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玥道侣大典那日,本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她游历那百年来广结善缘,前来观礼的友人足有数百之多,负责接待的弟子有条不紊地接待宾客,不失万剑山气度。
待到午时,万剑山掌门在高处等着为新人祝佑,他余光一瞥,山下泛起不对劲的雾气,不禁反手握住本命剑柄。
变故就发生在须臾间。
没有一丝预兆,天地骤然失色,乌云堆积,狂风呼啸,万剑山的旗帜在风中烈烈作响,所有人都感知到这股诡异的力量,纷纷戒备起来。
况云空没有在观礼的宾客里找到江三三,又恰逢不祥之兆,眼皮狠狠一跳:“小白不会这么倒霉吧……”
宾客低声交谈起来,颇为不安,万剑山的弟子长眉一锁,出声宽慰:“许是今日的风大……”
他话音半落,便瞧见有同门师兄踉踉跄跄地奔上山道,玄色宗门服上血迹斑斑,师兄放声疾呼:“魔修来了!魔皇率领着众多魔修,攻上万剑山了!”
此言一出,举世皆惊!
白玥霍然转身:“不可能!他重伤未愈,不可能这么快就来突袭万剑山!”
但事实的确如此,魔皇不仅率部攻上万剑山,一路肆意屠杀弟子,更嚣张地放出话来,声称合欢宗白玥是他的道侣,要求剑尊交还,否则定要让万剑山血流成河。
白玥许多年没有动怒,她面色沉着地摘下累赘凤冠,掌中化出本命剑,寒光冽冽。
况云空见形势不对,上前拦她:“你想做什么?”
“再杀他一次。”
白玥断然道,语气凌厉,失了凤冠的桎梏,发髻垂下两缕乱发,随意地落在两鬓,美艳又冷冽,整个人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这是你大喜之日,不宜见血!”
“已经见血了。”白玥胸口有一股横冲直撞的怒意,用表面镇定的方式欺瞒况云空,也欺瞒自己。
实际上她的恨意滔滔,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万剑山和魔皇之间不仅有灭门的沉重血仇,更有……
魔皇曾杀了剑尊。
除了她和魔皇外,整个天下无人知晓剑尊曾经死过一次。
就连剑尊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他只当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他朦胧地认出了自己的爱人。
白玥不可能再给魔皇一次机会,她当日在魔域说得清清楚楚,但凡有人要伤她心爱之人,她会杀了他。
纵然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容,她也不会有丝毫动容了。
况云空重重喘了一口气,将话说完:“你不必去,我来的时候剑尊和万剑山弟子已经迎战了。”
观礼的宾客中不乏正气盟之人,更有各个门派的宗主掌门,有他们相助,魔皇此行必定败走,她想和白玥分析利弊,眼前红衣一晃,白玥已然消失不见。
她未完的话止在了舌尖,狠狠跺了下脚,也跟着匆匆下山。
万剑山已是一片狼籍。
为道侣大典悬挂的红绸被斩断在地,白玉铺就的玉阶上鲜血淋漓,分不清是魔修的还是宗门弟子的,万剑山的旗帜翻倒,在烈焰中焚烧殆尽,浓烟四起,四处都起了火,宛如炼狱。
不断有人匆匆掠过她的身边,不知是敌是友。白玥找不到剑尊和熟悉的弟子,脚下踩过的血泊溅起,污损了婚服。
鼎沸人声中夹杂着万剑山弟子的惊呼:“快开剑阵!”
随即又是一道凄厉的悲鸣:“剑阵早就被他们破坏了!快退回宗门!”
白玥心声疑窦,按照万剑山的战力,不应该这么快就被魔修攻上山来,而且魔皇身负重伤,怎么可能区区两天就恢复如常,这也太……
她的眼眸凝住,蓦地想起一个人。
褚赞禹。
她离开魔皇殿时,将装满丹药和避雷符的锦囊留给了他,他背过身,并没有拒绝。
如果他将还春丹和提升修为的丹药转赠魔皇,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切就顺理成章。
白玥来不及思索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先快步向山门奔去,她一袭红衣猎猎,毫不犹豫地持剑斩杀魔修,相救弟子,血花在她身上绽放,是狼藉中的一抹亮色。
魔皇与剑尊正在酣战。
两人同属大乘后期的修士,一战可覆天地,有之前削平邙山的前例,万剑山掌门心惊胆战,嘱咐众弟子不可上前助阵,生怕他们还没靠近,就被二人磅礴的剑意所伤。
万剑山弟子同魔修陷入激战,有大乘期的各家掌门宗主相助,魔修很快抵挡不住,有溃败之势,但魔修中有一人招式狠辣,竟生生挡住了妙音门门主的阵法,万剑山掌门定睛一看,不可置信:“褚……褚主持?!”
他还没适应改口,便想起褚赞禹也是大乘后期的修士。
堕魔的青年长发披散,双瞳血红,周身的魔气浓郁,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捏断了手中弟子的喉骨,再无大自在殿时的慈悲温和。
万剑山掌门眼睁睁看着弟子惨死,怒喝出声:“你也曾是名门正派的修士,如今竟追随魔皇,不觉得羞耻吗?!”
褚赞禹被鲜血染红的面容和从前再无一丝相似,他傲睨着掌门,万剑山弟子持剑将他围在中央,心头惊惧,纷纷不敢上前。
白玥一路入了战局,形色匆匆,她遇到的魔修大概是得了魔皇指示,不敢伤她,她转手将魔修人头斩下,身上脸上不可避免地溅了血,她忍住心头的不适,看也不看褚赞禹,询问掌门:“剑尊怎么样??”
掌门见她到来,面色更加严峻:“剑尊无事,只是魔皇的目标是你,你不该来。”
他受剑尊吩咐,不论生死,都要将白玥护在身后。
远处剑尊和魔皇的身形快到肉眼看不清的程度,只见黑红两色交叠,兵器交接声铿然,只听轰的一声爆音,远处的山头平移着向下滑落,惊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巨响。
众弟子没见过这般场面,大惊失色。
地动山摇间,忽地有一阵无人察觉的微风袭来,白玥的剑气瞬间出鞘。
魔修悄无声息地来到白玥面前,白玥的本命剑精准地抵住她的脖颈。
掌门身前,一片叶子悠悠落地,被锐利剑气割为两半,他后背一阵发寒,猛地看向不速之客。
魔修的面貌被紫色面纱遮掩,看不清真容,只余下一双妩媚猫眼,在性命攸关的境况下,她眼角轻挑,娇笑出声:“白长老好耳力。”
她正是左睦的“心上人”,魔域城主常易。
“如果被他知道你和魔皇为非作歹,还设计欺骗他的感情,他会伤心的。”
常易不在意地笑:“他伤不伤心,与我何干?”
“我喜欢看他伤心,所以我会杀了你。”
白玥语气如常地说出这句话,不顾惊世骇俗,不顾掌门瞪大的双目,这句话落入褚赞禹耳中,他嘴角的弧度变了变。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更适合魔修的行事风格。
他们……明明才是天造地设的佳侣啊。
常易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咯咯直笑,她的肩颈颤动,白玥的本命剑在上面划下一道血痕,她如同感知不到疼痛,笑得泪水都出来了:“名门正派,杀人也是如此随意?”
“是啊,我杀人从来都是想和不想,而不是能与不能。”
常易敛起笑,她听得出来这是真话。
她记住自己的任务,试图将白玥的注意力从魔皇那里扯开:“我从前听安壬提过你,她每每说起你,都说你是她最敬佩的女修,但我看也不过如此。”
“你连杀人都要考虑,换我是你,就该像那片落叶一般。”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对白玥就有某种**裸的敌意,现在更是毫不掩饰。
安壬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白玥无波无澜,淡声道:“那我真该庆幸她没有来,否则又要旧事重演。”
她明白常易在拖延时间,她也是,只要牵制住这群魔修,仅凭魔皇一人,在剑尊手下占不到一丝便宜。
剑尊身负破天剑意,论剑方面,天下无人是他的敌手。
她脑海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剑尊会死在魔皇的剑下?
为什么剑尊会远赴魔域,葬身魔皇殿内?
她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记忆没有复苏,无法串联所有的过往,白玥的头又无端疼了起来,她使劲将这个疑问踢出脑海,将注意力转移到剑尊身上。
就在和常易的交锋时,半空中的两道身影速度渐慢,足够她看清胜败。
魔皇血衣褴褛,死死捂住胸口,呕出一口污血,被剑气划了一道狰狞伤口的俊美面容因不甘和怨愤变得晦暗不清。
他抹去唇畔的血污,猖狂地放言:“今日我没能将你带走,这道侣大典也别想办成!只要你敢和他成婚,我就杀上万剑山再阻你们一次,你大可试试,我迟早会割下他的头颅,让你再也救不回来!”
白玥死死咬唇,魔皇的话击中了她的死穴,她失神间,本命剑下陡然一空。
常易遁去了身形,和其他魔修一起追着败走的魔皇而去。
大敌退去,众人一扫紧绷的氛围,药王谷的宾客就地为伤者治疗伤势,服用还春丹,万剑山掌门赶去主持大局,恢复剑阵。
白玥身边的人群散去,她收回本命剑,奔到剑尊身边。
她搭上剑尊的脉搏,想要了解他的伤情,剑尊轻轻拂开了她的手。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魔皇的伤势严重,因剑尊身着红衣,若不细看,无法发现其中层叠的伤口,他克制地忍下喉间的腥气,傲立在场,没有将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众人都以为他全身而退。
其实不然。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白玥及时扶住,手下是湿漉漉的暗红。
她愣住:“蔺清……”
白玥慌乱地捏诀作法,带他瞬移回了洞府,并下了咒法,除她之外,无人能够靠近这里一步。
来到内室,剑尊吐出一口鲜血。
他半跪在地,面容煞白,垂落的雪发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上血污,白玥措手不及:“我去找况云空。”
剑尊强撑着起身,跌跌撞撞地抱住她的后腰。
他哑声:“别走。”
白玥不敢乱动,生怕拉扯到他的伤口,语气中夹杂着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况云空医术精湛,她一定可以将你治愈,她也不会透露任何内情。”
剑尊紧攥住手,强忍着什么,他靠着白玥柔软的身体,贪恋她身上的香气,那熟悉的香气抚平着他日渐增加的不安和恐惧。
他用低弱的气音祈求:“就在这里,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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