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羹尧因绑架事件而变得愈发阴沉冷硬、对整个年府掌控到密不透风的氛围里,景宜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暖石,激起了一圈截然不同的涟漪。
当大夫再次确诊她已有一个多月身孕时,她抚着小腹,心情复杂难言。这个孩子的到来,完全在意料之外。它发生在如此紧张敏感的时期,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她选择在一个他看似心情尚可的傍晚,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正坐在窗边看书,夕阳的余晖为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光。
景宜走到他身边,将一盏新沏的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然后依着他身侧的椅子扶手慢慢蹲下身,仰头看着他。
他察觉到她的靠近,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她脸上,带着询问。
她握住他放在膝头的一只手,引导着他的掌心,轻轻贴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她仰着脸,眼中带着一丝属于母亲的柔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轻声道:“夫君……我们……又有了孩子。”
年羹尧执书的手骤然收紧,书页被他捏得发皱。他的目光猛地从她脸上移开,死死盯住他手掌覆盖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静默在空气中蔓延,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那双总是深沉难测、近日更是戾气萦绕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震惊,以及震惊过后,如同坚冰乍裂般涌出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更加深沉、几乎化为实质的责任感与占有欲。
“好……”他哑声开口,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力气。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放下书,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揽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同于**,也不同于安抚,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珍宝失而复得般的力度。
“这次,绝不会再有任何闪失。”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像是在对她承诺,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你和孩子,都必须万无一失。”
自这一刻起,景宜看似被更加严密地“保护”起来,活动范围被进一步限制在正院,所有饮食起居都由他亲自指定的、绝对可靠的人经手,连每日散步的路线和时间都被严格规定。他回府的时间变得更加规律,即便有再重要的公务,也必定会在晚膳前赶回,亲自过问她一日的情况。
这份极致的呵护背后,是更加令人窒息的掌控。但她也清楚地感受到,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像是一根无形的缰绳,稍稍勒住了他因愤怒和报复欲而即将失控的野马。他将一部分注意力从与外界的对抗中,转移到了她和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然而,她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平静。朝堂上的风浪不会因一个孩子的孕育而停歇,他与八爷党的矛盾已然公开化、白热化。这个孩子,是希望,也可能成为未来风暴中,更致命的软肋。
第二次的孕期,远比第一次要来得辛苦。或许是之前难产伤了元气,或许是心中积压的忧虑过重,她孕吐得厉害,时常食不下咽,人也迅速清减下来。年羹尧将她的不适看在眼里,眉宇间的褶皱一日深过一日。
他几乎将所有的公务都搬回了府中处理,静思阁成了他临时的衙署。每日,他必定要亲眼看着她用下安胎的汤药和精心准备的膳食,才会去处理他的事情。有时她实在没有胃口,他便屏退左右,亲自端着碗,用那双执掌千军万马、批阅生死文书的手,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地喂到她嘴边。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但那份专注与坚持,却让她心中酸涩难言。
“就算为了孩子,也必须用些。”他看她勉强咽下,才会稍稍缓和脸色,语气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知道他紧张她,更紧张这个孩子。经过十阿哥那件事后,他对任何可能威胁到她们母子安全的因素都保持着最高警惕。这份过度的保护,让她如同生活在金丝编织的鸟笼中,华丽,却喘不过气。
这日午后,她服了药,正靠在软榻上小憩,他坐在不远处批阅公文。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悄悄睁开眼,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宇间,似乎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重。
她知道,朝堂上的风波并未因她的怀孕而停歇。父亲纳兰性德的密信来得越发频繁,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年羹尧“刚愎自用、树敌太多”的深切忧虑,甚至隐约提及,连一向看重他的康熙帝,近来似乎也对他的某些行为流露出些许不满。
她抚着微隆的小腹,感受着里面新生命的悸动,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改变不了他行事的风格,阻止不了他与八爷党日益激烈的冲突,甚至无法走出这方庭院。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安分守己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不给他增添任何“麻烦”。
然而,真的只能如此吗?
指间抚过微隆的小腹,感受着其中新生命的悸动,再看向不远处那个眉宇间凝着化不开沉重与戾气的男人,她知道,不能再仅仅被动地等待和担忧了。这个男人,以他强势又笨拙的方式,将她和孩子们紧紧护在羽翼之下,他生气时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冷着她,最终总会被她的柔软融化。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前路是登临绝顶还是万劫不复,她都已决心与他共同面对。
但正因如此,她才必须行动起来。为了他,更为了她们的孩子。若真有大厦倾颓的那一日,她至少要拼尽全力,为孩子们挣得一线生机。而她自己,早已将命运与他紧紧捆绑。
决心既定,她开始利用孕期带来的“与世无争”的天然伪装,更加细致地观察和运作。
她以“孕期烦闷,需打理琐事分心”为由,重新更多地介入内宅管理。她不动声色地开始梳理自己的嫁妆私产,将一些易于携带、价值高昂的金银细软、珠宝古玩,借着清点库房、更换摆设的名义,分批转移到只有她和极少数心腹才知道的、府中几处极其隐蔽的暗格或夹墙之中。她做得极其小心,每次只动少量,绝不引人注目。
她也开始留意年羹尧往来较为密切、且品性相对正直或与纳兰家有旧的属官、将领。借着年节赏赐、或是他们夫人前来探视她孕期的机会,她会有意无意地释放一些善意,谈论孩子、家事,营造一种温和可亲的主母形象,却不涉及任何敏感话题。她在为未来可能需要的、极其有限的外部援助,铺垫着最基础的人情。
同时,她更加留意父亲纳兰性德密信中的信息,试图拼凑出朝堂上更真实的态势。她知道父亲在京城,或许能成为关键时刻的一条退路。
这一切,她都做得悄无声息,如同春蚕吐丝,在年羹尧那密不透风的掌控网络下,极其艰难地,为自己和孩子,编织着一道微弱的、或许永远也用不上的安全网。
这日,年羹尧扶着她散步,行至一处新修葺的假山旁,她忽然脚下一滑,他立刻紧张地将她牢牢扶住。
“小心!”他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后怕。
她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酸软。她抬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轻声道:“有哥哥在,景宜不怕。”
他低头看她,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保护欲与占有。他揽紧她的腰,沉声道:“嗯,有我在。”
她知道,她的所有小动作,或许都瞒不过他。但他选择了默许,或许在他心中,只要她不试图脱离他的掌控,不触及他的底线,这些内宅小事,无伤大雅。而他,也乐于见到她“安分”地待在府中,打理这些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琐事。
这是一种危险的平衡。她在他的默许下积蓄着微薄的力量,而他将这一切视为她顺从的体现。风暴来临前,他们各怀心思,却又紧密相依。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这一次的生产,比头胎顺利了许多,但依旧耗尽了她的力气。当她从疲惫中醒来,听到的不是婴儿洪亮的啼哭,而是产婆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道贺声: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位千金,母女平安!”
女儿……她心中微微一动,挣扎着想要看看孩子。
年羹尧就站在床边,他小心地从嬷嬷手中接过那个包裹在锦绣襁褓里、小小的、红彤彤的婴儿,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略显僵硬的谨慎。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那双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眸里,此刻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笨拙的柔和。
“夫君……”她轻声唤他。
他闻声,抱着孩子坐到床边,将女儿轻轻放在她枕边。“看看她,景宜。”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温和许多,“我们的女儿。”
她侧过头,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她闭着眼睛,呼吸轻柔,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羹尧的影子,却又带着女孩家的秀气。一股混合着母爱与复杂情绪的热流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微湿。
年羹尧伸出手,用指腹极轻地碰了碰女儿娇嫩的脸颊,低声道:“我给她取名,年玥。玥,乃神珠,寓意珍贵祥瑞。”
年玥。她默念着这个名字,知道他寄予了厚望与珍视。
“玥儿……”她柔声唤着,抬眼看他,“哥哥,我们有女儿了。”
他目光从女儿脸上移开,看向她,深邃的眼底情绪翻涌,有初得女儿的喜悦,有对她辛苦生产的怜惜,但更深处的,是那份一如既往、甚至因家庭成员的增加而更显沉重的责任与掌控欲。
“嗯。”他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你们都好,便好。”
我会继续加油的[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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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珠胎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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