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耿历105年的君临,春天来得格外唐突又猛烈。凛冬的余威仿佛一夜之间被黑水湾咸腥的海风卷走,阳光变得慷慨,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暖意,殷勤地涂抹在红堡高耸的塔楼和厚重的城墙上。育儿塔顶层,清晨的光线尤其慷慨,穿过描绘着七神故事的彩绘玻璃,碎裂成无数跃动的光斑,其中最大最亮的一束,恰好落在窗边那个小小的、银白色的身影上。
玛格娜.坦格利安正踮着脚尖,鼻尖几乎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六岁的年纪,身量却已抽条,几乎与八岁的姐姐雷妮拉齐肩,只是单薄得像一株初生的、尚未经历风雨的白杨,纤细的骨架裹在轻软的丝绸衣裙里,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折。这份单薄,是母亲艾玛王后心头挥之不去的忧虑,厨房每日送来的餐点,玛格娜的那一份总比旁人多出许多精致的糕点与浓汤,王后的目光总带着无声的催促:多吃些,再多吃些。
然而,这份单薄丝毫无法掩盖她正日益绽放的、令人屏息的美貌。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并非寻常的银灰,而是如同最纯净的月光凝结成的瀑布,从她小小的头颅倾泻而下,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流淌着自身的光泽,在阳光的亲吻下,发梢跃动着细碎的金芒。冷白色的肌肤细腻莹润,宛如初雪覆盖的瓷器,散发着一种近乎剔透的光晕。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右眼,是坦格利安家族标志性的、深邃如紫水晶的紫罗兰色,沉淀着古老血脉的神秘与高贵;左眼,却是一抹生机勃勃、如同多恩春日新叶初绽的翡翠绿,清澈灵动,仿佛蕴藏着整片森林的秘密。这一紫一绿的异色双瞳,如同被神明亲手镶嵌在这张精致绝伦小脸上的两颗举世无双的宝石,每一次流转,都带着惊心动魄的魔力。
她的目光穿透彩绘玻璃,专注地投向雷妮丝丘陵的方向。那里,龙穴巨大的阴影轮廓之下,一团橘红色的火焰骤然喷薄而出,伴随着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属于幼龙的尖锐嘶鸣——那是姐姐雷妮拉的叙拉克斯在宣告它的存在。
玛格娜小小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紫与绿的异瞳里瞬间燃起无法掩饰的、近乎燃烧的渴望。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青铜绿色龙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光滑的蛋壳,嘴里哼起一首古老悠扬的瓦雷利亚摇篮曲,调子轻柔而充满期待,仿佛在呼唤沉睡的精灵:
> “Zaldrīzes buzdari iksos daor…” (龙非石中眠…)
> “Perzys ānogār īlva…” (火焰乃吾血…)
她的声音清澈,带着孩童特有的奶气,却奇异地契合着那古老语言的韵律。她怀里,紧紧拥着这颗冰冷的“听众”——她那枚自出生起就陪伴左右,却始终沉默如石的青铜绿色龙蛋。蛋壳上流转着青铜与墨绿交织的奇异纹路,触手冰凉坚硬。她给它取名“娜梅莉亚”,以那位传奇的洛伊拿人女王为名,寄托着一个女战士的梦想与对天空的无限渴望。
雷妮拉,她的姐姐,是她小小世界里的太阳,她如同坦格利安真龙血脉最完美的化身,集机敏、大胆与惊人的美貌于一身。去年,仅仅七岁,雷妮拉便以惊人的胆魄驯服了属于她的龙——叙拉克斯,一头羽翼渐丰、性情却已显露出与主人相似骄傲的幼龙。
玛格娜永远记得那个让她心潮澎湃、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瞬间:雷妮拉小小的身影,穿着特制的驭龙皮甲,银金色的长发在疾风中狂舞,驾驭着橘红色火焰包裹的叙拉克斯,在君临湛蓝的天空中划出第一道属于她的轨迹。自由,力量,翱翔!那一刻,玛格娜的心仿佛也被那龙翼带上了云霄。
她成了雷妮拉最狂热的小跟屁虫,无数次缠着姐姐,渴望能一同登上叙拉克斯的龙背,分享那份令人眩晕的自由。雷妮拉总是带着姐姐特有的、混合着保护欲和一丝不易察觉优越感的微笑,揉揉她的银发:“等你自己的娜梅莉亚孵化出来,我的小月亮,那时天空才真正属于你。”
这句话,是祝福,也是无形的尖刺,精准地刺中了玛格娜心底最隐秘的忧虑与不甘。娜梅莉亚,她的娜梅莉亚,这颗从她降生便陪伴在侧的龙蛋,如同被最强大的咒语封印,无论她如何抱着它在红堡的长廊里散步,如何将它放在阳光下、月光下,甚至偷偷带它靠近龙穴感受同类的气息,它始终冰冷、沉默、纹丝不动,如同一块来自远古河床深处、被岁月磨光了棱角的青铜绿色顽石。
这份无望的等待,被那个她最讨厌的人——戴蒙叔叔——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总是不怀好意地咧嘴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用他那独特的、带着毒液般甜腻的语调宣布:“认清现实吧,小怪物。你会是个‘无龙者’,就像我们那位躲在学城黄金面具后面的维耿叔公一样。龙,只认真正的火焰。”每一次这样的嘲讽,都像在玛格娜的心湖里投入一块巨石,激起苦涩的涟漪。
母亲艾玛王后温柔的开解是唯一的慰藉:“别听你戴蒙叔叔胡说,我的小月亮。看看洛伊拿人的女王娜梅莉亚,她征服了万条船,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她的力量从不来自巨龙的翅膀,而来自她钢铁般的意志和手中的长矛。如果你想成为战士,那就用你的双手去铸造属于你的剑。”母亲的话语像暖流,暂时熨平了被刺痛的褶皱,但天空的呼唤,龙穴的嘶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份缺失。
这时传来了脚步声,不是母亲艾玛那种轻柔如花瓣落地的足音,也不是姐姐雷妮拉风风火火如同幼龙奔跑的响动。这脚步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节奏,皮革靴底敲击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沉稳而略显拖沓的回响,如同某种危险的猛兽在巡视它的领地。
玛格娜的身体瞬间僵硬,抱着龙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哟,我们的小怪物又在给石头唱催眠曲了?”戴蒙·坦格利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蜜糖,带着惯有的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突兀地在安静的育儿塔里响起。
玛格娜猛地转过身,银白色的长发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映入眼帘的,正是她最讨厌的那个人。戴蒙倚在门框上,一身紧贴身躯的黑色软皮甲勾勒出他精悍挺拔的身形,猩红色的披风随意地搭在肩头。他英俊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深紫色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紫水晶,却闪烁着野性不羁的光芒。他的目光掠过玛格娜警惕的小脸,最终落在她怀中那颗青铜绿色的龙蛋上。
就在玛格娜愤怒地瞪视着他时,戴蒙动了。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穿着黑色硬皮靴的脚,用靴尖极其轻佻地、仿佛在拨弄路边的石子一般,轻轻踢了踢玛格娜怀里的娜梅莉亚。“咚”的一声闷响,蛋壳纹丝不动,像一块被施了永恒沉睡咒语的鹅卵石,衬得戴蒙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愈发刺眼。
一股怒火“腾”地冲上玛格娜的头顶!这怒火远比戴蒙平时叫她“小怪物”时更甚!娜梅莉亚是她最珍视的伙伴,是她成为驭龙者最后的希望,更是她对抗戴蒙那句“无龙者”宣言的唯一堡垒!
“不许踢娜梅莉亚!”玛格娜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幼猫,尖叫着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扑向戴蒙,小小的手爪凶狠地抓向他那只作恶的脚踝,试图挠他。
戴蒙的反应快得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他非但不躲,反而顺势一捞,轻而易举地将扑过来的玛格娜拦腰抱起,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猫崽,举到了半空中。玛格娜徒劳地蹬着腿,银白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愤怒的弧线。这个永远一身黑皮甲、仿佛刚从某个阴暗角落或酒馆里钻出来的男人,身上散发着与父亲韦赛里斯截然不同的气息——危险,狂野,带着硝烟、皮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诱惑。
戴蒙是她的噩梦,她对这个叔叔的憎恶,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烙印。从她记事起,戴蒙就是她生活中那个永恒的阴影,一个以捉弄她、打击她为乐的“大坏蛋”。玛格娜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试图用疼痛压下那股翻涌的、混合着恐惧和厌恶的洪流。
戴蒙对待她与姐姐雷妮拉,是天渊之别。在雷妮拉面前,他是魅力四射、慷慨迷人的叔叔,每次驭龙远行归来,带回的总是狭海对岸最璀璨的宝石、最稀奇的珍玩,只为博取公主的欢心。他耐心地教导雷妮拉驭龙的要诀,讲述惊心动魄的冒险,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落在雷妮拉身上时,带着一种令玛格娜不解的纵容甚至……讨好。
而到了玛格娜这里,一切都变了调。他送给她的“礼物”,是打磨得锋利的匕首、小巧却杀伤力十足的□□、沉重的木剑。他教她的,是如何用匕首在最短时间内割开假想敌的喉咙,如何在黑暗中无声地移动,如何承受击打。他带她去的地方,是金袍子巡逻的阴暗小巷,是充斥着汗臭和血腥味的训练场,甚至……是丝绸街那些弥漫着廉价香粉和暖昧气息的门口。
他把她扛在肩上,不顾她的尖叫挣扎,带她去见他的里斯情妇梅莎丽亚——那个金发碧眼、风情万种的女人。梅莎丽亚对玛格娜并无恶意,甚至带着一丝好奇的怜悯,但妓院门口那些露骨的目光和调笑,让玛格娜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和冰冷。
韦赛里斯为此大发雷霆,严令禁止戴蒙带坏玛格娜。然而,自从韦赛里斯断然拒绝了他废除与符石城伯爵夫人雷娅·罗伊斯那桩徒有其名的婚姻后,戴蒙便彻底撕下了对兄长的最后一丝尊重,愈加我行我素,韦赛里斯温和的警告如同风吹过铁甲。
最让玛格娜恨得牙痒痒的,是戴蒙永远挂在嘴边的“小怪物”这个称呼,以及他每次提及娜梅莉亚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嘲弄。去年冬天,这个混蛋甚至真的趁她不备,将她的龙蛋偷走,直接扔进了龙穴深处那滚烫的龙粪堆!若不是韦赛里斯震怒,立刻派人冒着被成年龙攻击的危险将其捞出,她的娜梅莉亚早已化为灰烬。
那一次,玛格娜用自己偷偷打磨锋利的木剑,狠狠敲在了戴蒙的膝盖上。报复的代价是惨痛的——她被暴怒的戴蒙抓上科拉克休的龙背,直接抛向数百英尺的高空!失重感攫住心脏,风像刀子般割着脸颊,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只铁钳般的手臂才懒洋洋地重新将她捞回。戴蒙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愉悦:“记住这感觉,小怪物。下次再敢挑衅,我就让你多飞一会儿。”他完全把她当成一个打发时间的、可以随意揉捏的玩物。
“戴蒙叔叔最坏了!”玛格娜在半空中徒劳地挣扎,对着戴蒙近在咫尺的、线条分明的下颌怒吼,声音里带着被羞辱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另一只小手依旧死死抱着娜梅莉亚,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戴蒙低下头,那张英俊得近乎邪气的脸庞凑近玛格娜,近得能看清她异色瞳孔里自己清晰的倒影。他伸出手,冰凉的、带着薄茧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陷进那苍白的肌肤里。
他紫罗兰色的眼眸里跳动着恶意的火焰,如同科拉克休喷吐的龙息:“哦?我的小月亮?”他模仿着韦赛里斯的口吻,声音却淬着毒,带着一种危险的亲昵,气息喷在玛格娜脸上,“要是让你父王听见你如此没大没小,又要念叨你毫无王室公主的规矩了,居然敢对你的叔叔……”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衣袂翻飞的猎猎声响。
“戴蒙叔叔,你弄疼她了!”
雷妮拉像一团燃烧的银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八岁的公主身量已显,比玛格娜更显圆润健康,精心编织的银金色发辫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缀着细碎珍珠的骑装,裙摆下缘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龙穴附近的泥点。她站在那里,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那双遗传自父亲的紫罗兰色眼眸里燃烧着炽热的保护欲,直直射向戴蒙,气势竟不输于她那头正在天空翱翔的叙拉克斯。
戴蒙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懒洋洋地松开了钳制玛格娜下巴的手,顺势行了一个夸张的剑礼。他腰间的“暗黑姐妹”在晨光中滑出半截剑身,漆黑的瓦雷利亚钢剑刃泛着幽冷的寒光。
那光芒瞬间刺痛了玛格娜的眼睛,将她拉回去年冬天那个血腥的黄昏——戴蒙用这把剑,将一个偷了金袍子钱袋的跳蚤窝男孩,像钉标本一样活生生钉在了红堡冰冷的城墙上!男孩撕心裂肺的惨叫,喷溅的鲜血,戴蒙脸上那近乎愉悦的冷漠……那场景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深深烙印在玛格娜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虽然最后是玛格娜苦苦哀求,并用自己的零花钱赔偿了金袍子的损失,才让戴蒙“大发慈悲”放过了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孩,但那一幕的冲击,足以让她对这把剑的主人产生本能的恐惧与憎恶。
“玛格娜快来看!”雷妮拉不再理会戴蒙,一把拉住惊魂未定的妹妹,将她拽向连接着露台的门。叙拉克斯正在碧空中优雅地盘旋,猩红色的翅膀在阳光下舒展开来,每一次有力的拍击都带起强劲的气流。
雷妮拉脸上洋溢着纯粹的骄傲和驭龙者的喜悦。她忽然凑近玛格娜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别听戴蒙叔叔胡说八道!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俩一起骑着龙飞过龙石岛!你的龙,”她用手臂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比我的叙拉克斯还要大上两倍!翅膀展开能遮住半个城堡!”
雷妮拉敏锐地捕捉到妹妹眼中对天空的渴望,也深知娜梅莉亚的沉默给玛格娜带来的失落。虽然内心深处,她为自己能驾驭叙拉克斯而沾沾自喜,甚至隐隐觉得这是自己优于妹妹之处——毕竟,玛格娜在读书识字、理解那些枯燥典籍方面,总能得到学士们远超于她的赞赏——但看到玛格娜的失落,那份小小的优越感立刻被姐妹之情压了下去。她笨拙地试图用梦境编织一个美好的未来,驱散现实的阴霾。
不过,话锋一转,雷妮拉看着玛格娜身上那套为了方便活动而略显朴素的衣裙,又忍不住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带着姐姐特有的、略带规劝的口吻:“不过玛格娜,你也别总是像个男孩子一样舞刀弄剑啦。有时间也可以跟我一起参加宴会,看看漂亮的裙子,听听有趣的曲子,多认识些朋友不好吗?维桑尼亚王后那样的女战士……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雷妮拉看来,妹妹那些成为女战士的豪言壮语,就像她给石头龙蛋唱歌一样,是孩童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更希望玛格娜穿上缀满珍珠的裙子,像自己一样,成为红堡舞会上最耀眼的小公主。
“不!”玛格娜立刻反驳,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倔强,“维桑尼亚王后就是最厉害的女战士!她骑着瓦格哈尔,用‘暗黑姐妹’守护着伊耿一世!她可不是只会喝茶聊天、说些无聊话的淑女!那样太蠢了!”她无法理解姐姐对那些精致点心、繁复裙摆和空洞寒暄的热情。每次被拖去参加那些贵妇小姐们的聚会,听着她们讨论君临最新的裙摆样式、哪家贵族的绯闻轶事,玛格娜都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恨不得立刻骑上马冲出去。
她和姐姐雷妮拉在喜好上有着鲜明的分野。雷妮拉沉醉于一切华丽耀眼的事物,她的衣橱里堆满了缀满珍珠、宝石和蕾丝的华服,每一件都像是为衬托她那份非人的美貌而精心打造。而玛格娜,则对那些珠光宝气毫无兴趣。她甚至会将分发给她的华丽珍珠和宝石偷偷攒起来,或是直接赠予那些在跳蚤窝衣衫褴褛的孩子,换取他们片刻的惊喜笑容。她的装扮永远以实用轻便为主,一有机会,便会换上偷偷找裁缝改小的男式衣裤,像个真正的见习骑士。她的银白色长发,总是模仿着传说中征服者伊耿的战士王后维桑尼亚的样子,编成一条粗长而结实的辫子,垂在脑后或甩在肩头,行动间带着一股飒爽的英气。
雷妮拉对妹妹这种“离经叛道”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的无奈。她知道玛格娜骨子里就没有半点“淑女”的自觉,行事作风更是与“公主”的温婉端庄背道而驰。比起在绣房里做女红,在花园里品茶,她更乐于纵马驰骋,攀爬红堡古老的城墙垛口,或是拿着木剑在庭院里找人比试。雷妮拉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反对妹妹这样。她是长女,她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护妹妹,让玛格娜这个次女、妹妹,能过上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做一个快乐的“二世祖”。有没有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玛格娜开心就好。只是她太了解玛格娜那颗骄傲敏感的心,知道“无龙者”这个标签对妹妹意味着什么,所以这个想法她从未宣之于口。
玛格娜望着姐姐发梢上沾着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龙鳞碎屑,心头那份对天空的渴望再次被点燃。就在这时,昨夜那个反复出现的、模糊却又带着奇异力量的梦境猛地撞入脑海——巨大的、足以遮蔽整片天空的墨绿色龙翼,龙鞍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气息却威严高大的男人。
这个画面让她心头莫名一悸,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她将这个梦告诉过母亲艾玛,艾玛温柔地告诉她,那很可能是她尚在襁褓时,被她的爷爷——勇猛无畏的贝尔隆亲王——抱着骑上巨龙的情景。只是那时她太小,记忆早已模糊消散。
“我的小公主想要保护妹妹?”戴蒙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调侃。他大步走过来,在玛格娜和雷妮拉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玛格娜像扛一袋麦子似的甩上了自己的肩头!
“啊!”玛格娜惊呼一声,视野瞬间颠倒。她银白色的长发瀑布般垂落,扫过戴蒙胸前黑皮甲上那枚冰冷坚硬的三头龙家徽纹章。雷妮拉尖叫着追过来:“戴蒙叔叔!放下她!”
玛格娜起初愤怒地挣扎,小手捶打着戴蒙的后背,但很快,在戴蒙故意制造的颠簸起伏中,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取代了愤怒。每一次被向上抛起,她的视野都会瞬间开阔,越过戴蒙的肩膀,能清晰地看见红堡主堡高处那扇熟悉的窗户——父亲韦赛里斯的书房窗户。几乎每一次,她都能看见父亲站在那扇窗后,身影模糊,却仿佛凝固般,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专注地凝视着庭院中她们姐妹的身影。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们的身影,一寸寸地刻进冰冷的玻璃里。
韦赛里斯确实在看。他手中握着祖父杰赫里斯国王留下的那只沉甸甸的银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倒映着庭院里戴蒙扛着玛格娜嬉闹、雷妮拉追逐的模糊景象。然而,他的目光焦点,却牢牢锁在玛格娜那张小脸上,尤其是那双……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光彩的异色眼眸。那抹深邃的紫罗兰与盎然的翡翠绿交织在一起,像极了记忆深处最珍贵的画面——母亲阿莱莎·坦格利安,抱着年幼的他,骑乘在梅丽亚斯宽阔的龙背上。龙翼划破云层,下方是广袤的维斯特洛大地,金色的阳光透过云隙,在母亲那双同样一绿一紫的、如同梦幻宝石般的眼眸里,折射出万花筒般绚丽而温暖的光晕。
阿莱莎因产褥热去世时,韦赛里斯已经六岁。他对母亲的记忆虽然短暂,却异常深刻。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气息,母亲骑龙时飞扬的红金长发和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都成了他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而玛格娜,不仅继承了祖母那罕见的异色瞳,连那倔强、大胆、甚至带着点野性的性格,都像极了他那位不拘一格的母亲。
这常常让韦赛里斯在凝视玛格娜时,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复杂的情绪旋涡。他清楚地知道,祖父杰赫里斯、祖母亚莉珊,甚至他的父亲贝尔隆亲王,都曾不自觉地透过玛格娜去追寻阿莱莎逝去的影子。他痛恨这种将活生生的孩子当作亡灵替代品的做法,尤其理解妻子艾玛对此深恶痛绝的心情。他无数次告诫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然而,理智的堤坝,常常在玛格娜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眸望过来时,被汹涌的情感浪潮冲垮。那份无法抑制的、透过女儿去缅怀母亲的冲动,让他对玛格娜怀有深深的愧疚,仿佛自己的每一次凝视,都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午后,红堡花园里弥漫着新翻泥土和初绽玫瑰的混合气息。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阿莉森·海塔尔,这位在杰赫里斯国王过世后依旧留在宫廷、成为艾玛王后贴身女官的旧镇贵族小姐,正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藤椅上,膝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绣绷,耐心地教导玛格娜刺绣。
阿莉森穿着素雅的淡绿色长裙,浅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神情专注而温柔。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灵巧如同穿梭在花叶间的云雀,银针牵引着五彩丝线,在洁白的亚麻布上飞快地游走,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便在她指尖渐渐成形,栩栩如生。
相比之下,玛格娜就显得笨拙多了。小小的绣花针在她手中仿佛重若千钧,不是将丝线绞成一团乱麻,就是歪歪扭扭地偏离了图样。她皱着秀气的眉头,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专注又带着点不耐烦地跟那根不听话的针较劲。
“公主殿下,”阿莉森的声音轻柔得像拂过花瓣的微风,带着一种温和的坚持,“您看,手指要这样放松,用巧劲儿,就像……就像您握着匕首时那样灵活。”她巧妙地试图将玛格娜的“武艺”与女红联系起来。
“可我不想绣花!”玛格娜倔强地抬起头,小嘴撅着,异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我想成为维桑尼亚王后那样的龙骑士!等我有了自己的龙,我还要给每条龙都配上最厉害的武器!”她挥舞着小拳头,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驾驭巨龙、身披战甲的英姿。
阿莉森看着她气鼓鼓又认真的小脸,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那笑意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玛格娜的“豪言壮语”戛然而止,像被戳破的气球,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这个总是默默陪伴在杰赫里斯曾祖父身边,在她被当作“阿莱莎”的日子里,给予她无数温柔呵护的女人,在玛格娜心中占据着特殊的位置。她记得阿莉森温暖的怀抱,记得她在红堡长廊里抱着自己匆匆走过的脚步,记得她柔声细语地为自己朗读故事书的样子。
阿莉森会给她缝制漂亮的手帕和小裙子,上面绣着可爱的鸟儿和小花。即使现在,当她从跳蚤窝疯玩回来,浑身脏得像只泥猴子,阿莉森也从不嫌弃,依旧会温柔地拥抱她,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在玛格娜心中,阿莉森的温柔体贴,几乎能与母亲艾玛媲美。所以,当玛格娜听到红堡里有侍从私下议论阿莉森的贞洁,说她一个未婚女子长期侍奉老国王,必定不清不白时,她会像只被激怒的小兽,冲上去厉声喝止,甚至不惜用戴蒙教她的粗话骂回去。尤其是戴蒙,这个混蛋叔叔总用最轻佻恶毒的语言侮辱阿莉森,这让玛格娜更加怒不可遏。
事实上,玛格娜并不排斥缝纫编织和弹琴唱歌这些娴静“淑女技艺”。因为母亲艾玛王后喜欢这些,喜欢看她安静做女红的样子,所以她愿意去学,并且学得相当不错。阿莉森更是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让针脚更细密均匀,如何搭配颜色,如何绣出更生动的图案。虽然玛格娜织的那些小小的、柔软的婴儿衣物还带着孩童的稚拙,针脚不够细密均匀,但她那份笨拙中透出的心意却是真诚的。
她只是觉得比起这些,她更喜欢策马奔腾的快意。而且,每当艾玛王后怀有身孕时,玛格娜都会偷偷地、满怀期待地为尚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准备小衣服。她想象着粉嫩的小婴儿穿上自己亲手织的柔软衣物,心里就充满了甜蜜。只是……艾玛王后频繁的流产,让那些承载着希望的小衣服一次次被悲伤地锁进箱底。
玛格娜再也不敢轻易地将它们拿出来,害怕看到母亲眼中瞬间涌上的泪水,勾起母亲深重的悲伤,直到去年深秋,艾玛王后再次传出喜讯,如今孕肚已然明显,玛格娜心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希望又悄悄萌芽了,她想,这次,她织好的小衣服,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总能穿上了吧?
“就算没有龙也没关系,”玛格娜放下绣绷,小脸上满是认真,像是在重申一个神圣的誓言,“母亲告诉我了,洛伊拿人的女王娜梅莉亚也没有龙,可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位伟大的女战士!她还说,想要成为真正的女战士,要付出的努力就要比任何人都要多。我坚信我可以!我会成为像娜梅莉亚一样出色的战士!”她的异色瞳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挺起小小的胸膛,仿佛在宣读一项神圣的誓言。
阿莉森听着她稚嫩却铿锵的宣言,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不属于六岁孩童的执着火焰,只能无奈又怜爱地笑着摇头。在她心里,玛格娜永远是那个蜷缩在杰赫里斯老国王病榻旁、安静乖巧地听着她朗读的银发小女孩,是需要她细心呵护、温柔引导的幼芽。她无法想象,也无法认同,这株在红堡温室里精心养育的花朵,要去经历风雨,去沾染血腥。做一个红堡里尊贵优雅的淑女,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这才是阿莉森心中最适合玛格娜的道路。舞刀弄剑?那太危险,也太……不合时宜了。
日头西斜,将红堡高耸的塔楼拉出长长的阴影。玛格娜如同往日一样,在临近傍晚的时分,像只灵巧的银色小鹿,悄然溜出了红堡的后门。凉爽的晚风迎面扑来,带着君临特有的、混杂着海腥、马粪、炊烟和人群汗味的复杂气息。她熟练地将那条标志性的银白长辫甩到身后,踏过被傍晚露水打湿的冰冷青石板路。
“下午好,布兰队长!”她轻快地朝城墙垛口上巡逻的卫兵队长挥手,笑容灿烂。
“下午好,玛格娜公主!”城墙上的卫兵早已见怪不怪,笑着向她打招呼。他们早已习惯了这道银白色的小小身影在黄昏时分穿梭于城堡与市井之间。毕竟,当小公主怀里揣着韦赛里斯国王特批的通行令牌,抱着装满面包和药膏的篮子,熟门熟路地钻进跳蚤窝那些最阴暗的角落时,他们就是她的“同伙”。
这块令牌,是艾玛王后心疼女儿,特意向韦赛里斯求来的恩典。自艾玛成为王后,她不仅与韦赛里斯举办了无数场盛大的宴会和激动人心的比武大会,更将一种全新的理念带入了红堡。她身体力行,带着年幼的玛格娜深入君临最贫穷、最肮脏的角落,亲手将面包、药品和衣物送到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民手中。她教导玛格娜:“真正的尊贵,不在于血脉,而在于对弱者的怜悯与援助。要学习你那位同名的玛格娜姑奶奶的品格,将仁慈播撒人间。”
这颗种子,在玛格娜心中迅速生根发芽。她爱上了这种“溜出去”的感觉,爱上了跳蚤窝里那些虽然贫穷却鲜活真实的面孔。她甚至常常换上侍从的旧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不起眼的男孩模样,在君临迷宫般的大街小巷里自由奔跑。
韦赛里斯国王对此并非没有微词,他更希望小女儿安分地待在安全的红堡里。但架不住对女儿的疼爱,更架不住艾玛王后的温柔坚持,他最终还是默许了,甚至纵容了玛格娜这种在旁人看来“不成体统”的行为。久而久之,君临城的平民,尤其是跳蚤窝的居民,都认识了这个心地善良、没有半点架子的小公主,贫民们私下还给她起的、充满爱戴的绰号:“跳蚤窝的龙骑士”,她的名字在跳蚤窝里被悄悄传颂,成为苦难中一抹珍贵的微光。
“小公主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巷口那间用破布勉强遮挡着门面的小铺子里,卖老鼠派的老妇人玛莎掀开油腻的帘子,露出缺了门牙的、慈祥的笑容。
玛格娜从宽大的斗篷里掏出一个用干净亚麻布包好的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混合着蜂蜜和麦香的甜暖气息立刻弥漫开来。“昨天跟着阿莉森小姐学做的蜂蜜松饼!”她献宝似的递过去一块,小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和期待,“玛莎夫人您尝尝,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玛莎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接过,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感动的泪光。“好,好香……谢谢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一个兴奋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一堆巨大的靛蓝色染缸后面传来。染坊学徒杰米像只灵活的猴子般窜了出来,鼻尖和脸颊上还沾着未干的蓝色染料,像涂了古怪的油彩。他顾不得擦,急切地问道:“我听说王后陛下要在城西建一座新的慈幼院?这是真的吗?”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的光。
“当然是真的!”玛格娜用力点头,大眼睛亮晶晶的。她立刻又从另一个小口袋里摸出一卷羊皮纸,熟练地在旁边一个倒扣的木桶上展开。羊皮纸上是用炭笔勾勒的简单建筑图样,旁边还标注着一些文字。“你看,”玛格娜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图纸,“这里是睡觉的大通铺,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图纸是梅罗斯大学士帮我母亲修改过的,他说这里,”她的手指点在一处空白,“一定要留出大窗户,这样孩子们白天才有足够的阳光,才不会生病……”
杰米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感激。突然,他脸色一变,猛地拽住玛格娜的袖子,将她往巷子深处更阴暗的角落拉去。与此同时,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甲片碰撞的铿锵声响。
“又是戴蒙叔叔的人!”玛格娜立刻会意,敏捷地贴着潮湿冰冷的墙根蹲下,屏住呼吸。三匹披着华丽马饰的高头大马驮着三名身披黑锁甲、肩披金色长披风的金袍子军官,趾高气扬地从巷口经过。为首的那个,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带着一种冷酷的傲慢,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阴暗的角落,仿佛在搜寻着任何“不轨之徒”。
马蹄声彻底远去。杰米才松了口气,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布包,有些不好意思地塞到玛格娜手里:“这……这是我母亲让我给您的。她说上次您送的药膏,治好了我弟弟胳膊上的烫伤,没留一点疤!她一直念叨着要谢谢您……”他挠了挠黑色的头发,脸微微发红。
玛格娜好奇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串用彩色玻璃珠子精心串成的手链,珠子虽廉价,却打磨得光滑圆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最特别的是手链中央,镶嵌着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的、边缘已经磨损得十分圆润的鳞片。鳞片呈现出一种暗淡的、仿佛蒙尘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细密而古老的纹路。
“我母亲说,这是我父亲的爷爷,也就是我曾曾祖父留下来的,”杰米的声音带着敬畏,”他说好多好多年前,他年轻时参加了伊耿国王的征服战争,在怒火燎原战役结束后,从战场上捡到的……据说是条真正的龙身上掉下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浓浓的感激,“这珠子……是我母亲熬了三个月的夜,给人缝补衣裳攒下工钱买的……她说一定要送给您,谢谢您的好心肠。”说完,杰米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飞快地把布包塞到玛格娜手里,转身就钻进了染坊深处,消失在那片靛蓝色的海洋里。
玛格娜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手链,那片褪色的龙鳞触手微温,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远古的炽热。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戴在纤细的手腕上。冰凉的玻璃珠贴着皮肤,那片龙鳞却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带着生命余温的微热感。戴蒙那充满恶意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龙鳞?哼,死掉的龙鳞片只是垃圾。活着的龙鳞,只会认真正的驭龙者发热。”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微烫的龙鳞,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嗤笑,如同冰冷的雨水浇下。
“啧,我的小怪物又在散发你那廉价的‘圣母光辉’了?”戴蒙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一处低矮房屋的屋顶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猩红的披风在傍晚的风中微微拂动,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仿佛在看一场滑稽戏的表情。
玛格娜的怒火瞬间被点燃!血液冲上头顶,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闪电般抽出一直藏在靴筒里的、戴蒙“送”给她的龙晶匕首!寒光一闪,直指屋顶上那个可恶的身影!
然而,她的动作在戴蒙眼中慢得像蜗牛爬行。他像一道黑色的旋风,轻盈地从屋顶跃下,落地无声。在玛格娜的匕首刺出之前,他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已如铁钳般精准地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玛格娜痛呼一声,匕首“当啷”掉落在石板路上。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暗黑姐妹”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出鞘半尺!冰冷的、泛着幽蓝光泽的瓦雷利亚钢剑锋,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新鲜血液的铁锈味,稳稳地抵在了玛格娜脆弱的喉咙上!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致命的锋锐和刺骨的寒意。
戴蒙微微俯身,另一只手冰凉的手指掐住了玛格娜的下巴,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他紫罗兰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跳动着危险而戏谑的火苗,指尖的力量几乎要捏碎她小巧的下颌骨:“想当女战士?”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那就先学会……怎么在别人割断你喉咙之前,学会眨眼吧……小怪……”
“物”字尚未出口,玛格娜眼中凶光一闪!她猛地张开嘴,露出两排细小白牙,狠狠一口咬在了戴蒙掐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套边缘!皮革的韧性和咸腥味瞬间充斥口腔。
“嘶!”戴蒙猝不及防,吃痛之下本能地松开了钳制。
就是现在!玛格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下一蹲,顺手抄起脚边一根不知谁丢弃的、半截手臂长短的粗木棍!昨天在金袍子训练场偷看时学到的扫堂腿招式瞬间浮现在脑海!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紧握木棍,朝着戴蒙穿着锁甲护胫的小腿膝盖外侧,狠狠横扫过去!
“嘭!”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戴蒙覆盖着精良锁甲的膝盖上!然而,锁甲的坚硬远超玛格娜的想象。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木棍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整条手臂都酸麻不已,木棍差点脱手飞出!而戴蒙,只是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锁子甲上连个凹痕都没留下。
“好!好样的!小怪物!够狠!”戴蒙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骤然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充满恶意的狂笑,笑声在狭窄肮脏的小巷里回荡,充满了棋逢对手般的、扭曲的愉悦。
“有点意思了!小怪物!”他一把夺过玛格娜手中震得几乎脱手的木棍,像折断一根枯枝般轻易将其掰断,丢在一边。他俯视着因反震力而微微喘息、小脸涨得通红的玛格娜,眼神里充满了**裸的嘲弄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教诲”意味:“可惜啊,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只没长齐牙的小崽子就手下留情,更不会等你慢慢长大。”
他伸出沾着灰尘和一丝龙穴硫磺气息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玛格娜的额头,又指向她手腕上那片微微发烫的龙鳞,“记住我的话,小怪物。龙,只属于真正的强者。没有力量的善良,只会让你死得比跳蚤窝的老鼠还快。” 说完,他无视玛格娜愤怒的捶打和尖叫,像扛战利品一样,粗暴地将她扛上肩头,大步流星地朝着红堡方向走去。“现在,回家吃饭。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扔进黑水河喂鳗鱼!”
晚餐时分,梅葛楼王家居所的小餐厅里灯火通明,弥漫着烤禽肉和香料面包的香气。韦赛里斯将玛格娜抱坐在自己膝头,尽管六岁的女儿身量已高,这样坐着显得有些局促,但他依旧固执地保持着这个习惯,仿佛她还是那个需要父亲怀抱保护的婴儿。雷妮拉则坐在父亲身旁,作为国王的侍酒,她穿着得体的礼服,动作优雅地为父亲斟酒。
韦赛里斯的目光在两个女儿身上流连,充满了父亲的慈爱。他几乎时刻将她们带在身边,无论是在餐桌边、校场中还是宫廷内,尤其是对玛格娜,那份疼爱几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补偿意味,仿佛要将她曾被“借走”的两年时光加倍弥补回来。
玛格娜手腕上戴着杰米送的玻璃珠龙鳞手链,那片陈旧的鳞片在烛光下散发着微弱的光泽。她低着头,小口地吃着父亲喂到嘴边的蜂蜜烤鹌鹑,味同嚼蜡。戴蒙叔叔那刺耳的嘲讽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戴蒙懒散地靠在长桌另一端的高背椅里,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把银质餐刀,目光在玛格娜手腕上那条廉价的玻璃珠手链,尤其是中间那片龙鳞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他故意拖长了腔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餐叉与瓷盘轻微的碰撞声:“无龙者就该老老实实待在育婴室里玩布娃娃,就像你那块永远孵不出东西的石头——‘娜梅莉亚’?”他刻意加重了龙蛋的名字,带着浓浓的恶意。
“哐当!”
韦赛里斯手中的银酒杯重重磕在坚硬的橡木桌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亚麻桌布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国王温和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寒霜,紫罗兰色的眼眸锐利地射向自己的弟弟,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戴蒙!”他厉声道,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我说过,不要再在玛格娜面前提这个话题!永远不要!”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侍立的仆人们屏住了呼吸。艾玛王后担忧地看着丈夫和女儿。阿莉森不安地绞紧了手中的餐巾。奥托首相则面无表情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连雷妮拉倒酒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韦赛里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怒火,再开口时,语气又变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父亲式的、不容反驳的安排:“她会成为红堡最尊贵、最优雅的淑女。”他的目光落在玛格娜低垂的小脸上,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明天开始,玛格娜要跟莱昂诺·斯壮爵士的女儿哈兰妮.斯壮小姐学习调制宫廷香料,还有更复杂的刺绣针法。你会喜欢的,我的小月亮。”
玛格娜的心沉了下去。香料?刺绣?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她猛地抬起头,异色的眼眸直视着父亲,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
“父亲,”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我能去龙石岛吗?我想去看看……杰赫里斯曾祖父的沃米索尔。”她知道,如果娜梅莉亚注定沉默,那么想要驭龙,只有一条路——驯服那些失去主人的成年龙!
她没有选择贝尔隆爷爷强大凶暴的瓦格哈尔,也没有选择亚莉珊曾祖母传说中美丽温顺的银翼,而是选择了“青铜之怒”沃米索尔。是因为每当想起杰赫里斯曾祖父,那位总是将她错认为“阿莱莎”的老人,曾给予她无数温暖的怀抱和慈祥的笑容,他雪白的长胡子拂过她脸颊的触感,是她童年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亮色。想起他弥留之际那句清晰的“对不起,我的小月亮”,玛格娜的心就变得柔软而酸涩。
她渴望骑着沃米索尔,飞上曾祖父曾俯瞰过的天空,去看看他眼中的世界。而且,龙石岛,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记忆模糊的摇篮,她渴望回去看看那片孕育了坦格利安家族的黑石岛屿。
韦赛里斯的手指在桌上一个精致的龙木雕摆件上停顿了一下。玛格娜的请求,那双酷似母亲阿莱莎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与记忆中母亲如出一辙的渴望,瞬间击中了韦赛里斯内心最隐秘、最柔软的角落。他仿佛又看见了母亲阿莱莎骑在梅丽亚斯背上,红金长发飞扬,异色瞳映着阳光的剪影。然而,那份对女儿安全的担忧,对驯龙巨大风险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感性的冲动。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放得很轻,用一种哄劝孩子的、刻意放柔的语气说道:“等你自己的龙蛋孵化出来,我的小月亮,”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玛格娜的银发,刻意绕开了“娜梅莉亚”这个令人心碎的名字,仿佛不提它就不存在,“我们一家人,一起乘船回龙石岛,好好住上一段日子,好不好?”他描绘着一个看似美好却遥遥无期的未来,回避了此刻最核心的问题。
玛格娜听懂了父亲委婉的拒绝。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低下头,长长的银色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翻涌的难过和不甘,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脆弱的表情。
雷妮拉敏锐地捕捉到了妹妹的失落。她立刻放下酒壶,试图用另一个话题转移父亲的注意力,缓解尴尬的气氛:“父亲,梅罗斯大学士今天还夸玛格娜呢!他说玛格娜的算术和逻辑学得比我还快还好,连那些复杂的星象图表都看得懂!他还说……“雷妮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惊叹和骄傲,“如果玛格娜是个男孩子,肯定能去旧镇的学城,成为像维耿叔公那样了不起的博士!”
话音未落,雷妮拉就后悔了。她看到父亲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对戴蒙的怒气仿佛再次被点燃。那沉甸甸的银酒壶被他不小心带倒,在光滑的石桌面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最后“哐当”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雷妮拉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父亲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将玛格娜与那个早已远离君临、几乎被家族遗忘的“无龙者”——维耿·坦格利安博士——相提并论!玛格娜的聪慧好学是毋庸置疑的。她消遣的方式除了骑马、练剑和去跳蚤窝“行侠仗义”,最大的乐趣就是一头扎进红堡的藏书塔。这是维耿在杰赫里斯国王身边那两年,无意中给她培养的习惯,并深深影响了她。她并非死读书,而是能将书中的知识融会贯通,甚至能就一些深奥的历史、星象或炼金术问题,与梅罗斯大学士进行有模有样的讨论。
梅罗斯大学士确实不止一次在韦赛里斯面前盛赞玛格娜的天赋,甚至惋惜地表示,若非公主之身,以其才智,定能在学城大放异彩,成就或许不亚于维耿博士,甚至有望成为大学士。
韦赛里斯内心为小女儿的聪慧感到骄傲,但他对那位冷漠刻薄、几乎断绝了与家族所有亲情的维耿叔叔毫无好感。尤其是回想起两年前,维耿对年幼的玛格娜那种近乎严苛的态度,而玛格娜却偏偏对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怪人表现出亲近和依赖,这更让韦赛里斯如鲠在喉,他甚至暗自庆幸维耿早已返回旧镇,再未踏足君临,否则玛格娜总是缠着他问“维耿叔公什么时候回来”的情景,只会让他更加不快。
玛格娜敏锐地察觉到父亲情绪的低沉。她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偷偷藏起来的、裹着厚厚糖霜的蜜饯(那是她最后的慰藉),趁着父亲不注意,飞快地塞进身旁姐姐雷妮拉的掌心里,想用这种小动作传递一点安慰。
然而,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母亲艾玛王后温柔的目光。艾玛正坐在长桌的另一侧,与御前首相奥托·海塔尔低声讨论着在跳蚤窝边缘建立新慈幼院的具体事宜。她孕肚已经明显隆起,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看向女儿们的眼神永远充满包容。
她总是纵容玛格娜在宴会上像只快乐的小鸟般穿梭,只要不弄脏新做的、缀着蕾丝的绣裙就好。韦赛里斯认为女儿应该学习更多宫廷礼仪,以免被人诟病为“野丫头”,而艾玛则认为玛格娜的言行举止已足够得体,从未做过真正出格之事,除了……总爱穿男孩衣服这一点让她略感头疼。
此刻,艾玛的目光捕捉到玛格娜塞蜜饯的小动作,以及她努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失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心疼。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坐在她对面的奥托·海塔尔首相却似乎想结束了关于慈幼院的讨论。这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目光转向了正被父亲抱在怀里的玛格娜,用一种看似恭谨、实则带着审视和引导意味的语气开口道:
“说到玛格娜公主,陛下,王后殿下,”奥托的声音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公主殿下富有同情心,极富善心,对平民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这样的高贵品格,实在令人感佩。这让我不禁想起旧镇圣女院那些终身侍奉七神的圣女们,尤其是……已故的玛格娜·坦格利安修女。”
他微微停顿,目光在玛格娜手腕上那条廉价的玻璃珠手链上扫过,意有所指,“公主殿下这份悲悯与虔诚,与那位圣洁的修女何其相似。依臣之见,待公主殿下年纪稍长,或许……旧镇的圣女院才是最能发挥她这份天赐禀赋、让她在七神光辉下获得真正宁静与荣耀的地方。”
坐在艾玛王后身侧侍立的阿莉森,听到父亲这番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猛地抬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要替玛格娜辩解几句。然而,奥托那双严厉如冰、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如同无形的鞭子,瞬间抽走了阿莉森所有的勇气。她畏惧地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不敢再发一言。
玛格娜看到阿莉森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和瑟缩的样子,一股强烈的保护欲瞬间冲垮了心头的失落!她几乎是本能地从父亲膝头滑下来,小小的身体像一道银色的屏障,猛地挡在了阿莉森身前,异色的眼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毫不畏惧地瞪视着奥托·海塔尔:“不准你凶巴巴地盯着阿莉森姐姐!”她清脆的童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雷妮拉也立刻站到了妹妹身边,小小的下巴高高扬起,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骄傲与不容侵犯:“首相大人多虑了!玛格娜会一直留在父王、母后和我的身边!她的未来,不劳您操心!”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这已经不是奥托·海塔尔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了。他几次三番在御前会议上,以“教导有方”、“延续圣洁传统”为名,提议在玛格娜十岁后,将其送入旧镇圣女院,效仿那位与她同名的玛格娜修女,成为一名终身侍奉七神的修女。
理由冠冕堂皇:韦赛里斯国王和艾玛王后对玛格娜过于纵容,尤其是放任她与平民厮混,甚至穿着男装招摇过市。奥托忧心忡忡地表示,他从玛格娜身上看到了“塞妮拉”的影子——那位杰赫里斯国王放荡不羁、最终流落瓦兰提斯成为妓院老鸨、给家族带来无尽耻辱的女儿。他担心玛格娜会重蹈覆辙,为王室带来丑闻。
玛格娜对那位与她同名、善良博爱的玛格娜姑奶奶心怀敬意,但这绝不代表她想成为修女!她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迎着奥托审视的目光,大声宣告,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战:“我不想当修女!我的目标是成为维桑尼亚王后!成为洛伊拿人的女王娜梅莉亚那样的女战士!”
奥托脸上那点虚伪的恭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训斥无知孩童的严厉和不屑:“胡闹!公主殿下,女人上战场?那是亘古未闻的笑话!淑女就该有淑女的样子!”
“女人为什么不能成为战士?”玛格娜梗着脖子反驳,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维桑尼亚王后就是最伟大的女战士!她骑着瓦格哈尔,手握‘暗黑姐妹’,和伊耿王并肩作战!娜梅莉亚女王没有龙,但她带领洛伊拿人征服了万条船!历史书上……”
“够了!”奥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首相的威严,打断了玛格娜的争辩,“那都是远古传说!公主殿下,您需要学习的是《七星圣经》的教诲,是淑女的仪轨,而不是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看向玛格娜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需要被强行矫正的、误入歧途的麻烦。
韦赛里斯和艾玛的脸色都极其难看。尤其是艾玛,眼中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她受够了!受够了当初与女儿近在咫尺却如同天涯的分离!玛格娜好不容易回到她的羽翼之下,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她的“小月亮”从身边夺走!她的女儿,就该和家人在一起!
然而,奥托毕竟是国王之手,是御前首相,艾玛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温婉却疏离的笑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首相大人过誉了。玛格娜还是个孩子,她天性纯良,乐于助人,这是诸神赐予她的美好品质。我和国王只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在她喜欢的道路上,平安顺遂。至于未来如何,自有诸神指引。” 她轻轻将挡在身前的玛格娜拉回身边,搂进怀里,用行动宣告着自己的主权,又巧妙地避开了圣女院的话题,将话题拉回了慈幼院,“建立慈幼院,正是为了将这份善良传递下去。我们还是先商讨一下选址和用度吧。”
一直冷眼旁观的戴蒙,此刻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打破了餐厅里紧绷的气氛。他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酒杯,猩红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目光在奥托和玛格娜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浓浓的戏谑和挑衅:“啧啧,我们尊贵的首相大人,这是要把我的小怪物变成旧镇那群刻板无趣、整天只会念经祷告、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的老修女吗?”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奥托那张瞬间阴沉下来的脸,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危险,如同毒蛇吐信,“奥托·海塔尔,你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这位‘贞洁高贵’的女儿,”他恶意地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的阿莉森,“亲自送到丝绸街最下贱的妓院里,让她也尝尝什么叫‘人间疾苦’?”
“不可以!”玛格娜和奥托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玛格娜是出于对阿莉森本能的维护,而奥托则是被戴蒙这**裸的、针对他海塔尔家族名誉的威胁彻底激怒,脸色铁青。
戴蒙对他们的反应似乎极为满意,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被艾玛搂在怀里的玛格娜面前,突然弯下腰,凑近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玛格娜的心底:
“别做梦了,小怪物。没有龙的坦格利安,什么都不是。等着吧,等你再长大一点,你那位‘仁慈’的父王,就会把你像件多余的家具一样,打包塞给某个偏远角落、懦弱无能的领主次子,或者……直接扔进修女院。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说完,他直起身,无视玛格娜瞬间变得惨白的小脸和眼中喷薄的怒火,大笑着扬长而去,猩红的披风在门口一闪而逝。
玛格娜死死地咬住下唇,将脸深深埋进母亲温暖而带着馨香的怀抱里,小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戴蒙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心中对那个混蛋叔叔的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育儿塔里,雷妮拉早已在隔壁房间沉入梦乡。玛格娜却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溜下床,赤着脚,抱着她那颗冰冷的青铜绿龙蛋——娜梅莉亚,蹑手蹑脚地穿过沉睡的红堡长廊,来到了神木林深处。
月光透过古老的鱼梁木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巨大的心树苍白如骨的树干上,那张雕刻出的悲戚面孔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诡异。玛格娜小心翼翼地将龙蛋放在心树盘虬的树根之间,那里积着一层薄薄的苔藓。月光洒在冰冷的蛋壳上,青铜与墨绿的纹路泛着一种毫无生机的、石质的光泽。
她学着记忆中姐姐雷妮拉驯服叙拉克斯时的样子,跪坐在冰凉的草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闭上眼睛,用最轻最柔、带着无限虔诚和绝望哀求的声音,一遍遍地呼唤:
“娜梅莉亚……醒醒……”
“求求你……醒醒……”
“Zaldrīzes! (龙啊!)”
“Kesan jurnegon ao… (我需要你…)”
“Rytsas, ?uha prūmia… (醒来吧,我的心…)”
声音在寂静的神木林中回荡,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她知道,内心深处早已明白,她的娜梅莉亚,可能永远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了。
这份认知让她心如刀绞。她不想被送进修女院,过那种被经文和清规戒律束缚一生、毫无色彩的日子!她更不想像戴蒙诅咒的那样,被当作政治筹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某个陌生的城堡里了此残生!她的梦想,她的渴望,她想要成为维桑尼亚、成为娜梅莉亚的誓言……难道就这样被残酷的现实碾碎吗?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没用的,小怪物。”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心树后方浓重的阴影里传来,“它只是一块被龙遗忘的石头。死心了?”
玛格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戴蒙·坦格利安不知何时已倚靠在粗壮的树干旁,双臂环抱,暗黑姐妹漆黑的剑鞘在他腰间反射着心树面孔上流淌的、如血泪般的树汁光泽。他脸上挂着那种洞悉一切、又带着残忍兴味的笑容。
“想骑龙?”戴蒙不等她回答,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大步走过来,“我带你去见见真正的龙是什么样子。科拉克休会让你忘掉这块破石头。”话音未落,他再次粗暴地将玛格娜扛上肩头,像扛着一袋战利品,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雷妮丝丘陵龙穴的方向走去。
玛格娜的惊呼和挣扎被他完全无视。夜风呼啸着刮过她的脸颊,带来龙穴方向越来越浓的硫磺气息。戴蒙的速度快得惊人,很快,他们就穿过了重重守卫(无人敢阻拦这位亲王),进入了龙穴那巨大、幽深、充满了原始野性和浓重龙粪味的内部。
科拉克休,那头如同地狱血池中诞生的猩红巨兽,正匍匐在它专属的、巨大而阴暗的巢穴中。感觉到主人的靠近,它巨大的头颅抬了起来,暗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盏燃烧的灯笼,锁定了被戴蒙扛在肩上的小小身影。喉咙深处发出低沉而充满威慑的咕噜声。
“想飞吗?”戴蒙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邪恶,他将挣扎的玛格娜粗暴地拽下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扔上了科拉克休背上那副为成年人设计的、巨大而粗糙的皮革龙鞍。坚硬的鞍缘和粗糙的皮革瞬间磨疼了她娇嫩的大腿皮肤。戴蒙利落地翻身上鞍,坐在她身后,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缠住她的腰。
“这次,”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呼出的气息冰冷,“我不会接住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发出一声尖锐的驭龙指令!
“嘶昂——!”科拉克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暴嘶吼,巨大的双翼猛然展开,卷起足以将人掀飞的飓风!后腿用力一蹬,这头血红色的庞然巨物如同离弦的血箭,冲天而起!
“啊——!”玛格娜的尖叫瞬间被狂暴的气流撕扯得粉碎!失重感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狂风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脸上、身上,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闭着眼睛,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体外!
“睁开眼睛!小怪物!”戴蒙的怒吼穿透狂风,带着一种残酷的命令,“朝下看!看看那些像蚂蚁一样在地上爬的人!你觉得他们需要的,是你那套软弱的‘圣母慈悲’,还是能让他们跪地臣服的征服者?!”
玛格娜被这怒吼惊得猛地睁开了双眼!君临城在她脚下铺展开来!如同一幅巨大而混乱的灰色拼图。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蜿蜒的黑水河像一条闪烁着幽光的巨蟒。红堡那高耸的塔楼和尖顶,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像一根根刺向夜空的巨大银钉,冰冷而遥远。恐惧依旧攥紧着她,但在那令人窒息的俯冲速度中,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滋生。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风在耳边咆哮,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她想起了父亲讲述的关于曾祖父杰赫里斯的故事——那位伟大的国王,骑着巨龙沃米索尔,在绝境长城之外击溃了数万野人大军的传奇!力量!自由!守护!这些词语在她心中猛烈地碰撞!
当科拉克休在戴蒙的驱使下,猛地调转方向,朝着下方灯火稀疏的丘陵地带开始俯冲时,那种仿佛要将灵魂都甩出去的失重感再次袭来!玛格娜却不再尖叫。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迎着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掀飞的狂风,她猛地睁大了那双紫绿异色的眼眸!月光下,那对宝石般的瞳孔里,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呼啸的风声,对着身下咆哮的巨龙,对着身后那个恶魔般的男人,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我——要——成——为——女——战——士——!”
“像——维——桑——尼——亚——王——后——那——样——!”
她的声音被狂风瞬间撕碎,但那份决绝的意志,却仿佛穿透了夜空!
“没有龙的女战士?”戴蒙的狂笑声在她头顶炸开,带着极致的嘲讽,震得她耳膜生疼,“你连自己那颗石头蛋都捂不热!拿什么去战斗?用你绣花的针吗?!”
巨大的羞辱和愤怒瞬间淹没了玛格娜!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猛地扭过头,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了戴蒙脖颈与肩甲连接处那唯一裸露的、包裹着锁甲内衬皮革的边缘!
“唔!”戴蒙闷哼一声,剧痛和猝不及防让他勒紧玛格娜的手臂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身下的科拉克休似乎被主人瞬间的失控和玛格娜那充满攻击性的动作激怒,猛地发出一声狂暴的嘶吼!巨大的龙躯在空中剧烈地翻滚、扭动!试图将背上那个胆敢伤害主人的小东西甩下去!
“啊!”玛格娜只觉得腰间的束缚骤然消失!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了出去!冰冷的空气瞬间灌满口鼻,视野天旋地转!大地如同张开了巨口的猛兽,朝着她急速扑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将粉身碎骨之际,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索般,险之又险地再次箍住了她的腰!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
戴蒙将她像丢破布娃娃一样,重重地扔在龙穴外围一片柔软的干草垛上。科拉克休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猩红的鳞片在月光下如同流淌的血液。戴蒙跳下龙背,走到惊魂未定、小脸惨白如纸的玛格娜面前。他蹲下身,伸出刚刚沾着科拉克休唾液的、带着硫磺腥味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恶意,用力戳了戳玛格娜冰凉的鼻尖,留下一点湿黏的痕迹。
“下次,记得瞄准喉咙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喘息和玩味的残忍,“说不定……能让你更快地学会什么叫真正的‘飞翔’,小怪物。”
“戴蒙——!!!”
一声饱含惊怒与狂怒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夜空炸响!韦赛里斯·坦格利安,不知何时已策马赶到,身后跟着一队惊慌失措的御林铁卫。他亲眼目睹了女儿被巨龙甩飞又被接住的惊魂一幕!而戴蒙,竟还在用那种对待情人般的轻佻姿态戳弄女儿!
此刻,他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狂乱飞舞,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将瘫软在草垛上的玛格娜紧紧抱进怀里,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保护起来。他抱着女儿转身,怒视着依旧蹲在草垛前的戴蒙,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下次再敢带她做这种危险的事……我就用‘黑火’……亲手插进你的心脏!”
玛格娜伏在父亲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越过父亲的肩膀,她看见了戴蒙的脸。月光下,他那双与韦赛里斯如出一辙的紫罗兰色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歉意,只有一片翻涌不息、如同暴风雨前夕深海般的、危险而冰冷的火焰。
因为这次惊心动魄的“飞行课”,盛怒之下的韦赛里斯不仅严令禁止玛格娜再靠近龙穴,更将她视若珍宝的龙蛋“娜梅莉亚”强行没收,锁进了自己书房的铁柜深处。同时,作为惩罚,他命令玛格娜必须在育婴室内,在修女和学士的监督下,背诵整本厚厚的《七星圣经》。
玛格娜看着陪伴自己出生、承载了无数期望的龙蛋被父亲亲手拿走,小小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默默地流着泪,没有哭闹,没有争辩,只是那双紫绿异色的眼眸里,光芒黯淡了下去。
她顺从地回到育婴室,在修女平板无波的诵读声中,对着那本沉重如砖的《七星圣经》,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泛黄的羊皮纸页上。疲惫和巨大的失落最终将她拖入了沉沉的睡眠。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却又异常清晰的梦。她骑在一条巨大的、鳞片闪烁着青铜光泽的巨龙背上,翱翔在龙石岛那熟悉的、被黑色熔岩峭壁环绕的天空中。风不再是撕裂耳膜的咆哮,而是温柔地托起她的银发。身下的巨龙强壮而驯服,每一次振翅都充满了力量。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它庞大的身躯上,当它开始俯冲时,玛格娜看见下方红堡那高耸的城墙之上,站着一个银发的女人。她身披征服者伊耿的漆黑战甲,手中握着的,赫然是坦格利安家族另一把传世瓦雷利亚钢剑——“黑火”!女人缓缓抬起头,面容在月光下模糊不清,但一股威严而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二天清晨,玛格娜在育婴室柔软的床上醒来,昨夜的泪痕已干,但梦中的景象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床头柜上一件崭新的东西。
那是一副制作精良、明显是按她身形比例缩小打造的锁子甲!细密的黑色铁环紧密相连,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旁边还放着一顶配套的小头盔。在锁子甲的内衬上,用银线绣着一行略显稚嫩却充满力量的字迹:
“给未来的女骑士。”——雷妮拉。
玛格娜怔怔地看着这份意外的礼物,心头百感交集。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窗棂。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就在这时,一声嘹亮而骄傲的龙吟划破君临的宁静!她循声望去。
只见雷妮拉正骑乘着她心爱的叙拉克斯,那头橘红色的幼龙羽翼丰满,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中熠熠生辉!她们掠过七星圣堂高耸入云的七彩玻璃尖顶,阳光流淌在雷妮拉飞扬的银金色长发上,宛如为她披上了一层流动的、璀璨夺目的黄金战袍!
玛格娜站在窗前,手腕上那片褪色的龙鳞在晨光中微微发烫。她看着姐姐翱翔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床上那副小小的、冰冷的锁子甲。异色的眼眸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挣扎着破开了坚硬的冻土,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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