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山近日有喜。

请柬如雪花般飞入各个门派，万剑山掌门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正指派弟子在山门前的立柱挂上红绸，他身后跟着一位少女，紧绷着一张俏容：“最近都没有看到乔师兄，师尊，您到底有没有替我问问剑尊！这段时间您怎么一直在躲我？师尊师尊！”

“成颂啊，为师实在是没有时间，你也看到了，明日就是剑尊和白长老的道侣大典，一切还来不及筹备，你乔师兄大概是外出游历了，你且等等看，明天他一定回来。”掌门忙得焦头烂额，搪塞她。

成颂不依不饶，挡住他的去路：“乔师兄那么多年一直留在门派，从来没有外出游历过，前日我们还见过面，他完全没提要出远门！”

“呀——这不是药王谷况长老吗？”掌门眼尖地认出熟人，急忙拉住她，“您是来见白长老的？”

况云空今日出门前特意换了罗裙，她笑道：“好友成婚，虽然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我好歹是她娘家人，提前祝贺。”

她携了厚厚的礼物，准备明日见证白玥的好日子。

成颂被当作空气，哀哀怨怨，掌门故意视而不见，主动为况云空引路：“这边请，白长老正在试明日的婚服？真不是我说，道侣大典说办就办，没有一点准备时间，婚服还是用从前的改制，我们都说太委屈白长老了。”

一路行来，万剑山弟子都为明日婚典忙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况云空笑了笑：“那些她都不在意。”

她算是看清了，自那件事后，白玥心里真正惦记的唯独剑尊一人。

掌门将况云空接引到洞府前，不妨碍挚友絮话，匆匆前去筹备道侣大典的种种细节，像是比他自己成婚更加谨慎，况云空站着望了一会风景，才舍得推门而入。

白玥正在对镜戴耳穗，还未见她人影，清亮的声音先至：“好热闹的万剑山，我看那些弟子一个个准备得热火朝天，连带着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好几百岁。”

白玥的赤色耳穗叮铛，和剑尊的单边耳穗正是一对。

她从镜中对况云空笑：“你来啦，随便坐。”

况云空环顾一圈，榻上摊着崭新的喜服，地上桌上都放满了沉重木匣，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极其有限，她打趣：“剑尊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快带我开开眼界。”

白玥正一一试戴明天的首饰，无暇分身：“你随意。”

“九棱玄晶，乱纹苍玉，七宝灵芝，烟云锦芝。”况云空随意打开一个箱子，赞道，“我的八千岁寿礼都没有这些好东西，剑尊可真是下了血本。”

白玥俏皮一笑：“是剑尊娶我，又不是你打算娶我，如果你送的礼物能超过剑尊，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和你成亲。”

“我不夺人所爱。”

况云空勉强找了个空位坐下，解下腰间血玉，递了过去：“好东西，你自己留着。”

白玥抚摸着血玉的面料，心生欢喜：“又不是最后一次见面，送我这样的大礼，明天大典的时候你看上谁和我说，我帮你做媒。”

况云空当了快一辈子媒人，撮合了不少佳偶或怨侣，她自己却没有哪怕一段露水情缘和爱侣。

她常说婚姻看人，有人成婚后一番顺途，有人却走上手刃道侣，杀亲证道的歪路，她看了这么多情人间的纷扰故事，还不想拥有自己的归属。

她努努嘴：“你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先为江三三筹备起来。”

白玥疑惑：“江三三怎么了？”

“我给她介绍了一个万剑山弟子，也估计是她自己一见钟情，反正两个人看对了眼，我寻思好事将近，你这个做长辈的将来也可以时时庇护着她。”

江三三是她和白玥游历途中捡到的小狸花，她将幼崽从陷阱中救下，留下了药王谷的草药，几百年后，修炼成人形的江三三前来报恩。

少女眼睛弯弯，对她俯身一拜，不肯起来：“若非当日况长老的救命之恩，我早就葬身猎人之手，请让我留在您身边报答吧！”

况云空从未将报恩的话搁在心里。

对药王谷的人而言，杀人或许需要一个理由，但救下一条性命完全遵从医者的本能。

她向来不喜人随身侍奉，正要直截了当地拒绝，白玥恰在药王谷调理旧疾，适时解围：“我有位在十万大山当妖王的好友，性子极好，你可以在他那里生活。”

从此江三三来到十万大山，成为左睦的下属，虽是下属，但行为自由，也算圆满。

白玥换上婚服，听着况云空絮絮叨叨的叮嘱，无奈一笑：“有我和剑尊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况云空为她抚平婚服的褶皱，忽然记起一事：“对了，上次我给言元一送账本，他说给你算了一卦，拖我问你要不要解。”

白玥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说你如果在意，就去合欢宗找他，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但如果你没有去，也是一桩好事。”

庾凤鸣闭关的那些年全靠言元一处理合欢宗大小事务，暂代宗主之位，他又有求而不得的苦情经历，久而久之，白玥都忘了外人是怎么评价他。

他们都说，言元一以工于心计闻名天下。

此言不虚。

论谁听到这番故弄玄虚的话，都会心生疑窦，直到揭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才肯停下浓重的好奇心。

白玥回绝：“不必了，我不想知道。”

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和言元一私下会面，剑尊万一误会她不想成婚那可不妙。

况云空点点头，她自来万剑山后就没看见剑尊身影，如今也不在这里，随口问：“剑尊莫不是太紧张，故而带着他徒弟外出散心？”

“他徒弟？”

况云空不假思索：“我看一位女弟子追着万剑山掌门问乔师兄，据我观察，应该是单相思。”

她对男女之情格外敏锐，私下悄悄和白玥说：“万剑山真是出情种，一个个都随了剑尊，我看那姑娘娇蛮得很，实难应付。”

白玥也有多日不曾见到乔伯坚，对他的近况知之甚少，人家唤她一声师娘，她却没有尽多少义务。

“他师尊成亲，他定会回来观礼。”

想了想，白玥给出了和万剑山掌门如出一辙的回答。

况云空又道：“怪不得你喜欢万剑山，我在外面一观风光，此处灵气汇聚，真是修炼的好地方。”

她来时看天地苍茫，万物凋败，唯有万剑山包裹在一团灿烂春色里，草木苍翠，繁花锦簇，更有身披红衣的美人。

白玥平日的红装远远不及这身婚服来得浓墨重彩，她蛾眉螓首，妙目生光，饶是况云空这等老熟人见了，也忍不住心神荡漾。

白玥在修真界引以为傲的美貌并不是空谈。

这才是真正的合欢宗美人。

有人推门而入，况云空施施然起身：“我先告辞了，明日大典见。”

她和红衣剑尊擦身而过，点头示意了一下。

门被她轻轻合上。

白玥从一晃而过的镜中倒影里看到了来者，不待他走近，笑吟吟地起身扑入他的怀中，双手绕住他的腰身。

修真界成婚没有那么多规矩，想见就见，一切为了自己遂愿。

剑尊垂首，眼里映着她额上妩媚的合欢花印记，手指碰上去摩擦了一下，鲜艳的花印在指尖盛放。

一刹那，他如被炭火灼烫，很快收回手，白玥没有发现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颤。

她将脸贴在剑尊胸口，如坠梦中甜蜜：“真不敢相信，明日就是大典了。”

剑尊的嗓音低而柔和：“下回还是不要见了，我怕他们伪装来大典上生事。”

言下之意指魔皇和他麾下一众魔修。

不过魔皇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就算想要生事，恐怕也有心无力。

白玥笑道：“我都听你的。”

咫尺之间，白玥闻到一股极淡的熏香，来自剑尊身上的香囊，这香气她从未闻过，若非出自合欢宗对诸多香料有所研究，她也不会在意。

白玥随手摸了过去：“这香……”

剑尊长睫晃动，牵住了她的手：“掌门塞给我的。”

剑尊从不爱香，只顾闭关提高修为，精进剑法，反倒是万剑山掌门闲来无事，喜爱琢磨熏香制香，白玥想，难怪是自家人，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剑尊。

庾凤鸣没飞升前，对她就冷冷淡淡。

白玥的心事明晃晃写在脸上，剑尊收敛好了外泄的情绪，低笑：“要回合欢宗一趟吗？”

“我常年不住那里，本来也没几个熟人。”白玥定了定神，“万剑山才是我的家。”

她本来的计划是回一趟合欢宗，不过和况云空交谈后打消了这个主意，她对言元一没有偏见，只是不信卦。

她不信每个人的命都写在卦象里，更不信她争还是不争，最终都赢不了天道。

她一路走来，无论是人间的时候弑杀女帝，还是拜入合欢宗，都掺着无人感同身受的血泪，如果简单一副卦象就能算明白命运，那女帝有没有算到自己横死街头的意外？

她又为何一步步，坚持到现在。

白玥将头伏在剑尊肩上，闻着他身上沐浴的清冽气息，心道果然还是应该离开这里，离开一切熟悉的人和物，按照她和剑尊说好的那样，开启属于两个人的新生。

镜中是一对相拥的璧人，身影温馨缱绻，将她那股突如其来，沉甸甸的不安隐没在情绪的最深处，他们的故事就像人间茶楼的话本结局。

“最后在那片远离尘嚣，从没有凡人可以踏足的仙山，她和剑尊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话本作为终章结束，而现实远远不会以此作为终结。

……

十万大山，左睦沉沉酣眠，对于即将举办的大典毫不知情，两个狐妖化形的少女在一旁又哭又闹，无法将他从冗长的旧梦中唤醒。

他搂着牌位，嘴角露出一丝笑。

深山中丛林茂密，无人留意的角落里，一道深红的痕迹向外延伸着，穿着练剑服的少年持剑向前，他眉头紧锁，面露凝色。

足足有他身量高的杂草混淆了视线，少年一路拨开杂乱的草堆，猛然撞见了什么。

他的瞳孔乍然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