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

酒馆

“阿嚏！”

“砰！”

正抱着一坛酒的酒馆老板娘抬眼就瞧见个俊俏的白发道长一头撞到了她家酒馆门口的柱子上，“哎哟”一声就赶紧放下酒坛，“这位道长没事吧？”

带她来到道长面前，才发现道长的眼睛上蒙了布料手里还拿着根手杖，连忙唤个伙计来扶道长，“道长，来来来，小心点儿，这有门槛，好好，来，坐。”特意选了个安静的座位让道长坐下。

道人将手杖和古琴放到一旁，笑得好看，“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阿嚏！”道人抬手掩鼻，“这是什么味啊？怎么有些呛鼻？”

老板娘笑道：“这是我们兰陵金氏特有的香料，每年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己家面前撒上这种香料，寓意年年安康。其他地方来的人刚开始都会不怎么习惯这气味，但慢慢就会习惯了。”

道人抿抿唇，低声说了一句，“以前怎么没听他说过呀。”

老板娘耳尖，听到了道人说的话，顿时笑了，“这位道长是多久前听友人说的？”修炼之人向来能保持容颜，老板娘也看不出他的岁数，但听他的话，立马推测出个时间，“是不是十五年前？”

道人疑惑，“老板娘你怎么知道？”

老板娘干脆坐下，叫伙计上壶兰陵特有的牡丹泪，“因为这香料啊，是十五年前我们金宗主调制而成的，唤‘香’。”

道人：“？？？”

道人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香料叫什么？”

老板娘忍不住掩唇一乐，“就一个字，香！”

道人默了默，忽然笑出了声，“真的是，好名字。”果然还是个取名废啊，大小姐。

老板娘也笑，“我们金宗主取名一直都是这么的，嗯，朴实无华。”她接过伙计递来的牡丹泪，替道长斟酒，“这是我兰陵特有的牡丹泪，道长尝尝。”

道人接过酒，抬手，低头微微抿了一口，依然是寡淡如水，他笑着放下酒杯，“好喝，不亏是我友人曾推荐给我的酒。”

老板娘自豪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她一口饮尽酒，放下酒杯，“香的出现，还是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道人好奇，“正月九州天惩一事？”

“没错！”老板娘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白皙的手指扣住酒杯，也没有喝酒，她目光移到窗外，窗外的街道上人流穿梭，喧喧嚷嚷，热闹非凡。

老板娘出了会儿神，“说来惭愧，十五年前，我也被雷劈了，”她伸手比划出个数字，“两道天雷。一道罚我是非不分，冤枉了好些无辜之人。一道罚我口造恶业，原本不清楚事情缘由却同其他人一般说三道四。”

道人倒没有因此看轻了老板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现在老板娘能与我谈起，想来是放下了。”

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我的确是放下了，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当年九州大陆的苍生几乎都受到了天罚，所以我混在其中也不算太坏，好歹活下来了。当年可是有不少人被活活劈死了，甚至连魂魄都被劈得灰飞烟灭……”提及到当年的事情，老板娘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即使时隔多年，但当时那股压迫着自己性命的天罚的恐惧感依然难以磨灭，她连忙喝了口酒，压下了心头的恐惧。

道人听到了老板娘的动静，好心地替老板娘斟了杯酒，“休息一会儿。”

老板娘回过神，笑了笑，“其实只要不作恶，也不必担心会被天罚。当年，虽然我们知道自己受罚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唉，毕竟一夕之间，看见那么多人被劈死，还是难以接受。”

老板娘回忆起那段暗无天日时时惊醒生怕自己被雷劈的岁月，“就算知道那些人死有余辜，可是怎么可能不害怕呢？我们不敢出门，不敢与人交谈，甚至不敢入睡，就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雷劈了。就这么过了三个月，我们都快疯了的时候，是我们金宗主命人把我们揪出了房间。”提到她口中的金宗主，老板娘瞬间放松下来，言笑晏晏地看着窗外。

“十五年前，金宗主明明还是个孩子，而且兰陵金氏正逢巨变，但他还是率领着属下，自己踹开了我们的房门，把我们这群吓坏的人一个一个地拖出了房间。他告诉我们，罪无可赦罪孽深重的已经一个不剩的都被雷劈死了，还活着的人，就说明罪不该死，那就要活下去，该赎罪的去赎罪，该改过的去改过，该做善事的就去做善事，而不是死死守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天道惩罚了我们，但也给了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的活下去。”

老板娘唇角的笑意难消，“金宗主还说，自己也被雷劈了一道，是因为他以前骄纵欺弱，所以他要改，所以他会和我们一起改正，一起好好活下去。”

说着，老板娘突然抬手抹了抹眼睛，“我那时候看着金宗主，真的又好笑又难受，我们都知道，他当时刚刚知道了敛芳尊是害死自己亲生父亲的凶手，好些仙长都在针对兰陵金氏，而且兰陵金氏里面也有好多人不满金宗主上任，就算天道用雷劈死了好些坏人，但金宗主还是要面对很多困难。可是，我们的金宗主却硬生生把我们拖出房间，告诉我们，我们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绝口不提他的苦痛。”

“我们害怕黑夜，他就把金麟台上所有的夜明珠都分发给我们，让兰陵夜夜如昼；我们害怕那些被雷劈焦的气味，他就研制出香，天天把香散遍整个兰陵，让我们闻不到焦味；我们害怕精怪邪祟，他就命兰陵金氏的子弟门生日夜巡逻，保我们一方安宁。”

“金宗主做到了，他拯救了我们。”

道人沉默地听着老板娘讲述，忽然听见街道上传来欢呼喝彩声，耳尖动了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金宗主派人分发香。”老板娘也站起身，身子探出窗外，对从人群中分发香盒的金氏子弟队伍中唤道，“小仙长，我这有个外乡人，多送我一盒香嘛！”

有位眉间一点朱砂的兰陵金氏子弟从队伍里探出头，透过酒馆的窗户看到了个陌生的道长，于是点了点头，“老板娘，接好了。”抬手将两个盒子扔向老板娘。

老板娘抬手，那两个盒子就轻飘飘地主动落到了她的手上，明显是那位金氏子弟在盒子上施了法术的缘故。老板娘笑眯眯地摇着手帕送他们离去，然后回到座位上，将其中一个盒子放到桌上，推给了道长，“道长，收下吧。”

道人伸手，指尖在盒子上摩挲片刻，摇头失笑，“花纹是金星雪浪白牡丹……还是这般花里胡哨。”

老板娘眨眨眼，“金星雪浪白牡丹是兰陵金氏的族徽，可好看了，一点儿都不花里胡哨。”

道人反问，“真的？”

“……咳，”老板娘看着自己手里那个金灿灿的香盒，心虚的眼神飘了飘，“好像，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花里胡哨。”

道人扶额忍笑，“谢谢，我很喜欢这个香盒。”不过……道人手指敲了敲香盒，“老板娘，你说实话，当年大小姐……金宗主，他是不是直接把气味浓郁的香料都混在了一起，成了这盒香？”

老板娘掩唇，笑着点点头，“是啊，这香会成为我们兰陵的特产，还是我们主动要求的，我们金宗主无奈才给香起了名字。”

道人笑出声，“真没想到，兰陵金氏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但是，这也不错。”

老板娘也有些感慨，回想十五年前兰陵金氏在民间的坏名声，再想想现在与民同乐的兰陵金氏，由衷地笑了，“我们都很尊敬金宗主。”

“那我就放心了。”道人收好香盒，站起身，背好了古琴，拿起了手杖，“老板娘，我要走了。”

老板娘微惊，“道长你怎么就走了？是小店照顾不周吗？”

“不是。”道人含笑摇了摇头，“我已经知道故人安好，我可以走了。”

老板娘只好送道人走出酒馆，站在门口目送道人慢慢地混入人群中，渐行渐远。

“老板娘！”

那个给老板娘香盒的金家少年从一旁走出来，好奇地探头张望那位白发道人远去的背影，“老板娘，那位道长是谁呀？”

老板娘眉眼带笑，“不清楚，不过他好像是来找友人的。哎，今年你们怎么提前了几日派发香盒？”

金家少年手里还拿着卖糖葫芦的老伯送给的糖葫芦，咬了一颗山楂，“唔，是宗主叔叔要去参加含光君的禅让大典，宗主叔叔想提前几天到姑苏，帮子苓叔叔布置会场，随便也带我们去长长见识。”

“是吗？这可太好了，”老板娘笑道，“这些年可多亏了含光君，现在含光君退位了，还真是有些可惜啊。”

金家少年摇摇头，“含光君早就不想当仙督了，仙督这个位置害得他都没办法和魏前辈去云游四方四处夜猎。”又咬了一颗山楂，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我爹也是，天天闹着不当金氏的副宗主，但每次宗主叔叔一有事，第一个冲上去帮忙解决问题的还不是他，唉，难道这就是年轻时候不要随随便便欺负人，因为你不知道长大后你会不会成为对方的好兄弟好下属呢？”

老板娘看一眼小大人般叹气的金家少年，摇头失笑，“你这次来，是不是金宗主吩咐的？金宗主又要牡丹泪了？”

“是啊，”金家少年点头，“宗主叔叔要十坛牡丹泪，整个兰陵就老板娘你家的牡丹泪最正宗了，宗主叔叔可是说了就要你家的牡丹泪，还要麻烦老板娘你在后天前把酒送到金麟台。现在我先带壶牡丹泪回去。”

老板娘好奇，“金宗主是有友人来吗？”过去的十五年里，金宗主时常派人来她家酒馆买牡丹泪。可是老板娘从金氏门生子弟那里得知，那些牡丹泪从来没进过金宗主的肚子，反而是放了一阵子后就分发给金氏的门生子弟。这次，怎么会突然先要壶牡丹泪？

金家少年也不知道原因，“不清楚，不过宗主叔叔每次要的牡丹泪最后都是分给族人，他从来没有沾过酒，今天他突然让我带壶牡丹泪回金麟台……”金家少年歪歪头，“是不是有人可以和宗主叔叔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