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在被简单收拾出来的临时办公室中进行。

各方面条件都比较简单，也许是刚发生命案的缘故，整个剧院沉浸在一种森然的寂静中，只听得见中央空调的嗡鸣。

“请坐，只是简单地了解情况，不必紧张。”尽管警官脸上的脸色算不上太好，还是宽慰了银灰几句。

入座时银灰发觉警官手里正拿着一本登记簿，应该是剧院方的预约信息，这也是他能准确叫出自己假名的原因。

“没事，协助破案是我应该做的，希望杀害公爵大人的凶手能尽快落网。”银灰正襟危坐，双手摆在桌面上语气恳切。

“从登记资料上看，先生您是高卢人？”警官翻着手中的文件，目光落在银灰精心伪装过后的五官上。

“Oui, je suis Gaulois.”（是的，我是高卢人。）

“方便回答一下您是因为什么来到维多利亚的吗？”

“工作，顺便旅游。”

“现在请您回忆一下，在演出开始后的行动轨迹，尽量详细。”时间有限，警官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稍作回想，银灰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剧目开演后没多久，公爵的管家敲响了我的包厢房门，他说公爵想要邀我一同观看演出，最后和他一起到公爵的包厢。期间我们大概聊了一个多小时，随后我向公爵告辞，之后我去到了后台。后台的工作人员可以作证。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我听到看台起火的消息便走到舞台前，发现失火的正是我的包厢，于是我回到了看台帮忙救火。火扑灭后，公爵的管家找到我，我才知道公爵大人遇害，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随着银灰的陈述，警官手上捏着一支钢笔，一边在空白的笔记本上进行记录。约莫过去两三分钟，警官停下了书写的动作，针对他的描述开始提问。

“你在之前和受害者就认识吗？”

“并不，硬要说我曾听闻过公爵的大名，也曾向公爵递交过拜帖，只是公爵日理万机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银灰谦虚地说着，说谎这种事于他而言家常便饭信手拈来，再说他这番话确实也没有造假，今天确实是他这个假身份和杰斐逊·格林的初次见面。

听完回答警官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受害者怎么会主动邀请你？”

“我也很意外，公爵向我表达了合作的意向，这对我来说确实是意外之喜。”银灰笑笑。

“你们之后聊了一个多小时就是在谈论合作的事？”顺着银灰的逻辑，其实很好推导出这个结论。“聊天的结果如何？”

“我们的合作很愉快。”说到这个话题银灰目不斜视，面带微笑。

但听到这个答案警官却抿紧了唇，握着手上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标记上记号，目光深了深：“可是根据管家的证词，他说受害者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愉快。”

据管家的证词，他邀请眼前的男人进入包厢后，就被支使留在门外等候，他听不清包厢内的谈话内容，但是半个小时左右，被害人不悦地通知他备车准备离开。随后管家就离开包厢来到剧院的地下停车场呼叫司机准备返程。在通知完司机回来后，他在楼梯间遇到了前来查看监控摄像头的安保人员。几人来到目标楼层走廊，就看到门口倒着两个彪形大汉，包厢门被反锁，而管家身上的钥匙不翼而飞，久等也没有杰斐逊的声音，吓得他赶紧去问经理要备用钥匙，等到开门时就看到而杰斐逊·格林本人倒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息。

显然，这位唐泰斯先生的说辞和老管家的证言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其一在于谈话的时长，其二在于这场谈话的气氛。

临时询问室的灯光明亮通透，落在银灰深邃的五官上留下锋利的阴影分割线。面对疑点，银灰脸上依旧是那副疏离有礼的微笑，并没有掀起半分波澜：“涉及利益分配确实会比较情绪化一些，凡事没有绝对，管家先生在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就离开了，他自然不会知道最后的结果。”

话到这里，银灰停了一下，略带疑问不紧不慢：“至少在我离开时管家都还没有回到包厢，从停车场回来的路我想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这番疑问并非毫无根据，中间的时间差确实有些蹊跷。

事件的全貌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够拼凑，在银灰的提点下警官只是暂时将这个疑点记录在案。后续调查取证中，还要结合剧院内各区域的监控录像，以及目击证人的证词进一步确认。

“之后你为什么去了后台？”时间有限，警官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嗯……”被问及去向，银灰难得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吐露实情，“说来蹊跷，我出门时，正巧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影，他见我出了包厢门慌张地转头就跑。”

说的就是银灰在走廊遇到杀手时的情景，只是隐去了二人争斗的桥段，避免引起对方对自己身份的怀疑。

神秘人影的出现未免太过巧合，警官却没有出言打断。因为在此之前，伦蒂尼姆的警方就频繁收到来自格林公爵的报案，声称有人要对自己不利。这件事大众并不知情，但他作为督察的心腹自然是清楚的。

另一边见没有被打断，银灰依旧继续述说着他的见闻：“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打开了消防通道的大门，我担心他是窃贼就追了上去，他动作很快，我没有看清，很快跟丢了目标。既然到了大厅，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后台，刚巧碰见一位演职人员，他不小心摔倒，我上前扶了一把，跟随着他进了后台参观。”

听起来逻辑自洽有头有尾，但是警官多年积攒下的犯罪嗅觉总在提醒他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你的包厢起火又是怎么一回事？”

“香熏蜡烛烛台滑落点燃了桌布，此事和本案有关联吗？”银灰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

“老管家说与你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位先生，他现在人在何处？”

这是问到博士的去向了。博士失踪到现在依旧杳无音信，坦然说银灰心中也没有答案，只是这件事不能说出来以防节外生枝。因而淡淡开口：“他负责文书工作，我和公爵谈话时他就已经提前离开了。”

如果银灰猜得没有错是RSI的人带走了博士，那银灰就算告诉警方实情也无济于事。身为RSI的成员自然知晓组织的行事风格，还不如就这样掩饰过去。

眼见警官张嘴还要说什么，但询问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当下侦破案件要紧，不顾银灰这个嫌疑人在场，警官起身打开了房门。透过背影的缝隙银灰看到应当是办案小组组员模样的警察提着一袋证物，他似是激动万分，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说话还在喘气。

银灰耳力极佳，自然不难听出他们的谈话内容。

敲门的警察终于喘匀了气，这才大喊：“长、长官！找到凶器了！”

透过门框的缝隙，银灰隐约看清装在塑料自封袋内的是一柄沾满血迹的锐利短刀。

“在哪里找到的？凶器上可有留下线索？”警官已经完全被新出现的证物分走了注意力。

“是在被害人包厢的椅子下被发现的，凶器上提取出了陌生指纹，法医那边已经准备送回警局比对了。”

随着凶器被发现，案件的走向渐渐清晰。警官盯着证物看了一会摩挲着胡须茂盛的下巴，伸手搭在警察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处理现场，今晚加班比对一下指纹的来源。”

交代完下一步指示，警官终于再次将目光落在银灰身上，似乎还要继续问话，但恰在此刻，又有人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电话递给了负责行动的警官。

听完电话那边的内容，警官落在银灰身上的目光复杂了几分，待通话结束后才开口：“大使馆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车辆，你可以离开了。但是在案件结果出来之前需要随时配合警方的调查。”

大使馆的来电早在银灰预料之中，他脸上没有意外之色，起身整理着领口从容离开：“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从询问房间出来后银灰并没有停留，直直走出大厅，推开大门扑面而来的潮湿带着深秋夜间的寒意。

抬头望向漆黑的夜色，竟是下雨了。雨势来得又凶又急仿佛积攒了多日在此刻一拥而下，密密麻麻的雨滴织就成了一幅厚重的帷幕，将一切隔绝在雨幕之下。

夜色的掩盖下大雨冲刷着城市，汹涌的雨点杂乱无章。

见银灰出了大门，有人撑着伞走来，一袭黑衣，胸口还挂着大使馆的工牌。是来接银灰回程的人。

跟着接引工作人员上车后，银灰坐在后排车位上，伸手拽住人皮面具的一角轻轻用力，将整张面具撕了下来，露出隐藏了一整晚的真容。

将无用的人皮假面随手扔在一边，银灰脸上早已失去笑意，沉着一张脸向身边伸出了手：“锏，把定位显示器给我。”

坐在他身边的高大卡普里尼金发女性将平板显示屏扔进了他怀里：“诺希斯已经带人去了格林的实验室，但是很遗憾，去晚了一步。”

在休息室时，银灰打的那两个电话的作用在此刻显现。他坐上的并非大使馆的车，而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后手，今晚以后，爱德华·唐泰斯便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听到锏的报告银灰脸上并无惋惜之色，输入密码打开平板显示器。画面上俨然出现的是伦蒂尼姆的卫星平面图，一个突兀的发光点在画面中格外显眼，从坐标位置来看，位于泰晤士河左岸，银灰非常熟悉的地点——他的公寓外。

“猜到了，其余的事之后再联络，警方那边做得干净点。”盯着显示器上的光点，银灰话锋一转，“先送我回家，目标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Chapter 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