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周四的攀岩训练馆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白色的镁粉粉尘飘在半空,遮住了原本明亮的灯光,安全绳摩擦岩壁的“沙沙”声,成了场馆里唯一的声响,连队员们平时训练时的呐喊和说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宇佐木靠在岩壁下的蓝色软垫上,手里攥着的训练计划表被指腹揉得发皱,目光却死死锁在场地中央——新队员苣屋正僵在四米高的岩壁上,双臂抖得像被风吹晃的芦苇,抓着岩点的手指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松开。

苣屋入队才三个月,是队里公认的“好苗子”。他学动作快、肯下苦功,别人练三遍才能掌握的路线,他两遍就能记住,教练更是毫不犹豫,把下个月市级攀岩锦标赛的新人名额,直接分给了他。可这份沉甸甸的期待,却成了压垮苣屋的“石头”:原本能轻松登顶的5.12难度路线,现在爬不到一半就腿软;昨天训练时,他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悬在半空,安全绳被拉得“嗡嗡”作响,下来时手心磨出了三道红印,却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连队友递来的创可贴都没接。

“再来一次!”教练站在岩壁下,手里的哨子攥得指节发白,声音里满是急躁,“不就是一场比赛吗?你现在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怎么对得起队里的信任?连刚入队的新手都比你强!”

苣屋咬着下唇,直到唇瓣泛出青白色,才慢慢解开腰上的安全绳,重新系紧。他弯腰抓了一大把镁粉,双手反复揉搓,试图吸干掌心的汗意,深吸一口气后,猛地伸手抓住了起始岩点。可刚向上挪了两步,他的眼神就开始发慌,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岩点间乱转,原本稳当的脚步突然打滑,整个人又一次悬在了半空。这次没等教练开口,苣屋就主动松开了手,顺着安全绳缓缓落在软垫上,头埋得更低了,校服的衣角被他攥得变了形,肩膀轻轻颤抖着,能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算了!今天先到这!”教练无奈地吹了声哨子,语气里的失望藏都藏不住,“你自己找个地方好好反省,要是实在调整不过来,就把名额让给别人,别耽误了队里的整体安排。”

说完,教练转身去指导其他队员,留下苣屋一个人在原地。队友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上前安慰——谁都知道苣屋现在心里难受,也怕一句话说错,反而戳中他的痛处。宇佐木站起身,从储物柜里拿了瓶常温矿泉水,快步走到苣屋身边,在他旁边的软垫上坐下,把水递了过去:“别往心里去,教练就是急着让你出成绩,没有真的怪你。他比谁都希望你能在比赛里好好发挥。”

苣屋接过矿泉水,却没拧开,只是紧紧抱在腿上,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像被雨水打湿的小猫:“宇佐木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之前教练教的路线,我练两遍就能爬上去,现在怎么爬都爬不好。我一看到岩壁上的岩点,就觉得头晕心慌,晚上还总做噩梦,梦见自己从岩壁上摔下来,摔得特别疼……我怕比赛的时候也这样,不仅拿不到成绩,还会给队里丢脸,到时候教练肯定会后悔把名额分给我的。”

宇佐木轻轻拍了拍苣屋的后背,心里忽然泛起一阵熟悉的酸涩。去年她准备省赛的时候,也因为肩袖旧伤的阴影,陷入过这样的困境: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自己摔下岩壁的画面;训练时频频失误,甚至看到岩壁就会下意识后退,最后连决赛资格都没能拿到。那种明明有能力,却被情绪困住的无助感,她比谁都清楚。

“我懂这种感觉,这不是你没用。”宇佐木的语气放得格外柔和,像是在安抚曾经陷入低谷的自己,“去年我比赛前,比你现在还紧张,有时候连镁粉袋都握不稳,训练结束后躲在更衣室里哭,还跟教练说想放弃比赛。后来有人帮我做了心理疏导,一点点帮我解开心里的结,我才慢慢找回了状态。”

苣屋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眼里却瞬间亮起了光,像在黑暗里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吗?那……那还有人能帮我吗?我不想放弃这个名额,我也想好好比赛,不想让教练失望。”

宇佐木的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名字就是隆二。隆二是专业的运动心理学专家,之前她被旧伤引发的应激反应困扰时,是隆二教会她呼吸联动法,帮她慢慢克服了对岩壁的恐惧。苣屋的情况是典型的赛前焦虑,隆二对付这种问题,肯定有更专业、更有效的办法。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强烈的愧疚压了下去。昨天晚上,她和有栖的冷战还没结束——虽然有栖没再追问她之前撒谎去见隆二的事,也像往常一样给她留了热汤、泡了安神茶,却主动抱着被子去了沙发。早上她出门时,有栖也只是坐在餐桌旁默默吃着早餐,没跟她说一句话,连眼神都很少交汇。要是这个时候再去找隆二,要是被有栖知道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一直在欺骗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关系,会不会又降到冰点?

“宇佐木姐?”苣屋的声音拉回了宇佐木的思绪,他眼里的光又淡了些,低下头,小声说,“是不是找不到人帮忙?没关系,我再试试自己调整,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就把名额让出去,不耽误队里的事。”

“不是!”宇佐木赶紧打断他,心里的犹豫渐渐被苣屋的期待冲淡——苣屋才十八岁,这是他第一次靠近自己的攀岩梦想,不能因为心理问题就错失良机。这种遗憾,她自己尝过一次,不想再看到苣屋也走同样的弯路。至于有栖,等事情解决了,等苣屋能顺利参加比赛了,她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所有事情都坦白告诉他,相信有栖那么在乎自己,一定会理解她的初衷。

“我认识一位运动心理学专家,之前就是他帮我调整好状态的,特别专业。”宇佐木的语气坚定了些,“我现在就跟他联系,问问他有没有时间,要是他愿意帮忙,你可以跟他好好聊聊,把心里的压力说出来,他肯定能帮你调整过来。你愿意试试吗?”

苣屋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他激动地抓住宇佐木的手,力道大得让宇佐木都觉得有些疼:“真的吗?宇佐木姐,他真的愿意帮我吗?只要能让我好好参加比赛,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让我记录情绪我就记录,让我练放松方法我就练,绝不偷懒!”

“我先跟他沟通,应该没问题。他本来就是帮运动员做心理疏导的,你的情况他肯定能解决。”宇佐木笑着拍了拍苣屋的手,安抚他激动的情绪,然后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还是点开了和隆二的聊天界面。

她盯着输入框,反复斟酌着措辞,生怕自己的话会让隆二觉得麻烦,也怕语气太随意会显得不礼貌。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才慢慢敲下一行字:“隆二,我是宇佐木。我们队里有个新队员叫苣屋,下个月要参加市级攀岩锦标赛,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现在出现了很严重的赛前焦虑,训练时频繁失误,晚上还睡不着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我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帮他做一下心理疏导?要是你没时间也没关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耽误你的工作。”

发送完消息,宇佐木的心跳得飞快,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都有些发白。她知道隆二平时很忙,要给其他市的运动员做远程心理辅导,还要整理研究资料、写专业报告,有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不一定有时间管苣屋这种“小事”,心里既期待又忐忑,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他的回复。

没过多久,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隆二的回复,速度比宇佐木预想的快很多:“没问题,我这周末有空,时间也比较灵活,上午下午都可以。你们可以让苣屋周末来我这边,或者我去你们训练馆也可以,看你们哪个更方便,怎么舒服怎么来。另外,你可以先让苣屋每天记录一下自己的情绪变化,比如什么时候最紧张、紧张的时候会有哪些身体反应(比如手抖、心慌、头晕)、是什么事情让他觉得压力大,周末我可以根据这些情况,给他制定针对性的疏导方案,这样效果会更好,也能节省时间。”

看到“没问题”这三个字,宇佐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她赶紧回复:“太谢谢你了隆二,真的帮了我大忙了!周末我们去你那边吧,不用麻烦你跑一趟,训练馆人多嘈杂,也不利于沟通,去你那边能更安静些。我现在就跟苣屋说,让他从今天开始记录情绪,周末我们上午十点准时过去,不会迟到的。”

“不用客气,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能帮到你们我也很开心。”隆二很快又回复了一条,还附带了详细的地址和导航链接,“周末你也一起来吧,你比较了解苣屋的训练情况和平时的性格,知道他哪些动作擅长、哪些动作薄弱,也能帮我多说说他的日常状态,这样我能更准确地判断他的问题根源,疏导起来也更有针对性,不会走弯路。”

宇佐木看着“你也一起来吧”这几个字,脸颊微微发烫,心里却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很期待能再见到隆二,和他相处时那种不用伪装、能被理解的轻松感,是她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不用假装坚强,不用怕被追问,不用刻意隐瞒情绪,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安心。

可另一方面,一想到要再次对有栖隐瞒见面的事,愧疚感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她格外难受。有栖那么信任自己,早上还特意给她做了爱吃的早餐,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可自己却要背着他去见别的男人,哪怕是为了帮苣屋,也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回复了“好,周末我们上午十点准时到,到了之后给你发消息”,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朝着苣屋走去,脸上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搞定了,他周末有空,让我们去他那边,还让你从今天开始记录情绪变化,把每天紧张的时间、身体反应都写下来,周末根据你的情况制定专属的疏导方案。你要是没有笔记本,我下午帮你带一个过来,我家里还有没用过的。”

“太好了!谢谢宇佐木姐!”苣屋激动地跳了起来,之前的失落和无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里重新有了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不用麻烦你,我下午训练结束就去文具店买笔记本,就买最厚的那种,从今天晚上开始就记录,肯定记得清清楚楚的,不辜负宇佐木姐和那位专家的帮忙,争取在比赛里拿个好成绩!”

看着苣屋开心的样子,宇佐木也跟着笑了笑,可心里的愧疚却越来越重,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下午训练的时候,她总是走神,要么是记错了训练路线,把5.11难度说成了5.12,要么是给队员纠正动作时,说错了发力要点。教练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特意把她叫到一边,语气放缓了些:“宇佐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是累了就休息半天,别硬撑着,带着情绪训练,既影响自己,也影响队员。”

“对不起教练,我知道了,接下来会集中注意力的。”宇佐木连忙道歉,可心里的杂念却怎么也挥不去,满脑子都是怎么跟有栖解释周末的事。

晚上回到家,玄关的暖灯依旧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洒在地板上,把门口的鞋子都染得暖暖的。有栖正系着围裙在厨房收拾碗筷,桌上还摆着她喜欢的红烧豆腐和味增汤,显然是特意为她做的,只是汤已经凉了,菜也没动几口,能看出来他一直在等她回来,没先吃饭。

听到玄关的动静,有栖转过身,看到是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却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问:“今天训练累不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下午教练给我发消息,说你训练的时候总走神。汤我再给你热一遍,菜也热一下,你赶紧洗手吃饭,别饿坏了肚子。”

宇佐木心里一暖,又一酸,换好鞋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有栖忙碌的背影——他的围裙上沾了点酱油渍,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是等了她很久,却没半点抱怨。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好,不算太累,就是下午想着苣屋的事,有点走神,让教练担心了。对了,有栖,我们队里的新队员苣屋,因为要参加下个月的比赛,出现了赛前焦虑,我找了一位心理专家,周末要带他去做疏导,中午可能不回来了,没法陪你吃饭了。”

她没说心理专家是隆二,也没说自己要一起去,只是含糊地提了一句,刻意避开了关键信息,怕有栖追问下去,自己会露馅,也怕面对他疑惑的眼神。

有栖正在热汤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搅拌着锅里的汤,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怀疑:“好,那你周末路上注意安全,人多车多,照顾好苣屋,他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见陌生人,肯定会紧张。要是需要帮忙准备什么东西,比如笔记本、矿泉水,或者中午需要我给你们带饭,你提前跟我说就行。家里的事你不用管,我会收拾好的,衣服我也会洗干净晾干。”

宇佐木看着有栖的侧脸,灯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连他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格外温柔。他的语气里没有怀疑,只有满满的关心,连苣屋可能会紧张、需要带什么东西都考虑到了,可这份无微不至的关心,却让她更加愧疚。有栖总是这样,不管她做什么,都会无条件支持她,从来不会轻易质疑她,可她却总是因为自己的私心,瞒着他、欺骗他,把他的信任当成了理所当然。

她张了张嘴,想跟他说心理专家是隆二,想跟他说自己要一起去见隆二,想把所有事情都坦白告诉他,哪怕会引发矛盾,哪怕会让他生气,也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的。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看到有栖失望的眼神,怕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会彻底破裂。

那天晚上,两人还是没怎么说话。宇佐木吃完饭,就躲进了房间,假装整理训练资料,其实心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坦白,手里的资料翻来覆去,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有栖洗完碗,也没进房间,只是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像是怕打扰到她。直到宇佐木准备睡觉的时候,才看到有栖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薄毯子,已经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宇佐木心里一阵心疼,走过去,轻轻给有栖盖好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紧。她蹲在沙发旁,小声说:“对不起,有栖,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一定都告诉你,再也不瞒你了。”

周末很快就到了。早上七点多,宇佐木就醒了,有栖已经做好了早餐,是她喜欢的鸡蛋灌饼和热豆浆,还特意给她煎了一个溏心蛋——他记得她不爱吃全熟的鸡蛋,溏心蛋的蛋黄要流心才好吃。“路上要是饿了,就把这个带上,刚做好的,还热着。”有栖把一个包装好的鸡蛋灌饼放进她的包里,又递给她一瓶热豆浆,“到了之后跟我报个平安,别让我担心。中午要是能回来吃饭,我提前去菜市场买你爱吃的菜,给你做你喜欢的可乐鸡翅。”

“嗯,知道了,谢谢你有栖。”宇佐木接过豆浆,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像一股暖流,却也让愧疚感更加强烈。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简单的道谢,她实在没勇气在这个时候坦白,怕破坏了这份难得的温柔。

和有栖道别后,宇佐木下楼,苣屋已经在楼下的公交站等她了,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蓝色笔记本,封面上还画了个小小的攀岩岩点,脸上满是期待,身上穿着队里最新的训练服,显然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想给专家留个好印象。“宇佐木姐,我都记好了,这几天什么时候紧张、有什么反应、怎么试着缓解的,我都写在里面了,连我昨天晚上醒了两次,每次醒了多久才睡着,都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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