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过半，微风吹进窗内，像热手贴上人的脸。
次元大介偏头躲开那一小缕光线，顺手抽了根鲁邦扔在桌上的万宝路，娴熟地点燃。
“我不相信这女人。”他用宣布的口吻说道。
鲁邦半歪在沙发另一角，闻言眉头微挑，以余光打量枪手藏在阴影下的表情。后者咬着烟，毫无防备用力吸了口、立刻便因为刺入鼻腔的薄荷味低咳出声，眉头抽搐着紧皱成一团。于是大盗先生便一副得逞的嘴脸笑起来。
“这么久了，次元的口味还真是没变呀。”他喟叹般拖着长音，收获了来自帽檐下的一记眼刀。
靠在窗边的安娜冷眼旁观这段闹剧，指间夹了根圣罗兰，烟灰凝成长长的一截。
“怎么？”她哑声开口，脸色苍白，语气却矜持而自傲，“把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卷进麻烦又转头抛弃，这就是鲁邦团伙的行事风格？”
次元啧了一声，用力碾灭那根黑冰万宝路。
作为临时避难所的公寓格局狭小，石川五右卫门抱着斩铁剑坐在三个吞云吐雾的烟鬼当中，闭目盘腿好似入定，自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
“好啦好啦。”最后是鲁邦笑嘻嘻地打圆场，“黑冰而已，凑合抽嘛。”他作势要把烟盒塞进次元手里，被后者不堪受扰地挥手打开，又耸耸肩退到一旁，“总之——先来分析这次的对手吧。”
他伸手捞过斜躺在桌子中央的平板，投放出两张照片，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集中过来。
页面左边是一张学术网站下载的公式照，画面里的中年男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过分清晰的下颔线与抿直的薄唇组成疏离的表情，仿佛古堡里阴沉的吸血鬼、亦或被岁月风化的干瘪石像。
与之相对，页面右边的照片取景角度怪异，像是居高临下的监控摄像，匆匆捕捉到一帧疾驰而过的越野吉普，副驾驶座上蜷着名长手长脚的年轻男性，浑身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富有爆发力。
“西蒙内·普罗提斯，古典学教授，主攻诗歌。发表论文《幽暗的缪斯：论古典诗歌中的死亡意象与公共记忆构筑》，相关学术反响毁誉参半……
“恩佐，现役雇佣兵，擅使利器近身格斗，曾与数名雇主发生冲突，业内通称【疯犬】……”
次元简要浏览过档案资料，讥诮地撇嘴。
“普罗提斯是雇主？”他说，“装模作样的教授跟劣迹雇佣军搅和在一起，这世道真是没救了。”
鲁邦眼珠转了转，笑吟吟看向窗边的女人。
“刺杀目标是亲爱的安娜呀，嗯嗯，大学者和大作家。”似乎体会到某种趣味，他煞有介事地频频点头，“刺杀的动机会是什么呢？”
安娜抱紧双臂，视线点住照片上男人阴郁的脸，眉目间流掠过少许轻蔑。
“普罗提斯是个蠢货，自以为是的解构主义批判狂，也好意思宣称理解诗歌。”她低哑地冷笑，“他最近迷上了研究阿芙，所谓《幽暗的缪斯》就是围绕阿芙后期作品展开分析，哼……错位的狂热只会暴露本质的贫瘠，是他用解剖刀对待花苞，还大言不惭责怪花朵不会流血。”
鲁邦眨巴着眼听完，茫然地挠挠脸颊。
“也就是说，”他尝试概括现状，“普罗提斯也对传说中阿芙的秘宝有兴趣？”
安娜不耐烦地随意点头。
她似乎对与这位学者有关的话题厌烦至极，不愿多作讨论。鲁邦却饶有兴致地打量女人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观察每个微小的变化细节。
次元注意到这一点，忍不住又咂了下舌。
沉默不语的五右卫门眉峰紧蹙，目光落在右边照片画面、年轻杀手跨在腰间的一对刀剑上。
几人各有盘算，正僵持着，公寓楼外陡然炸响大功率引擎的轰鸣！ 鲁邦辨认出声音的源头、那辆街头追逐战中被他甩开的加装吉普，瞪大眼睛，从次元脸上精准抓取到与自己相似的诧异。
“发现我们了？这么快？”
他说着已经起身，利落地收拾起必要物品，然而不速之客远比他想的更缺乏耐心。
只听一声几欲撕裂耳膜的轰响，清晰得简直能在眼前勾勒炽白火舌喷涌出发射器的全过程！紧接着，正对窗户的那面陈旧墙壁，连同里头藏着的廉价石膏板、朽木框架、锈迹斑斑的钢筋，都在零点一秒中被无比绚烂地开膛破肚！
鲁邦隐约听见次元难以置信的怒骂，身体本能地飞跃翻滚，躲避鸟群般哄散喷发的混凝土碎块。等到他灰头土脸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墙壁上参差破碎、狰狞可怖的不规则豁口。
有什么念头电光火石划过脑海，他第一时间去找寻窗边女人的身影，隔着土石尘烟，形容狼狈的作家一瞬与他对上视线，那双深灰色的眼珠闪烁过某种决心，她飞快爬起来，踩住摇摇欲坠的窗户边沿，竟是头也不回纵身跃下！
鲁邦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安娜！”
“——先关心你自己吧，鲁邦三世！”
斜刺里忽有亮白如雪的刀刃横向斩来，倒映进鲁邦收缩成针尖的瞳眸，他后撤的反应已是极快，但压根快不过这蓄谋已久的攻击。刃面将飞扬的领带削成两截、往胸口处无限逼近，便在此时，后领角猝然传来一股力道、拽着他往后倒去，硬是叫那原本必中的一刀落了空！
鲁邦踉跄几步，落进一片无比熟悉的温香软玉，有甜蜜的果香味氤氲在鼻尖，不是香水、更似烟雾。他缓慢地眨眼，回转过头，视线沿着纤细手臂一路往上，女人新染的长发仿佛云霞，在奔跑过程中轻盈地扬起，露出嫩白的脖颈。
“啊，”男人雀跃地笑弯眼，“是不二子呀！”
雇佣兵恩佐一击未中，听到这声不合时宜的欢呼恼怒地龇了龇牙。他本欲追击，跨出的脚步却蓦然一滞，近似兽类感知危险的本能，男人调转视线，定定望向不远处那道挺拔的和装身影。
五右卫门站在废墟中，慢慢抽出怀里的斩铁剑。
“请阁下赐教。”他低声说。
那边厢，鲁邦紧跟在突兀现身的峰不二子身后，径直跑到远离公寓楼的岔路街角。
“啊啦啦，今天真是太热闹了。”他用那副轻佻的口吻笑道，“不二子也想要阿芙的秘宝吗？”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面容昳丽的女人眸光流转看向他，润红唇瓣弯起惹人亲吻的弧度。
“猜错了呢。”她说，尾音微勾，仿佛欲化不化的奶油，“我对诗人的宝藏可没兴趣。”
“是吗？”男人回答的语气轻飘飘的，不置可否，双臂夸张地拉开，作势便要拥抱过来。
不二子微不可查地挑眉。
她是说谎的惯犯，背叛的行家，再怎样为色相所惑的男人，面对她半真半假的话语，都会下意识地怀疑和思索。只有眼前这家伙，似乎从来都不在乎她回答的内容，仅仅因为得到回答本身，就会像得到某种许可一样义无反顾凑上来。
“……鲁邦。”她像是叹息，伸出手指不轻不重点住男人的额头，阻止他继续靠近。
她几乎没用力气，但对方还是听话地停在原地，从鼻腔里挤出个黏糊糊的询问音调。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落，女人若有似无勾起的微笑晃得人心尖颤动，鲁邦几乎是在放纵自己享受此时此刻了——他一向是热衷于及时行乐的——然而下一秒，眼前世界猝然倒转，他毫无防备，竟被那巧笑嫣然的女人直接掀翻在地！
“不二子……！？”
鲁邦怪叫一声，整个人倒在晒得热烫的焦油马路上，正要抗议对方的无情，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低头看向张开的掌心。那里躺着一只夜莺形状的木雕，腹部位置刻着几行娟秀的字句。
【若我不再歌唱，就倾听，野鸢尾的低语】
“鲁邦。”
女人重复他的名字，吐字柔软而暧昧。
鲁邦翻身抬头，就见她跨坐上一辆纯黑色的巴博斯，紧身车服随动作勾勒出完美的身体线条，一边架好墨镜，一边冲他抛了个飞吻。
“要记得，”她说，“别太相信女人的话呀。”
话音尚未落尽，她已踩下踏板，巴博斯甩开身后恋恋不舍的视线，转瞬绝尘而去。
鲁邦站在原地目送她，半晌，他摸进口袋想找一支烟，才发现那几包特意买来捉弄次元的万宝路都落在了爆炸殆尽的公寓楼里。
扑棱棱，归巢的鸽群擦过小城的天空，斜阳缠绵悱恻地浸泡入黄昏里，有谁快步走进杳无人烟的城中公园，经过鸢尾花形状的喷泉，找到一棵被护栏围拢起来的老杉树，试探地转移角度，伸手触及树干上陈年旧伤般的树洞。
“——你在找什么？”
听见耳熟的、本不应出现于此刻的声音，那身影瘦削的脊背倏然绷直，短刀滑落袖口，她握紧刀柄旋身挥斩，刃尖贴近身后人脖颈皮肉，与此同时，左轮冰冷的枪口也顶在了她腰间。
暮色如水般流动，拉长三道对峙的剪影。
安娜面无表情举着刀，视线短暂掠过单手持枪的次元，又慢慢移回到鲁邦脸上。
大盗先生双手呈投降状举到脑袋两边，其中一只掌心还攥着本该放在树洞里的夜莺木雕。
“不要紧张嘛。”
他冲她挤挤眼，仍旧笑得没心没肺。
“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小姐。”
（つづく）
鲁邦三世你真是冷得没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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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PART.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