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吃肉吃到吐

给孩子们上完了课,宁宜又留下来帮修女们缝补孩子破洞的衣裳。

等完了事,日已西斜,宁宜望了眼窗外残阳,想着:得快点回去,不然等日头没了,一下就可冷了。

刚走出福利院正门,一个熟面孔站在暗暗的路边。宁宜当下就认出他是自己同年级的同学,两人没什么交情,更谈不上恩怨,但宁宜还是生出了躲他的心思。

不为别的,他正在追求宁宜。

她转身要回福利院,再从后门出去。可惜步子迈得晚了,那人已经看到她,并且喊了她名字。她只好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他笑道:“你别如迎大敌,我没打算做什么。我就是听说你每周日来此做义工,外头不太平,我想送你回家。”

宁宜心道:我做义工你如何得知?无非是从跟我玩得好的女同学处打听到,又特意跑了过来。这还叫“没打算做什么”?做得太多了。

“不必了,我自己也能回家。”

他见宁宜非但毫无感动之意,甚至迫不及待离开了现场,便望着她的背影喊道:“你知道我昨天在哪儿瞧见了你妹妹和仲君怀?”

一听到这个,宁宜心下蹊跷,调转脚尖,走回他面前,“说吧。”

他得逞地笑起来,“黄金大戏院。”

“那有什么不妥?”就是个看戏看电影的地儿,倒是很符合仲君怀好玩耍的性格。

“不妥大了!昨天我恰巧去那看电影,冷不丁瞧见他俩和一群人一块散场走了出来。可打眼一瞧,除了他俩全是大老爷们,我觉着不对劲,拽住个人问。你知道他领你妹妹看的什么戏?——《纺棉花》!”

宁宜满脸平静,或者说是不明就里。男同学当下有些着急,“你是个乖乖女,自然不晓得。那可是出大大有名的粉戏,尽是些男盗女娼、下三路的玩意。”

这一下宁宜脸色刷的变了,严肃道:“你保证,所言非虚。”

“我发誓,”那人当空举起三根手指,“说半句假话,叫我当下里曝尸街头无人收。”

这誓够毒,宁宜不信也得信。

他见宁宜不言语,便劝道:“那家伙原先苍蝇一样围着你,好不烦人。最近不怎么见他,可见是个没长性的。这就算了,他竟带个小孩去看那种戏。”

鉴于仲君怀之前喜欢宁宜这事无人不知,男同学可不就抓住机会好好贬低一下情敌。足见他品行也不见得多高。

再有,他也不会说话。老话说“如蝇逐臭”,他骂仲君怀是苍蝇,那他喜欢的女孩成了什么?

偏他一点意识不到,还在那喋喋不休,“你可不能被他蒙骗了。”

宁宜气得狠狠一跺脚,对那人说:“你快回自己家去吧,往后别再跟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这回掉头就走,留下个心碎的男同学。但宁宜哪还顾得上旁人,心下只把仲君怀骂了一万遍“混账”,依旧不解气。

—·—

仲君怀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王宁宜,往常在学校遇见了打招呼,总有往还。过了个风平浪静的周末,她突然不理他了。

想着也许有误会,一放学,仲君怀就跑去宁宜班上,想和她一块回家。宁宜冷冷拒绝了,还警告他不允许去找平宜。

他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宁宜越走越远,连忙冲上去追问。

“死也要让我当个明白鬼吧。”

宁宜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问:“你带平平去看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你哪里晓得的?是哪个嚼舌根的王八?其他人不知道吧?”

“我一问你就怕成这模样,可见你清楚此事不该做。放心,我没和家里人说,为你留点体面。可若你再敢靠近平平,我立即把这事告诉宋二婶!”

“别!——这就滚。”仲君怀这下“死个明白”,也算见识到——原来王宁宜也会生气啊。

而事件中心的另一人却毫无发觉。平宜压根没发现从那天以后,仲君怀这个人在她眼前彻底消失了。连带着那出粉戏,也很快抛之脑后。

—·—

王遗时开始给宁宜补习数学,可别管开始前多雄心壮志,事实证明他不适合教基础薄弱、悟性普通的孩子,教着教着火气就又上来了。

宁宜比之前有所成长,老王怎么训,她也没哭。惜予教她,你爹就是嘴上逞凶,让他讲,你就当有人在耳边放鞭炮。

听了妈妈的话,宁宜果然好过多了,挨训时面不改色,这一下王遗时反而更气了。

听说王家辅导难的问题,杨升夏站了出来。如果夫妻俩放心的话,他可以帮忙辅导宁宜。反正他现在在给仲家小子补数学,

王遗时怎么过意得去,商量下来他和升夏轮班。一周去杨家,一周来谢家。

在大家看来,很没有必要。再来个仲君怀,怕王教授气得灵魂出窍,无奈拗不过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劲头。

这一周轮到杨家补习,惜予和凭儿在亚尔培路探望张太太,王遗时则带着双胞胎午睡,其他人也都不见踪影,平宜一个人在家,无聊得很,她终于想起有段日子没看见仲君怀。

晃到厨房,张婶和越秀正在洗南瓜籽,平宜便拉过一只小板凳,坐下来帮她们。

越秀开口也问:“仲家那个少爷怎么不来找你玩了?”

“跟我姐一块补课呢。”

“喔,对。”越秀恍然大悟,转而说:“还是我们平小姐最最聪明,不用补课也回回第一名。”

王家两姐妹都是张婶带大的,她护犊子,“宁宁也聪明,她人情世故处理得比大人还好。”

“对,”平宜接话,“我闯了祸,人家一看阿姐来道歉,还未开口,气已消了大半。姆妈说,这是天赋,她是适合当外交家的。”

顺着话茬,张婶说起在亚尔培路公寓时候平宜闯的那些祸,还不都是陈横和她姐去收拾的。

张婶是知道楚先生真实身份的,但她顾念着从前栾老太太的好,一直也保守秘密。

越秀问:“那张家的太太怎么又住院了?”

“她家老大,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突然之间没了,哪个当娘的受得了?不疯都很好了,”张婶唏嘘,“上回我抱着王谢随太太去探望,她头发都白了。”

平宜洗籽的动作一顿,她如何也想象不出张太太一头白发住在医院里的画面。从她有记忆起,张太太就是咂巴的、泼辣的,偶尔有些烦人,她应该一直这样下去。可藻明哥哥死了,那个张太太好像也死了。

伤感不了多久,她姐回来了。

宁宜闷声走进家门,满脸晦气,身后跟着仲君怀。

谢家上下都很喜欢这个纨绔子弟,天庆笑呵呵跟他打招呼,他讪讪的应了一声,缩头缩脑的一副鳖态。

叫人一看,得,八成又惹了祸。

宁宜噔噔噔上楼去了。

仲君怀看见平宜从厨房探头出来,忙招手把她喊到身边来,对她说:“你快去!帮我说说好话。”

王宁宜生气了?连亲妹妹都觉得稀罕的程度。

“你做了什么好事?”平宜好奇。

仲君怀悄悄和她说了看《纺棉花》的事。平宜说:“姐姐这些天一个字都不曾和我提起过。”

“那可不!你是她的宝贝疙瘩,含嘴里都怕化了。”

瑀舟凑过来问他们在聊什么,仲君怀忙道:“没什么,一点秘密。但不是坏事啊,你可别去告状。”

摆明了让瑀舟不要掺合,又信不过她。瑀舟这下不乐意了,哼了一声撅嘴走了。

平宜幸灾乐祸,“这下又得罪一个。”

“你给支个招,我能怎么办?”

“一般我都是道歉,然后就翻篇了。”说了跟没说一样。

仲君怀郁闷,“‘对不起’三个字,我说得嘴唇都要磨破了。”

“王平宜,过来。”

两人抬起头,宁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楼梯上。平宜跑到姐姐身边,仲君怀被她们从高处看着,觉得自己好像个押解上堂的犯人。

“如今世道不太平得很,平平已经被绑走过一回。那天的戏场里,恐怕除了你们,满堂都是成年的男人吧。”

仲君怀不吱声,宁宜说得一点没错。

“戏园子本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会去看这种戏的人,多半不是人品贵重的。你图新鲜,带她去那开所谓的眼界,其实和直接把饵塞进鱼嘴里有什么差别?倘我妹妹有个万一,你打算怎么赔?你赔不了。”

一顿话把仲君怀说得羞愧难当,自己此前上下嘴皮一碰的“对不起”毫无诚意,根本没有意识到宁宜气的是什么?还当她是嫌弃他带坏小孩呢。

“楚先生来了。”越秀过来说,平宜迅敏地冲下楼梯出了门。

仲君怀纳闷:“她咋这么在乎那个汉奸?”

越秀说楚先生找的是王遗时,让宁宜去喊他。

书房里,王遗时听说陈横找他,有刘忠麟的疙瘩在,下意识抵触道:“让你姆妈去见吧。”说完意识到惜予不在家,叹了口气。

等他赶过去,平宜已经和陈横聊了一阵,陈横见到他,收敛了笑意,说起正事。

他联系上了后勤处的人,他们计划下周去乡下采买,可以用实惠的价格搞来家禽家畜。陈横特意塞钱留了个位置,他要上班没法亲自去,谢家可以出一个人跟车来回。这趟是短途,全程大约三天。

“当然,如果不愿去,我和他们去说。弄半扇猪回来,应当没问题。”

等他说完了,王遗时摸不着头脑,“你怎的突然关心起我们家的伙食?”

“平平生日,”陈横看了眼平宜,“她说想吃肉。现在上海市面上的肉太贵了。”

“这样算不算以权谋私?对你不好吧。”王遗时委婉拒绝。

陈横凑过来,以只他二人可闻的音量说:“谋汉奸之私,填自家肚子,我干的不就是这事吗?”

“你好大的胆子……”老王捂住他的嘴,“往后不许说这话,叫人听去,你小命不保——”

陈横往后一退,恢复正常社交距离,问:“那去不去,给个准话。”

“去。”王遗时清楚陈横的脾气,这个湖南伢子比牛还倔,就算他家不去,他也会驮着半扇猪来敲门的。

陈横此时方才露出了个孩子气的笑容,“说好了。到日子我定提前来通知。”

送走陈横,王遗时拧了一把平宜的鼻子,“小鬼头,你可真能惹事。他也是,哪能什么都依着你。”“他”自然是陈横。

平宜心里委屈,那明明只是一句半掺了真心的玩笑话,让仲君怀往外一嚷,又被陈横当了真。

但的确是她说的,没甚好赖。她诚挚保证道:“我往后不会再这么口无遮拦了。”

后来天庆跟车去了周边乡下,弄回来了半扇猪、一篓鸡苗和三只鸡。三只都是母鸡,养在家里可以下蛋。

但平宜依旧没达成“吃肉吃到吐”的生日愿望。

那一天惜予和老王把宋家和杨家都喊了来,大家伙分猪肉。就算她家占大份,那也不能一口气吃个爽呀,讲究个合理分配,大部分都腌成咸肉,皮子可以熬猪油。

还得给陈横送一份过去,感谢他牵的线。考虑到他独居,不常开火,都是谢家每回吃肉了,再把他那份送去。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