得那样紧,仿佛玛格娜是她唯一的浮木。玛格娜忍着痛,目光越过阿莉森的肩膀,落在那被产婆小心包裹起来的襁褓上。新生的小公主海伦娜,小脸粉嘟嘟的,稀疏的银发贴在额上,眼睛紧闭着,但玛格娜知道,当它们睁开时,必定是两颗最明亮的紫宝石。

韦赛里斯国王随后赶来,看到玛格娜抱着伊耿时那熟练而温柔的姿态,看到她对小婴儿无微不至的照料,心中那点因雷妮拉继承权而带来的隐忧似乎得到了奇异的抚慰。他满意地点头,认为玛格娜身上流淌着来自她母亲艾玛·艾林王后的那种沉静与可靠。于是,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他将襁褓中尚在啼哭的海伦娜也交到了玛格娜手中。

这个决定,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阿莉森与玛格娜之间激起了滔天巨浪。长久积压的委屈、身为母亲却被剥夺亲权的痛苦、以及父亲奥托·海塔尔首相不断灌输的危机感,终于在阿莉森心中彻底爆发。她不再是那个温柔陪伴玛格娜读书的姐姐,而是一个被愤怒和恐惧吞噬的母兽。她不顾产后的虚弱,冲进育儿塔的育婴室,对着正轻声哼唱摇篮曲哄海伦娜入睡的玛格娜厉声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抢走我的孩子?他们是我的骨肉!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不是你的!”

玛格娜抱着海伦娜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面对这劈头盖脸的指责,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眼底深处却跳跃着倔强的火焰。“阿莉森姐姐,”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孩童的清脆,“如果你不想我照顾他们,那我们就去找父亲,当着他的面说清楚。”

阿莉森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狼狈,但旋即被更大的怒火淹没。“去就去!”她尖声道。

通往王座厅的长廊幽深冰冷,脚步声在石壁间空洞回响。阿莉森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玛格娜抱着海伦娜跟在后面,伊耿则被乳母牵着。然而,当沉重的橡木门在王座厅那象征权力的巨大空间前轰然洞开,当铁王座那狰狞扭曲的轮廓和韦赛里斯端坐其上的身影映入眼帘时,阿莉森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那股支撑着她的怒火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冰墙,瞬间熄灭了。她微微垂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节泛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刚才在育婴室里的所有控诉和勇气,在国王的注视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玛格娜的心沉了下去。她独自上前,仰起小小的脸庞,承受着铁王座投下的巨大阴影和父亲审视的目光。“父亲,”她的声音不大,却努力维持着平稳,“伊耿王子和小公主海伦娜,都是王后陛下的孩子。将他们交还王后亲自抚育,是……是王后的权利,也应是母亲的愿望。请允许他们回到生母身边。” 玛格娜天真地以为,说出事实,就能平息这场无妄之灾。

韦赛里斯那张时常带着温和倦意的脸,此刻却板得像一块寒铁。他盯着玛格娜,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被冒犯的权威和冰冷的不悦。“我要你照顾他们,玛格娜,是因为我信任你!信任你会成为一个尽责的姐姐!信任你明白家族的纽带高于一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砸在空旷的大厅里,“现在,你却告诉我,你不愿意承担这份信任?你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是你觉得照顾你的弟弟妹妹,委屈了你?”

那冰冷的怒火并非针对阿莉森的沉默,而是完全倾泻在玛格娜身上。她感到无形的鞭子抽打下来,身体微微发颤,怀里海伦娜的重量仿佛要把她压垮。她像一只被推上祭坛的羔羊,独自承受着国王的雷霆之怒。就在她几乎要被那目光冻结时,一个身影疾步上前,挡在了她与铁王座之间。

“父亲!”雷妮拉的声音清亮而急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玛格娜她只是……只是太年轻,一时未能完全理解您深远的用心!请允许我也来承担这份责任!我会和玛格娜一起,照顾好伊耿和海伦娜,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她微微侧身,用自己稍显单薄的身体,为玛格娜隔开了一道屏障。

韦赛里斯的目光在长女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冰封般的怒意才稍稍松动。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不再看玛格娜一眼。玛格娜毫不怀疑父亲盛怒之下会真的惩罚她——禁足?剥夺骑龙权?谁知道呢。

玛格娜抱着海伦娜退出王座厅,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王座厅那扇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父亲冰冷的视线,却关不住那巨大的屈辱和心寒。那感觉,如同有人用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罪魁祸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父亲和精于算计的奥托·海塔尔——是父亲用她的“可靠”作为牵制海塔尔势力的砝码,是奥托不断在父亲耳边吹风,暗示着更换继承人的可能。可最终,所有的怨毒和指责,却都由阿莉森倾泻到了她的头上。她像一个被推出去承受所有怒火的傀儡,而阿莉森,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沉默自保。

奥托·海塔尔那张总是挂着得体微笑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的算计光芒,比铁王座的尖刺更让她感到寒冷。他和父亲的博弈,像一把无形的利剑,悬在雷妮拉的头顶,也悬在她们所有坦格利安血脉的头顶。那剑锋随时可能落下,带来无法预知的腥风血雨。

伊耿历110年,阿莉森王后再次临盆。这一次,诞下的是次子伊蒙德。这个孩子降生时,红堡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产房外的玛格娜得知消息,心猛地一跳。当她被允许进入,看到那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小小婴儿时,一种近乎窒息的怜惜攫住了她。伊蒙德太小了,小得可怜,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皱巴巴的,哭声微弱得像小猫呜咽。产婆低声告知,这是个早产儿,身体极其孱弱。

玛格娜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轻飘飘的一团,指尖触碰到婴儿滚烫而脆弱的皮肤。她清晰地记得伊耿出生时那红润、健壮、充满活力的模样,像一头精力过剩的小牛犊。而怀中的伊蒙德,如此弱小,如此无助,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这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那个同样早产、同样在生死边缘挣扎、最终没能活下来的弟弟,贝尔隆。一股深切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更让红堡上下窃窃私语的是伊蒙德的出生日期——恰是玛格娜的命名日。

当这个消息传到雷妮拉耳中时,她那双继承自坦格利安家族的紫罗兰色眼眸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她一定是故意的!”雷妮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子,“选在这一天,选在玛格娜的命名日!她想毁了它!用这个孩子来宣告她的胜利,她的地位!”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阿莉森精心策划的羞辱。

而产床上的阿莉森,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了额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当韦赛里斯抱着那个瘦小的婴儿来到她床边,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感慨说出“瞧瞧,我的小月亮,他和你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这一定是七神最仁慈的安排”时,阿莉森只是虚弱地动了动嘴唇,眼神里只有纯粹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丝茫然的无辜:“是他……是他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一天出来……” 她望着那个因早产而格外孱弱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一个强行闯入她生命、打乱她计划的意外。

韦赛里斯抱着伊蒙德,转向站在一旁的玛格娜,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感慨、疲惫和不容置疑的期许。“玛格娜,”他的声音刻意放得温和,“你看,这是七神赐予我们家族的又一个奇迹,一个与你同月同日出生的弟弟。我相信,你会像照顾伊耿和海伦娜那样,给予伊蒙德同样的关爱和保护。你会是个好姐姐的,对吗?”他伸出手,将那轻飘飘的襁褓不容拒绝地递向玛格娜。

玛格娜顺从地接过伊蒙德,那微弱的体温透过襁褓传递到她手心,带着生命最原始的挣扎。她低下头,看着婴儿皱缩的小脸,那双紧闭的眼睛下是淡淡的青影。韦赛里斯的话语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里面坚硬冰冷的权谋内核。她无比清晰地明白,这托付背后真正的意图——利用她这个“可靠”的次女,继续作为牵制奥托·海塔尔的锁链,作为安抚王后派系的人质。伊蒙德,这个与自己同月同日降生的、如此孱弱的小生命,不过是父亲权力棋盘上最新的一枚棋子。

君临城的晨雾总带着一股来自黑水河的、挥之不去的咸腥味,像这座城市本身,华丽外表下掩盖着腐朽的气息。玛格娜站在红堡高处一处偏僻阳台的栏杆边,任由那湿冷的雾气浸润她身上那件绣着坦格利安三头龙纹章的亚麻布骑装。夜风带着寒意钻进衣领。身后紧闭的育婴室门内,伊蒙德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啼哭再次响起,穿透门板,钻进她的耳朵。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湿气的冰冷空气,转身推门进去。摇篮旁守夜的年轻乳母已经困得直打盹,被开门声惊醒,慌乱地站起来行礼。玛格娜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走到小小的婴儿床前,动作早已刻入骨髓般熟练,俯身轻轻抱起了那个哭声渐弱的襁褓。

伊蒙德在她臂弯里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她抱着他走到窗边,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低头凝视着这个与自己共享诞生之日的弟弟。她的银白色长发有几缕垂落下来,拂过婴儿泛着不正常青紫色的小脸。当她用指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轻轻抚过伊蒙德布满细小褶皱的额头时,奇迹发生了。那双紧闭的、继承自坦格利安血脉的紫罗兰色眼瞳,缓缓地睁开了。

月光似乎落进了那初生的眼眸里,映出一片纯净的紫色光晕。那双眼睛懵懂地、努力地对上玛格娜俯视的异色双瞳——一只如盛夏森林的碧绿,一只如深邃夜空的紫罗兰。然后,那皱巴巴的小脸上,竟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上牵动,露出了一个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属于婴儿的、昙花一现般的笑容。那笑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玛格娜。

她的喉咙猛地被一股酸涩的热流堵住。伊蒙德的个头,只有伊耿同龄时的一半大小,细瘦的小胳膊脆弱得如同深秋枯树的细枝。然而,就在玛格娜指尖触碰他额头的瞬间,那只小手竟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似的,蜷缩起来,紧紧握住了玛格娜的一根手指。那力道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固执,带着生命最原始的本能。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玛格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怜悯交织着涌上心头。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与自己同月同日生的弟弟,或许永远也无法像伊耿那样,长成一头健壮、充满力量的小龙。他可能永远如此孱弱,如此需要庇护。这个认知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七神在上,”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刻意拉长的腔调和冰凉的质地,瞬间打破了这短暂而脆弱的温情时刻,“听陛下说,伊蒙德和你小时候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缩小版。”

是阿莉森王后。玛格娜没有立刻转身。她将哭闹渐起的伊蒙德换到另一只手臂上,轻轻摇晃着,目光依旧停留在婴儿努力吮吸着空气的小嘴上。

阿莉森的语气里,那不加掩饰的敌意如同淬毒的针尖。玛格娜缓缓转过身。阿莉森抱着刚满一岁、同样银发紫眸的海伦娜,站在门口透进来的清冷月光里。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王后,穿着华贵的金线绣绿睡袍,但那曾令无数骑士倾倒的绝世容颜,此刻却被浓重的疲惫和刻骨的怨恨侵蚀得黯淡无光,像一朵在阴暗角落里迅速枯萎的花。

“他需要更多羊奶,”玛格娜的声音平静无波,陈述着一个事实,“学士说早产的孩子肠胃更弱,需要更频繁地喂食稀薄些的……”

“我知道学士说什么!”阿莉森突然尖声打断,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撕裂,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怀里的海伦娜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个激灵,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阿莉森却全然不顾,她抱着海伦娜猛地向前逼近一步,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钉在玛格娜脸上:“但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我每一次耗尽心血、忍受剧痛生下的孩子,最后都要落到你的怀里?告诉我,玛格娜·坦格利安,为什么?!”她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而来。

玛格娜低下头,看着臂弯里又开始不安扭动的伊蒙德。小家伙似乎被母亲尖锐的声音惊吓,正用没有牙齿的牙龈,无意识地、用力啃咬着包裹他的亚麻布袖口。同样的质问,三年前伊耿出生时,阿莉森也曾这样声嘶力竭地对她喊过。那时她才八岁,笨拙而真诚地学着照顾那个胖乎乎的婴儿。如今,十一岁的她,已经能在深夜独自为新生儿更换浸透的尿布,能精确地调配舒缓肠绞痛的草药汁,能判断不同哭声代表的需求。红堡上下,甚至韦赛里斯本人,都默认她是照顾这些王室血脉最“可靠”的人选。

她清晰地记得,就在几天前,伊蒙德降生后,韦赛里斯是如何不容分说地将襁褓塞进她怀里,用那种混合着疲惫、命令和一丝虚伪温情的口吻说:“你是他们的姐姐,玛格娜,记住,你有责任保护所有的弟弟妹妹。你是个可靠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我相信你能照顾好他。”

玛格娜抬起眼,迎向阿莉森喷火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得如同深潭:“您可以继续向国王请求,王后陛下,请求由您亲自照顾您的孩子。”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半句,“如果您真的……愿意的话。”

阿莉森抱着海伦娜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深深掐进了襁褓柔软的布料里。海伦娜不舒服地扭动起来,发出不满的细小呜咽。玛格娜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阿莉森裸露在睡袍袖口外的手腕内侧——几道新鲜的、带着血痂的抓痕,纵横交错。那是昨夜玛格娜偶然撞见阿莉森独自在空荡的育婴室里,背对着门,用指甲狠狠抓挠自己手腕留下的痕迹。那无声的自残,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心惊。

“你以为我真的没试过吗?!”阿莉森猛地向前一步,压低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当我抱着伊耿去向国王请安,想让他看看我们的儿子多么健康活泼时,他却说:‘让玛格娜抱过来吧,你身子弱,需要多休息。’当我想亲自给海伦娜挑选最贴心的乳母时,他又说:‘我已经派了最得力的人协助玛格娜在照顾了,这些琐事你就不必操心了。’”阿莉森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不用我操心?我的孩子!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为什么我不能操心?为什么连靠近他们、抱抱他们,都成了需要别人恩准的事情?!”

玛格娜看着阿莉森眼中那深重的痛苦,那被金丝雀笼困住的绝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总是穿着最精美绿裙、戴着最昂贵珠宝的王后,本质上,和她一样,都是被困在红堡这座华丽监狱中的囚徒。权力、父命、家族的野心,将她们都钉在了命运的十字架上。阿莉森的痛苦,并非完全源于对她的憎恨,更源于那份被彻底剥夺的母亲权利,那份被当作生育工具而非真正母亲的巨大羞辱。

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同病相怜的怜悯,无法控制地在玛格娜的异色眼眸中浮现。

“你以为自己是谁?!”阿莉森捕捉到了玛格娜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怜悯,这丝怜悯如同滚油浇在了她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彻底炸裂,猛地抬手狠狠一挥!

“哐当!”一声巨响!旁边小几上盛放点心的银盘被她打翻在地,精致的蜂蜜蛋糕滚落出来,沾着糖霜,狼狈地滚到玛格娜脚边,黏腻的糖渍沾污了她的鞋尖。

阿莉森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形,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父亲说得对!你和戴蒙一样危险!一样是坦格利安血脉里流淌的毒药!你真以为自己是跳蚤窝那些贱民口中传颂的‘跳蚤窝的龙骑士’吗?收起你那副伪善的面孔!你就是个‘女梅葛’!一个披着善良外衣的掠夺者!”她喘着粗气,目光像淬毒的钩子,狠狠剜向玛格娜,“难道你那个短命的母亲艾玛王后,临死前就没教过你最基本的廉耻和分寸吗?就没告诉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能抢吗?!”

“艾玛王后”和“女梅葛”这两个词,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玛格娜心上最柔软、最不容亵渎的地方。母亲艾玛临终前苍白而温柔的脸庞在眼前浮现,那个称呼——“女梅葛”,那个历史上以残酷著称的“残酷的”梅葛,更是对她最恶毒的诅咒和污蔑。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口出恶言的女人,彻底撕碎了玛格娜记忆中那个曾经温柔地为她梳理长发、给她讲述故事的“阿莉森姐姐”的最后一丝幻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被彻底背叛的尖锐痛楚,瞬间攫住了她,心口像是被巨石狠狠碾过,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够了!阿莉森.海塔尔!”玛格娜厉声喝道,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威严,瞬间斩断了阿莉森疯狂的咆哮。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无礼地直呼王后的名字。不仅阿莉森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得僵在原地,连旁边一直瑟缩着试图降低存在感的乳母也吓得浑身一抖,几乎要瘫软下去。

仿佛呼应着玛格娜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窗外,遥远龙穴的方向,陡然传来一声穿透夜空的、饱含威压与躁动的龙吟!那是沃米索尔的声音!巨大的青铜巨龙在龙穴深处不安地甩动它覆盖着青铜鳞片的粗壮尾巴,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战鼓擂响,连红堡坚实的石墙都随之传来一阵轻微的、令人心悸的震颤!

阿莉森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眼中瞬间被纯粹的、对龙威本能的恐惧所填满。龙吟的余威在石壁间回荡。

玛格娜趁机抱着被吓得忘了哭泣、只是睁大紫罗兰色眼睛茫然四顾的海伦娜,快步走向那张并排放置的、属于海伦娜和伊蒙德的摇篮。她小心翼翼地将海伦娜放回铺着柔软天鹅绒的摇篮里。令人惊奇的是,当海伦娜小小的身体挨着旁边伊蒙德的襁褓时,两个相差一岁的婴儿仿佛同时感受到了某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源自玛格娜的安抚力量,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海伦娜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紫眸渐渐迷蒙。伊蒙德也停止了微弱的抽噎,皱巴巴的小脸放松下来。而另一边小床上酣睡的伊耿,自始至终根本没有被这场风暴惊醒,胖乎乎的小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无忧无虑的甜美微笑,仿佛正沉浸在只属于幼儿的美梦之中。

“我照顾他们,只因为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玛格娜后退半步,拉开与阿莉森的距离,避开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焰的眼睛,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请您慎言,阿莉森王后。有些话,说出来,会引火烧身的。”

她太清楚这愤怒背后的根源了。她的父亲奥托·海塔尔首相,从未停止在御前会议上明里暗里地推动更换继承人的议题。而韦赛里斯将照顾王子的重任推给她,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牵制?她玛格娜照顾着奥托的外孙,就是国王手中最有效的人质。她们所有人——雷妮拉、她自己、阿莉森、甚至那些懵懂的婴儿——都不过是这两个男人权力博弈棋盘上的棋子,身不由己,动弹不得。

“您该去看看首相大人了。”玛格娜不再看阿莉森,转身细心地整理好伊蒙德和海伦娜的襁褓,语气平淡地提醒,“听说他今天在御前会议上,又因为父亲给戴蒙叔叔黄金资助石阶列岛战事的事情,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几乎要掀桌子了。”她刻意提到了韦赛里斯对戴蒙的纵容,这永远是奥托心头最深的刺。

果然,阿莉森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混合着愤怒、屈辱和对父亲处境的担忧。她狠狠瞪了玛格娜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然后猛地一甩那绣着金线的绿绸缎裙摆,像一阵裹挟着冰雹的风,快步冲出了育婴室。

沉重的木门在阿莉森身后关上,隔绝了她离去的背影和最后一丝紧绷的气息。玛格娜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坐在窗边那张铺着深红色天鹅绒的软椅上。窗外,龙穴的方向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昨日的画面。

在城堡后方的训练场上,阳光灼热。雷妮拉难得地抛开了堆积的课业和礼仪课程,溜出来看她与科尔爵士练习剑术。汗水顺着玛格娜的额角滑落,木剑在她手中翻飞,与科尔手中长剑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当一次练习结束,她拄着木剑喘息时,雷妮拉走了过来,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将另一把木剑扔到她脚边。

“如果累了,小月亮,”雷妮拉的声音带着一种少见的、近乎蛊惑的轻松,“不妨试试换一种活法?学学我们的杰赫里斯曾祖父和亚莉珊曾祖母,骑着你的龙,去看看狭海对岸,或者……周游七国?”她的紫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带着对广阔天地的向往。

当时玛格娜还喘息着,一边擦汗一边笑着调侃:“雷妮拉,你这是在教唆自己的亲妹妹离家出走吗?科尔爵士可不会赞同。”她瞥见一旁的克里斯顿·科尔果然微微蹙起了眉头,显然认为雷妮拉这提议既轻率又危险。然而,这个念头,如同雷妮拉不经意间撒下的一颗种子,却已悄然落进了玛格娜被红堡高墙围困已久的心田深处,并在那压抑的土壤里迅速扎下了根。

与阿莉森这场耗尽心力的冲突,育婴室里日复一日无休止的啼哭、换洗、喂食,父亲冰冷的利用,奥托无处不在的算计……所有的疲惫、委屈和窒息感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需要喘息,哪怕只有片刻。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证明自己不仅仅是谁的棋子、谁的保姆的机会。她的剑术已在科尔的严格教导下日益精湛,足以在训练场上击败许多成年骑士。她拥有沃米索尔——那翱翔天际的力量!她渴望呼吸高墙之外自由的空气,渴望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维斯特洛广阔的天地,去聆听风中的故事,去触碰真实的世界,而不仅仅是从书本和歌谣里获取那些被修饰过的传说。

当玛格娜将这个在心中盘旋了数日的念头告诉雷妮拉时,雷妮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支持。“去吧,小月亮!”她用力握住玛格娜的手,“去飞!去替我们看看外面的世界!”她的鼓励如同最后一阵风,彻底吹散了玛格娜心中仅存的犹豫。

然而,自由从来不是坦格利安公主可以轻易获得的礼物。仅仅隔了一天,国王的传唤便到了。玛格娜整理好裙摆,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座象征着铁与血的王座厅。

巨大的厅堂空旷而阴森,高高的穹顶投下深沉的阴影。韦赛里斯一世端坐在由上千把利剑熔铸而成的狰狞铁王座上,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玛格娜认出那是用稀有的瓦雷利亚钢打造的,锋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暗沉的水波纹。御前首相奥托·海塔尔侍立在一旁,如同一条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脸上挂着那种玛格娜无比熟悉的、仿佛洞悉一切又充满算计的虚伪微笑。

“我的小月亮,”韦赛里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腔调,却掩盖不住其中的审视和不悦,“听说……你想骑着沃米索尔去周游列国?”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玛格娜身上。

玛格娜挺直脊背,迎向父亲的目光,清晰地回答:“是的,父亲。我想亲眼看看维斯特洛的辽阔,就像杰赫里斯曾祖父和亚莉珊曾祖母当年骑着他们的龙,巡游七国那样。”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韦赛里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虚假的担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的安全吗?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尤其对于一个坦格利安家族的公主来说。流寇、野心家……无处不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瓦雷利亚钢匕首冰冷的刃脊。

“我会带上沃米索尔,”玛格娜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还有兰娜尔·瓦列利安。她今年已经成功驯服了瓦格哈尔,她的箭术在潮头岛无人能及。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彼此守护。”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她认为最能触动父亲心弦的理由,“而且……我想去艾林谷,看看母亲出生的地方,看看鹰巢城……那是她长大的地方。”提到母亲艾玛·艾林,玛格娜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一丝柔软的怀念。

艾玛王后来自艾林家族,鹰巢城是她的故乡。玛格娜知道,母亲是父亲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他少有的、可能唤起些许温情的记忆。

提到艾林谷,提到艾玛,韦赛里斯摩挲匕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王座厅厚重的石墙,飘向了远方。

玛格娜静静地等待着。她很清楚父亲内心真正的盘算。伊耿历108年,戴蒙叔叔在石阶列岛与那个臭名昭著的“螃蟹喂食者”克拉哈斯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并最终用家传宝剑“暗黑姐妹”砍下了对方的头颅。这个消息传回君临,韦赛里斯表面震怒于弟弟的“惹是生非”,私下里却暗自松了口气,仿佛终于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他甚至不顾奥托的强烈反对,持续不断地秘密输送黄金资助戴蒙,支持他在石阶列岛的“事业”。

到了伊耿历109年,戴蒙和他的盟友“海蛇”科利斯伯爵的舰队几乎控制了整个石阶列岛的水道,赢得了短暂的和平。这也在表面上缓和了韦赛里斯与瓦列利安家族之间的矛盾。石阶列岛局势的相对稳定,也使得兰娜尔得以安心驯龙,并最终成为了驾驭瓦格哈尔——那条现存最古老、最庞大的巨龙——的龙骑士。

虽然当兰娜尔成功驯服瓦格哈尔的消息传回君临时,韦赛里斯脸上的神情极其不悦,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大大增强了瓦列利安家族的实力(他们已拥有雷妮丝的梅丽亚斯、兰尼诺的海烟和兰娜尔的瓦格哈尔三条巨龙),带来了巨大的威胁感。但也正是兰娜尔拥有了瓦格哈尔,才让玛格娜萌生了邀请这位勇敢的瓦列利安女孩一同远行的想法。兰娜尔的存在,是她安全的重要保障,也是说服父亲的关键筹码。瓦列利安家族的力量,即使是韦赛里斯,也无法完全忽视。

韦赛里斯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把象征权力的匕首,目光却飘向了王座厅巨大的拱窗外。玛格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庭院里,雷妮拉正与几位贵族少女围坐在喷泉旁,阳光洒在她们年轻的脸上,雷妮拉难得地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正说着什么,引得其他女孩掩唇轻笑。那画面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是红堡深处罕见的亮色。

玛格娜的心沉静下来。她知道父亲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雷妮拉的片刻欢愉,或许也看到了自己——玛格娜——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渴望。他需要她留在红堡,作为制衡奥托的棋子,作为照顾阿莉森孩子的“可靠姐姐”。但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艾林谷,母亲艾玛·艾林的故乡,这个名字像一枚柔软的楔子,敲进了韦赛里斯坚硬的权力外壳下,那所剩无几的、对亡妻的温情角落。

“好吧,”韦赛里斯长长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叹息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下方的女儿,“你和戴蒙一样固执,小月亮。我有时真怀疑你们才是一脉相承,血脉里都流淌着不安分的龙血。”他顿了一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提出了不容置疑的条件,“但你必须答应我,每七天必须返回君临一次,向我报平安。还有,”他的语气加重,带着王者的威严,“永远不要忘记你是谁,不要忘记你身上流淌的是坦格利安的血脉!无论你飞得多远,你终究属于这里。”

玛格娜心头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行礼告退,奥托·海塔尔那阴柔的声音却像冰冷的蛇一样滑了过来。

“公主殿下,”奥托微微躬身,脸上挂着虚伪至极的恭敬笑容,眼神却冰冷如霜,“希望您的旅途……愉快顺遂。”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只是,还请您千万……不要重蹈塞妮拉公主殿下的覆辙啊。”

塞妮拉·坦格利安!这个名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玛格娜当然知道她是谁——她是杰赫里斯国王至今仍在世的女儿,却也是坦格利安家族最大的叛逆者和耻辱。她违背父命,远走狭海对岸,最终沦落在瓦兰提斯,成了妓院里声名狼藉的老鸨。奥托此刻提起她,用意何其恶毒!这不仅仅是对她远行的诅咒,更是对她品性的最恶毒暗示和侮辱。

玛格娜猛地抬头,那双异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她冷冷地、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奥托·海塔尔的眼睛,没有愤怒的反驳,没有无力的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无声的警告。那目光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所有的把戏。她清晰地看到奥托眼中一闪而过的忌惮。这位首相早已将她视为潜在的威胁,尤其是在他处心积虑联合各方势力、试图动摇雷妮拉继承权根基的敏感时刻。玛格娜的存在,她的“可靠”名声,她对王室血脉的影响力,都是他计划中的障碍。不过玛格娜心中同样雪亮:她的父亲韦赛里斯,对奥托的野心和操控早已心生不满,这位首相的位置,绝不会永远安稳如初。父亲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包括奥托·海塔尔,长久地凌驾于王权之上。

伊耿历110年的某个清晨,君临城还笼罩在薄薄的、带着海腥味的晨雾中。雷妮丝丘陵巨大的龙穴入口前,沃米索尔庞大的青铜色身躯已经躁动不安地微微颤动。它那覆盖着厚重青铜色鳞片的头颅转向玛格娜,鼻孔喷出带着硫磺味的白气,巨大的膜翼缓缓舒展,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如同熔融岩浆般的暗金光芒。

一声更加嘹亮、更具穿透力的龙吟划破长空!巨大的黑影带着沉重的风压降落。瓦格哈尔——那条比沃米索尔更加古老、体型也更为庞大的雌性巨龙,收拢了它那如同黑铁铸就般的巨大翅膀。兰娜尔·瓦列利安矫健地从龙背上滑下,大步走来。她那一头标志性的银金色卷发在晨风中自由地飞舞、跳跃,宛如一道流动的、充满活力的阳光,与玛格娜瀑布般垂顺的银白色长发交相辉映,成为这灰暗清晨最耀眼的风景。

“准备好了吗,亲爱的玛格娜?”兰娜尔的声音清脆如银铃,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紫罗兰色的眼眸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通往红堡的石阶方向传来。雷妮拉的身影出现在龙穴入口,她跑得有些气喘,额前几缕银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的身后跟着同样步履匆匆的克里斯顿·科尔爵士。

“玛格娜!兰娜尔!等等!”雷妮拉跑到近前,胸口起伏,将怀里紧紧抱着的一卷厚实的羊皮纸塞到玛格娜手中,“这是最详尽的七国地图,我让学士连夜复制的。”她又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小卷筒,“还有这个,是简妮表姐从鹰巢城送来的密信。她说谷地的鹰巢城永远为坦格利安的公主敞开大门,欢迎你随时去。”她的语速飞快,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她突然张开手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玛格娜,将脸埋在她肩头。玛格娜能感觉到姐姐身体的微微颤抖。“你们……真的要走?”雷妮拉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玛格娜极少在她身上听到的脆弱和无助。

玛格娜轻轻回抱住姐姐,感受着她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雷妮拉,”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你还记得……母亲临终前,对我们说的话吗?”

雷妮拉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那双酷似父亲的紫罗兰色眼眸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她用力地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玛格娜抬起手,温暖的手指轻轻抚过雷妮拉的脸颊,为她拭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然后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我认为她未尽的话语是她希望我们坚强,希望我们相互扶持,希望我们永远记住我们是彼此最深的羁绊。”玛格娜直视着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抛弃你,绝不会抛弃我们共同守护的东西。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你,保护我们所有人。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雷妮拉没有丝毫犹豫,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她踮起脚尖,在玛格娜光洁的眉心印下一个轻柔而滚烫的吻。玛格娜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姐姐,雷妮拉以前总爱用“长腿公主”来调侃她。“照顾好自己,小月亮。”雷妮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目光仔细地描摹着妹妹的脸庞,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里,“外面很危险……一定要小心,千万……千万别受伤。”她反复叮嘱着,像个担忧过度的母亲。

一旁的兰娜尔见状,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银金色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跳跃。“放心吧,雷妮拉!”她的话语充满了自信,紫眸熠熠生辉,“以我的箭术,再加上玛格娜那连科尔爵士都赞叹的剑术,我们两个联手,足以让任何不长眼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我以瓦列利安家族的荣誉起誓,我一定会保护好玛格娜,毫发无损地将她带回来!”

克里斯顿·科尔这时才走上前来。这位坚毅的御林铁卫,此刻卸下了平日的严肃,眼神里满是兄长般的关切和忧虑。他双手平举,郑重地捧上一把带鞘的长剑。剑鞘是朴素的黑色皮革,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

“公主殿下,”科尔的声音低沉而诚恳,“这把剑虽非瓦雷利亚钢所铸,无法与‘暗黑姐妹’相比,但也是用上好的精钢,经君临最好的铁匠千锤百炼而成。剑锋锐利,剑脊坚韧。”他将剑递向玛格娜,“希望它能伴您左右,护您周全。”

玛格娜伸出双手,恭敬而珍重地接过这把沉甸甸的铁剑。剑柄是温润的硬木,握在手中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她缓缓抽出一小截剑身,冰冷的寒光瞬间映入她异色的瞳孔。这光芒,如同科尔这些年来教导她的剑术,也如同他始终坚守的骑士精神——纯粹、直接、守护着内心的秩序。这些年,科尔不仅传授给她克敌制胜的技巧,更用他的一言一行,教会了她如何在权力的泥沼中,在虚伪的宫廷里,坚守住自己内心的那份本真和底线。

“谢谢你,科尔爵士,”玛格娜的声音带着真挚的感激,她将剑小心地收回鞘中,紧紧握住,“我会好好珍惜它,也会……好好珍惜您教会我的一切。”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雷妮拉,看了一眼科尔,看了一眼身后沐浴在晨光中却依旧显得森严压抑的红堡轮廓。然后,她利落地转身,抓住沃米索尔垂下的缰绳和鞍具上的皮环,敏捷地攀上了巨龙宽阔的背脊。兰娜尔也早已翻身上了瓦格哈尔。

“沃米索尔!Sōvēs!(龙语:上升!)”玛格娜用古老的瓦雷利亚语发出指令,声音清越。

两头巨兽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强有力的后腿猛地蹬地,巨大的膜翼轰然展开,卷起狂暴的气流,吹得地面飞沙走石。沃米索尔那覆盖着青铜色鳞片的庞大身躯率先离地,紧接着是如同黑铁山脉般的瓦格哈尔。巨龙腾空而起,巨大的阴影掠过地面,迅速升向广阔无垠的蓝天!

就在她们攀升到足以俯瞰红堡屋顶的高度时,玛格娜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下方庭院里,一个穿着醒目绿色裙装的身影正抱着什么东西,跌跌撞撞地从主堡大门里冲出来,朝着龙穴的方向奔跑。

是阿莉森王后!她怀里紧紧抱着的,正是那个瘦小的襁褓——伊蒙德。

阿莉森仰着头,望向天空,望向那两头越飞越高的巨龙和龙背上的身影。距离太远,玛格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阳光刺眼地反射在她脸颊上,似乎有晶莹的光芒闪烁。

那是悔恨的泪水?还是愤怒的泪水?抑或只是被阳光刺痛了眼睛?

玛格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她深吸一口高空中自由而冰冷的空气,将红堡、将君临、将所有的枷锁和算计,都暂时抛在了身后。她轻轻拍了拍沃米索尔覆盖着坚硬鳞片的脖颈。

“Lykiri!(龙语:前进!)”她发出指令,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期待。

身下巨大的青铜巨龙发出一声欢畅的长吟,巨大的膜翼有力地扇动,推动着她们向着北方,向着鹰巢城的方向,向着那广阔无垠的自由天地,呼啸而去!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吹散了玛格娜束在脑后的银白长发,也吹散了她眉宇间积郁已久的阴霾。兰娜尔的瓦格哈尔紧随其后,两头巨兽卷起的狂风掠过黑水河面,掀起白色的浪花。兰娜尔银金色的卷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她回过头,对着玛格娜露出一个灿烂无比、充满野性和自由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耀眼得令人心折。

“我们的第一站,”兰娜尔的声音乘着风,清晰地传到玛格娜耳中,充满了兴奋和冒险的激情,“艾林谷!”

瓦格哈尔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作为回应,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灵巧地转向,朝着明月山脉的方向加速飞去。玛格娜催动沃米索尔紧随其后,两条巨龙在维斯特洛湛蓝的天幕下,留下两道象征着自由与未知的轨迹。

艾林谷的鹰巢城,如同神话中巨人的堡垒,高耸入云,白色的城墙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仿佛真的栖息在巨鹰的巢穴之上。当两头巨龙降落在城堡下方专为龙开辟的平台上时,简妮·艾林夫人已经带着她的亲密伙伴詹丝茉·雷德佛在青铜铸就的巍峨巨门前等候。

这位比玛格娜年长五岁的表姐,谷地的守护者,身姿挺拔,穿着一件合身的锁子甲,外罩着代表艾林家族的蓝白外袍,腰间佩着长剑。她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尽显谷地领主的威严与力量。“欢迎你的到来,玛格娜表妹。”她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扫过玛格娜身后的巨龙和英姿飒爽的兰娜尔,微微颔首,“还有你,兰娜尔·瓦列利安小姐。鹰巢城欢迎龙骑士。”

夜晚,鹰巢城最高的厅堂里,壁炉中的火焰驱散了高山的寒意。四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围坐在温暖的地毯上。简妮用当地特有的蜂蜜烤山雀招待她们,香气四溢。詹丝茉·雷德佛,这位有着火红卷发、眼神明亮如鹰隼的年轻女子,安静地为简妮斟满酒杯。当她将酒杯递给简妮时,指尖不经意地轻轻划过对方的手背,两人交换了一个旁人不易察觉的眼神,那眼神中流淌着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深深的爱意。玛格娜握着温热的酒杯,看着炉火跳跃的光影在她们交错的视线间流淌,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温暖和刺痛的感觉涌上心头。红堡里冰冷的算计,阿莉森怨毒的眼神,韦赛里斯沉重的期许……眼前这炉火旁的宁静与情谊,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这些年,”简妮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她啜饮了一口蜂蜜酒,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深处,平静的语调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沉重,“谷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那些封臣领主们,表面上对我宣誓效忠,背地里……”她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如何将我拉下这青铜王座,换上一个他们认为‘更合适’的男性继承人。哪怕那个人只是个刚断奶的婴孩。”

玛格娜握紧了酒杯,温热的酒液也无法驱散心底升起的寒意。权力的阴影,无处不在。“我和兰娜尔可以帮你。”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少女的急切,“我们可以……”

“对!”兰娜尔立刻接口,银金色的眼睛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让瓦格哈尔和沃米索尔绕着他们的城堡飞上几圈!看谁还敢在背后搞小动作!”

简妮闻言,只是宽容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着对年轻热血的赞许,但更多的是历经风霜后的沉稳与洞明。“你们的勇气和情谊,我心领了。”她温和地说,目光扫过玛格娜和兰娜尔年轻的脸庞,“但巨龙的力量固然令人敬畏,治理谷地,需要的不仅仅是威慑。”她的话语点到即止,却清晰地传达了一个现实:政治的泥潭,远比少女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和深不可测。光有巨龙的咆哮和利剑的锋芒,无法真正扎根于这片土地。

就在此时,厅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和兵器交击的铿锵声!詹丝茉瞬间弹身而起,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神锐利如刀:“有情况!我去看看!”简妮也立刻起身,锁子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她面色凝重:“听声音,很可能是石鸦部的山贼又下山劫掠了!这群亡命徒!”

玛格娜和兰娜尔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两人同时起身。玛格娜一把抓起科尔赠予的那把精钢长剑,冰冷的剑身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暗光。“我们一起去!”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四个女孩迅速冲出温暖的大厅,冲入鹰巢城冰冷的夜色之中。

月光下,城堡下方的山道上,一群黑影正如同潮水般向上涌来,粗野的吼叫声和金属碰撞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火把的光亮映照出他们狰狞的面孔和简陋的武器。简妮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剑尖直指下方,声音如同高山寒冰般冷冽:“看来他们今天选错了目标!准备迎战!”

兰娜尔反应极快,早已取下背上的长弓,搭箭上弦,弓弦拉满,眼神冷静如猎人。与此同时,远处山腰龙穴的方向,传来瓦格哈尔一声充满威慑力的愤怒咆哮!巨大的声浪震得脚下的山石都似乎在微微颤抖!玛格娜握紧手中的铁剑,异色的双瞳在月光下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属于战士的凛冽光芒。在这一刻,红堡里那个被责任和阴谋束缚的公主消失了,站在寒风中的,是一个真正的、准备为守护而战的玛格娜·坦格利安。

战斗激烈而混乱。山贼熟悉地形,悍不畏死。谷地的士兵在简妮和詹丝茉的指挥下奋力抵抗。玛格娜第一次将科尔的教导用于实战,她的剑法简洁而有效,专攻敌人要害,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突刺都带着龙之血脉的凌厉。兰娜尔的箭更是如同死神的点名,箭无虚发,精准地射倒一个个试图偷袭的敌人。瓦格哈尔和沃米索尔虽未直接喷吐龙焰(那会波及友军),但它们巨大的身影在夜空中盘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极大地震慑了山贼的士气,也打乱了他们的阵型。

战斗结束时,山道上留下了狼藉的痕迹和冰冷的尸体。其中不仅有凶悍的山贼,也有几名勇敢的谷地骑兵。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的气息。玛格娜拄着剑,微微喘息,望着月光下那些失去生命的年轻面孔,心中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五味杂陈。胜利的喜悦被沉重的代价冲淡。

兰娜尔收起弓箭,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慰和一丝疲惫:“别想太多,玛格娜。战斗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已经尽力保护了更多的人。”

简妮正在擦拭剑上的血迹,她的脸上也沾着尘土,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走到玛格娜面前,目光中充满了真诚的感激:“谢谢你们,玛格娜,兰娜尔。如果不是你们和你们的龙及时出手,今天山下的村庄恐怕就保不住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遭殃。”她看着玛格娜复杂的眼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权力和责任,就像鹰巢城的山峰和深谷,总是相伴而生。守护,从来都需要付出代价。”

玛格娜望着简妮在战后依然挺直的脊梁和坚定的眼神,心中某个地方被深深触动了。这位年轻的谷地守护者,独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统治,面对内忧外患,却从未退缩。她突然明白了,要想真正守护自己珍视的人和事,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内心的自由,需要的不仅仅是善良和力量,更需要一种直面荆棘、承担责任的勇气和智慧。

离开艾林谷,飞向更西方时,兰娜尔迎着凛冽的北风,银金色的卷发肆意飞舞,她对玛格娜说:“你真该学学你表姐,小月亮。至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并且拼尽全力去掌控它,而不是被命运推着走。”玛格娜望着脚下飞掠而过的明月山脉,嶙峋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耳边却回响起父亲韦赛里斯在铁王座前的话:“你是坦格利安,永远属于这个家族。” 家族是荣耀,也是枷锁。她该如何在两者之间找到属于玛格娜的平衡?

西境的凯岩城,坐落在金矿之上,闪耀着财富的光芒。兰尼斯特家族用一场极尽奢华的宴会迎接了两位龙骑士。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水晶吊灯折射着无数烛光,美酒流淌,珍馐满桌。玛格娜甚至兴致勃勃地用木剑与兰尼斯特家的双胞胎兄弟——傲慢自负的杰森·兰尼斯特和他那略显阴沉的兄弟泰兰·兰尼斯特——进行了一场友好的比试,并凭借灵活的身手和科尔的真传,轻松击败了他们。杰森当众丢了面子,气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而泰兰·兰尼斯特,这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却展现出了与兄长截然不同的气质。他举止优雅得体,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蓝色的眼眸深邃,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和世故。

他亲自端着镶嵌宝石的金杯为玛格娜斟满葡萄酒,袖口上硕大的绿宝石袖扣在烛光下闪烁着昂贵而神秘的光泽。“公主殿下,”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听闻您在艾林谷的英勇事迹,真是令人钦佩不已。您的剑术和勇气,配得上坦格利安之名。”

玛格娜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接过酒杯:“泰兰爵士过誉了。不过是尽己所能,做了该做之事。”她敏锐地察觉到泰兰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流连在她那双独特的异色眼眸上,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警惕。这个兰尼斯特次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宴会进行到一半,泰兰巧妙地避开人群,凑到玛格娜身边,距离近得有些暧昧。“公主殿下,”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亲近,“初次见面,我有个小小的礼物想献给您,聊表心意。”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项链,链身由白金打造,坠子是一颗纯净无瑕、足有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深绿色光芒。

玛格娜只看了一眼,便礼貌而坚决地婉拒:“泰兰爵士,您的美意我心领了。但这礼物太过贵重,恕我不能接受。” 泰兰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表现出失望,反而顺势将项链收回,动作自然流畅。接着,他又仿佛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实的、皮质封面的书籍,飞快地塞到玛格娜手中。“那么,或许这本书对殿下您更有用处?”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脸上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表情。

玛格娜低头一看,封面上烫金的字体写着:《七国法律汇编》。她心中疑惑更甚。泰兰微微红着脸(不知是酒意还是刻意),凑得更近,几乎是耳语道:“在这个世界上,公主殿下,权力不仅仅是靠锋利的剑和高飞的龙,更需要智慧的头脑和洞悉规则的眼睛。”他蓝色的眼眸闪烁着精明的光,“尤其是像您这样……善良的人,更应该学会如何利用规则来保护自己,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毕竟,”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爱笑的、懂得游戏规则的女孩,往往更容易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离开凯岩城后,在飞往旧镇的路上,玛格娜忍不住翻开了那本厚重的《七国法律汇编》。在讲述继承法的章节里,她发现夹着一张边缘裁切得异常整齐的羊皮纸条。上面没有署名,只用优雅而略显锋利的字体写着:“记住,权力的游戏,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规则由强者书写,亦为强者服务。”玛格娜捏着这张薄薄的纸条,望着下方富饶的河湾地平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泰兰·兰尼斯特那张英俊却带着算计的脸,和他那番看似关切实则充满引导性的话语,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他让她想起了奥托·海塔尔,但他比奥托更年轻,更懂得用优雅的外表和甜言蜜语来包裹他的野心和算计。玛格娜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那个母亲留下的、朴素的银镯子,心中警铃大作。这个金发蓝眼的兰尼斯特次子,是一个需要万分警惕的角色。

旧镇,七国学问的中心。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书卷和墨水的香气,没有君临城那股子混合着粪便、汗水和劣质酒的污浊臭气。高耸的参天塔是海塔尔家族的象征,虽然那里是奥托的根基所在,但海塔尔家族的人并未公开为难她们,只是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警惕,玛格娜能感觉到暗处总有目光在跟随,在她们参观学城、漫步繁星圣堂时,远远地、警惕地注视着。玛格娜沉浸在学城浩瀚的知识海洋中,聆听着智慧钟声在古老的塔楼间回荡,喜欢与那些学识渊博、见解深刻的学士们讨论历史、星象和七国的律法。兰娜尔则显得意兴阑珊,她挽着玛格娜的手臂抱怨:“听这些老头子絮絮叨叨,简直比听修女念一整天的《七星圣典》还要让人昏昏欲睡!玛格娜,我们什么时候走?”

玛格娜来此还有另一个深藏心底的愿望。她穿过学城迷宫般的拱廊,来到一处僻静的石屋前。这里是维耿·坦格利安叔公的居所。自从杰赫里斯曾祖父去世后,这位放弃了铁王座继承权、选择知识与宁静的王子,就再未踏足君临一步。玛格娜心中对他充满了思念和孺慕之情。然而,无论她托人递了多少次消息,表达了多么恳切的探望请求,得到的始终是沉默的拒绝。

她抬手,轻轻叩响了那扇紧闭的、爬满常青藤的木门。指节敲击木头的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次,两次,三次……时间一点点流逝。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玛格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冰冷的海水。她将额头轻轻抵在粗糙冰凉的门板上,低声呢喃:“维耿叔公……我是玛格娜……艾玛的女儿……”声音在空旷中显得那么微弱。

门内依旧无声。只有风吹过常青藤叶片的沙沙声,像是在嘲笑她的徒劳。最终,玛格娜缓缓直起身。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在她异色的眼瞳中熄灭,只留下深重的失望和难言的酸楚。她默默地转身离开,脚步沉重。维耿叔公用这扇紧闭的门和彻底的沉默,斩断了他与坦格利安家族最后一丝可见的联系。这份决绝,比任何言语的拒绝都更让她心碎。

北境的寒风如同裹着冰渣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临冬城古老的地窖里,弥漫着泥土、陈年酒桶和先祖遗骨的冰冷气息。史塔克家的老奶妈坐在火盆旁,怀里抱着两岁的小克雷根·史塔克,用苍老沙哑的嗓音,讲述着“筑城者”布兰登与森林之子的古老传说。玛格娜裹紧了厚实的毛皮斗篷,听着那悠远的故事,仿佛能看见远古的英雄和巨人的阴影。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两声穿透厚重岩石和泥土的、充满暴躁与不安的龙吼!沃米索尔和瓦格哈尔!它们正在临冬城上空焦躁地盘旋、嘶鸣!那声音并非愤怒的咆哮,更像是一种面对未知威胁时的强烈警告!

老奶妈讲述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浑浊的老眼惊恐地望向地窖冰冷的石顶,仿佛能穿透土层看到外面天空中的巨龙。她干枯的手紧紧抓住怀里的克雷根,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诸神啊……不……这不是好兆头……这绝不是好兆头……”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或预言,“它们在警告……长城之外……黑暗中的东西……古老的寒冷……它在动……它在醒来……”

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玛格娜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远比临冬城地窖的阴冷更甚!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石和厚重的城墙,投向那遥远北方、横亘于世界边缘的冰霜长城。一种庞大、古老、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悸动感,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噩梦,在她灵魂深处被那两声龙吼骤然惊醒,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弥漫着永恒寒冬的烙印。这感觉如此清晰,如此不祥,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了她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时光在龙翼下飞速流逝。伊耿历111年,十二岁的玛格娜身形抽长得更加高挑修长,身高达到了惊人的五英尺九英寸,甚至超过了十四岁的姐姐雷妮拉。她早早褪去了孩童的圆润,身姿挺拔如白杨,银白色的长发依旧编成维桑尼亚式的长辫,冷白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宛如最上等的瓷器,莹润生辉。只是那双遗传自祖母阿莱莎、曾清澈见底的一绿一紫异色眼眸,如今却沉淀了些许风霜和挥之不去的阴霾,如同阳光无法穿透的深潭,映照着这一年所见的世间百态与人心叵测。

兰娜尔虽然比玛格娜稍矮一些,但同样身姿矫健,曲线玲珑。她银金色的波浪卷发长及腰间,在风中飞舞时如同流动的熔金,可爱的面容继承了母亲雷妮丝公主的绝世风华,紫罗兰色的眼眸永远闪烁着热情和活力。

短短一年间,玛格娜骑着沃米索尔,兰娜尔骑着瓦格哈尔,她们的足迹踏遍了维斯特洛的广袤大地(除了尚未征服的多恩)。河间地的丰饶田野、河湾地的馥郁花园、风暴地的惊涛峭壁、艾林谷的险峻群峰、西境的富饶金矿、乃至北境的冰雪荒原,都留下了龙翼掠过的痕迹和少女们的身影。这一年,是玛格娜生命中从未有过的自由时光。她像一只终于挣脱了金丝笼束缚的鸟儿,尽情地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翱翔,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受着大地的脉动。

此刻,她们正飞越河间地广袤的金色麦田。饱满的麦穗在龙翼扇动的气流下起伏翻滚,如同一片流动的金色海洋。玛格娜伏在沃米索尔温暖而宽阔的脖颈间,感受着巨龙强健的心跳透过鳞片和肌肉传递到她的掌心,仿佛与自己的心跳渐渐合拍,融为一体。兰娜尔骑着瓦格哈尔飞在前方,银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让她恍惚间看到了维桑尼亚王后画像中那飞扬的神采。

“看那里!”兰娜尔突然发出兴奋的喊声,驾驭着瓦格哈尔一个灵巧的俯冲。巨大的黑龙身影如同死亡的阴影般低低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惊起一群正在觅食的野鸭,扑棱棱地四散飞逃。玛格娜微笑着紧随其后下降高度。当她们掠过一片茂密的芦苇丛时,玛格娜敏锐地瞥见几顶用破布和树枝勉强搭成的简陋帐篷隐藏在芦苇深处。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从帐篷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指着天空中的庞然大物,发出惊恐的尖叫。

“是龙!是喷火的龙!快跑啊!”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恐惧。

那恐惧的尖叫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玛格娜心中因自由飞翔而生的喜悦。她猛地想起红堡厨房里那个总是偷偷给她留一块最甜蜂蜜蛋糕的老厨娘贝丝。贝丝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但有一次,玛格娜无意中听到她对着炉火低声啜泣,念叨着她可怜的小儿子,在石阶列岛战役中,被失控的龙焰活活烧成了焦炭……

“我们下去看看。”玛格娜拍了拍沃米索尔的脖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青铜巨龙发出一声低沉顺从的轰鸣,缓缓降落在离那几顶破帐篷尚有百步之遥的一片空地上,避免扬起过多的尘土惊吓到里面的人。孩子们看到巨龙降落,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像受惊的兔子般钻回芦苇丛,只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手里死死攥着一小块发霉发黑的面包,像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惊恐地瞪着这头比房子还大的怪兽和它背上的银发少女。

玛格娜摘下头盔,露出一头银白的长发和那双奇异的眼眸。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无害,异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流转着温和的光芒。“别怕,小妹妹,”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们不会伤害你。”她小心翼翼地从鞍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皮袋——里面装着足够一个平民家庭生活几个月的银鹿——轻轻放在身前干燥的地面上,然后主动后退了十几步,表示没有威胁。

小女孩惊恐的大眼睛在钱袋和玛格娜之间来回扫视,犹豫了很久很久。就在玛格娜以为她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跑掉时,小女孩突然像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钱袋,看也没看玛格娜一眼,转身就飞快地钻进了茂密的芦苇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整一年了,玛格娜,你总是这样。”兰娜尔骑着瓦格哈尔降落在旁边,看着那消失在芦苇丛中的小小身影,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宠溺的责备,“上次在西境的兰尼斯港,你把我们一半的旅费都分给了那些麻风病人聚居地的孩子!上上次在艾林谷的险峻山道上,你骑着沃米索尔帮村民击退了石鸦部的山贼,人家感激涕零要送你一袋金子,你居然分文不收,还说这是坦格利安该做的!我亲爱的‘游侠公主’,”兰娜尔夸张地叹了口气,“我们的钱可不是大风从狭海对面刮来的!你再这样‘劫富济贫’下去,我们俩可真的要两手空空、灰溜溜地飞回潮头岛去啃我父亲的咸鱼干了!”

玛格娜只是笑了笑,没有辩解。她太了解兰娜尔了。这位瓦列利安家的大小姐嘴上抱怨,心底却比谁都柔软。她深知兰娜尔其实比自己更了解民间的疾苦——“海蛇”科利斯伯爵庞大的贸易舰队带回七国的,可不仅仅是东方的香料和丝绸,还有无数关于遥远国度饥荒、战乱和底层人民挣扎求生的真实故事。兰娜尔是在父亲的甲板上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她的抱怨,更多是担心玛格娜太过理想化,在这险恶的世界里吃亏。“好啦好啦,我的好兰娜尔,”玛格娜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下次看到金矿,我一定帮你挖一座回来!”

当她们再次造访艾林谷时,已是深秋。鹰巢城青铜铸就的巨大城门在苍茫暮色中缓缓开启,发出沉重的轰鸣。玛格娜跳下龙背,与早已等候在门前的简妮·艾林紧紧拥抱。表姐穿着保暖的毛皮镶边外袍,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但眼神依旧坚定如磐石。“欢迎回来,玛格娜。”她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暖意。火把的光影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跳跃的、扭曲的影子,仿佛也在欢迎她们的归来。

夜晚,在鹰巢城最高处那间可以俯瞰整个月门堡的温暖石室里,四个女孩再次围坐在跳跃的篝火旁。詹丝茉那头火红的卷发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她精湛的箭术即使在兰娜尔这个行家看来也堪称一流。玛格娜望着简妮极其自然地伸手为詹丝茉拂去肩头灰尘、整理被风吹乱的披风系带的模样,那种无声的默契和流淌的温情,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每次自己短暂返回红堡时,一岁多的伊蒙德一见到她,就会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用含糊不清的奶音咿咿呀呀地喊她的名字——“梅葛!梅葛!”——虽然发音不准,但那小脸上纯粹的依赖和喜悦,总能瞬间融化她旅途的疲惫。

“你在想家?”兰娜尔敏锐地察觉到了玛格娜片刻的失神,挨着她坐下,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谷地特有薄荷清香的蜂蜜酒。

玛格娜晃了一下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火焰上方飘起的、带着余温的灰烬。“我在想,”她抬起头,望着石窗外深邃的、缀满星辰的夜空,“如果母亲还活着,她会怎么看待我这一年来所做的一切?看到我骑着龙到处跑,看到我打架,看到我像个野丫头一样风餐露宿……她会怎么想?是赞同我的‘游侠’行为,还是责备我的任性妄为?”

兰娜尔沉默了片刻,她轻轻握住玛格娜有些冰凉的手,紫罗兰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柔而真诚。“艾玛王后……她会为你骄傲的,玛格娜。”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力量,“就像我母亲……虽然她总是对我驯龙忧心忡忡,但我知道,当我真正驾驭瓦格哈尔翱翔天际时,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是骄傲。真正的母亲,都会为自己的孩子敢于追寻内心的方向而感到骄傲。”她的话语带着瓦列利安家特有的豁达和海洋般的包容。

玛格娜接过温热的酒杯,感受着那份暖意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蜂蜜酒里熟悉的薄荷味,让她恍惚间又闻到了伊蒙德襁褓里那股淡淡的、安神的薰衣草香气。

“有时候觉得,”玛格娜啜饮了一口甜酒,目光有些迷离地望着窗外的冷月,“我们就像被困在巨大琥珀里的虫子。自以为在奋力振翅飞翔,其实……早已被凝固在名为‘命运’或‘家族’的透明囚笼里,动弹不得。” 这一年的自由翱翔,让她看到了世界的广阔,也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身上那无形的枷锁。

兰娜尔沉默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她站起身,走到石窗边,转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银金色的卷发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如同流沙般的奇异光泽。“你知道吗,玛格娜?”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我母亲还说过另一句话:龙骑士,是离诸神最近的凡人。”

玛格娜转过头,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好友。兰娜尔的眼睛异常明亮,里面仿佛映照着整片璀璨的星河。“神?”玛格娜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弧度,自从母亲艾玛在血崩中痛苦离世,而七神并未回应她年幼时撕心裂肺的祈祷后,她早已不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所谓的神,真的能听见我们这些凡人的祈祷吗?还是只是我们绝望时的自我安慰?”

兰娜尔没有直接回答,她突然凑近玛格娜,温热的呼吸带着蜂蜜酒的甜香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能。只要你足够虔诚……并且,敢于向祂们展示你的勇气。” 玛格娜还没完全理解她话中的深意,就被兰娜尔一把拉住手腕!

“来!”兰娜尔眼中闪烁着兴奋而大胆的光芒,拉着玛格娜就朝通往龙穴的盘旋石阶跑去!

“兰娜尔?你要做什么?”玛格娜被她拽着,跌跌撞撞地跑在冰冷昏暗的石阶上。

“带你去见见真正的自由!”兰娜尔头也不回地喊道,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她们冲进弥漫着硫磺味和巨龙气息的龙穴。沃米索尔和瓦格哈尔正在沉睡,青铜色和墨绿色的庞大身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鳞片在从通风口透进来的月光下泛着幽暗而神秘的光泽。

“上来!”兰娜尔动作敏捷地翻上瓦格哈尔宽阔的龙背,向玛格娜伸出手,脸上是肆意的笑容。

玛格娜看着好友伸出的手,又看了看沉睡的巨龙,心跳加速。最终,对兰娜尔的信任和对那份“真正自由”的好奇战胜了犹豫。她将手放进兰娜尔温暖有力的掌心。兰娜尔用力一拉,玛格娜借力跃上了瓦格哈尔的背脊,坐在兰娜尔身后。

“抓紧了!”兰娜尔发出一声清越的指令。瓦格哈尔睁开巨大的琥珀色龙眼,发出一声低吼,猛地蹬地,展开遮天蔽日的巨大黑翼!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龙穴!巨龙冲破龙穴顶部的出口,直冲云霄!

失重的感觉瞬间袭来!玛格娜紧紧抱住兰娜尔的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当瓦格哈尔平稳地翱翔在深邃的夜空中时,壮丽的景象在她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沉睡的明月山脉,连绵起伏的黑色剪影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巨浪。山谷间弥漫着薄纱般的夜雾,在月华下缓缓流动,形成一片浩瀚无垠、如梦似幻的银色海洋!

“看啊!”兰娜尔在呼啸的狂风中兴奋地大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这就是属于我们的‘烟海’!我们的自由!”

那一刻,脚下流动的雾海,头顶璀璨的星河,耳边呼啸的风声,身下巨龙澎湃的生命力,以及身前好友温暖的依靠,让玛格娜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灵魂挣脱一切束缚的极致自由!她忍不住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个星空,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长啸!沃米索尔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呼唤,也从龙穴中腾空而起,在她们身边盘旋,发出欢快的龙吟!

当第一缕金色的晨光染红鹰巢城最高的塔尖时,一只来自君临的渡鸦扑棱棱地落在了玛格娜休息的窗台上。她解下绑在乌鸦腿上的小信筒,抽出里面卷着的羊皮纸。是韦赛里斯熟悉的笔迹。信的内容很简单:命令(而非邀请)她即刻返回君临,参加他与阿莉森王后五周年的结婚纪念庆典。届时将举办盛大的比武大会。信的末尾,用看似温情实则不容置疑的语气写道:“……我和雷妮拉、伊耿、海伦娜都非常想念你。就连才一岁多的伊蒙德,每次见到天上的龙影,都会咿咿呀呀地喊你的名字。速归。”

就在玛格娜看着信纸,心中五味杂陈之际,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兰娜尔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站在她身边,银金色的睫毛在晨光中颤动,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洞察一切的担忧:“玛格娜,”她的声音轻得像拂过山巅的微风,“你真的相信……你的父亲会让你继续拥有这片天空吗?” 她指向窗外那辽阔无垠的天地。

玛格娜的目光从信纸上抬起,望向君临城的方向。这一年来,她踏遍七国,用心感受着每一片土地的气息,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坚毅的简妮、忠诚的詹丝茉、狡黠的泰兰、沉默的学士、恐惧的平民、慈祥的老奶妈……但她从未在任何一处停留超过七天。因为这是韦赛里斯的要求,是他允许她飞翔的底线。这份自由,从一开始就被标上了期限,被一根无形的线牢牢拴在铁王座之上。韦赛里斯用温情和命令编织的网,从未真正松开。

玛格娜深吸了一口气,将信纸紧紧攥在手心。她转过头,对兰娜尔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坦格利安血脉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壮。“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兰娜尔。”她反手握住好友的手,握得很紧很紧,“至少现在,此时此刻,”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属于巨龙的、自由的天空,“我们拥有翅膀。这就够了。”

返回红堡的那一日,空气中弥漫着庆典将至的喧嚣气息。玛格娜先去龙穴安置好沃米索尔。就在她安抚着巨龙,轻声诉说旅途见闻时,一个熟悉而带着几分慵懒邪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听说我们的小玛格娜在外面闯出了不小的名头?游侠公主?骑着龙在七国大地锄强扶弱?”

玛格娜转过身。戴蒙·坦格利安,她的叔叔,正斜倚在龙穴粗糙的石柱上,手中拿着丝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柄家传的瓦雷利亚钢宝剑“暗黑姐妹”。他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似笑非笑的弧度,银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眼神锐利如鹰。

玛格娜注意到他说“锄强扶弱”时,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讽刺。戴蒙·坦格利安,这个危险的叔叔,在她心中永远是个难以捉摸的变数。

“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叔叔。”她直视着戴蒙深紫色的眼眸,声音平静,“就像您在石阶列岛,为王国清除海盗威胁那样。” 她巧妙地将他对抗“螃蟹喂食者”的功绩与自己的行为类比,不卑不亢。

戴蒙闻言,爆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大笑。“暗黑姐妹”在他手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寒光闪烁。“聪明的回答,我的小怪物,”他突然收敛笑容,向前一步,凑近玛格娜,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记住我这句话:权力,从来不是靠施舍善意得来的。怜悯和善行,只会让豺狼觉得你软弱可欺。”

玛格娜还没来得及咀嚼他话中的深意,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声,从雷妮丝丘陵龙穴大门的方向隐隐传来。

戴蒙敏锐地挑了挑眉,眼神瞟向哭声传来的方向:“呵,看来是你的异母弟弟妹妹们在召唤他们的‘代理母亲’了?”

“是的,叔叔。”玛格娜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龙穴的阴影笼罩着她离去的背影。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石阶拐角时,戴蒙那带着一丝玩味和警示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她的耳廓:“小心点,小怪物。小心海塔尔家的那个女人。我这次回来……发现她的爪子,可比以前藏在绿绸缎手套里时,要锋利得多了。”

玛格娜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但那双异色的眼眸深处,左眼的翡翠绿色骤然变得幽深冰冷,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红堡高耸的塔楼和其中盘根错节的阴影。

她抱着伊蒙德时感受到的那份脆弱与联结,阿莉森眼中燃烧的怨恨之火,父亲手中那根无形的缰绳,奥托阴沉的目光,雷妮拉无声的压力,还有戴蒙这充满危险的警告……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无形的丝线,在她飞向自由的翅膀上,缠绕得越来越紧。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